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又白 作者:蛋蛋的理想 文案 身为武林盟盟主独子,秦又白生来便为天之骄子。 却有一个人,出身草莽却比他更得人心,资质平平却比他更加优秀。可偏偏那个人又对他笑的宠溺,用最温柔的声音唤他“小师弟”。 就是这样一个完美如神祗的男人,却在万尸牢中将他弃之不顾,眼睁睁看着他被毒尸分食。他死了,那个人便取代了他的位置,继任武林盟主一展雄心。却谁知阎王殿上他被一纸误判,借尸还魂又一次重返人间。 同样的人,熟悉的情,是悲剧重蹈,还是旧情难叙。 那些在年少岁月中被错过的,到底又是什么? 师兄弟年上,1V1,HE 内容标签: 怅然若失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又白,夏渊 ┃ 配角: ┃ 其它: ==================   ☆、身死之夜   夜色清明,满月,无星。   树林中,两道黑影跳丸似的跃出夜幕,转眼又没入林叶的光影。   “大师兄,大师兄……夏师兄!”连叫两声,跑在前面的黑衣人才停下脚步,微微不悦的皱起劲眉。   “怎么了。”   “等下潜入进去,还请夏师兄一个人到水牢解救师父,让我在外面做诱饵吸引敌人。”   “那怎么行!”夏渊扭过头,“天水教阴邪狠毒,毒蛊防不胜防,你一个人是肯定不成的。都到跟前了,怎么突然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夏师兄,”这人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我们救师父不错,可这也是个绝佳的机会——能够叫你这位关门大弟子名正言顺获得盟主之位的机会。你等下孤身一人杀尽重围出现在师父面前,想想师父的心情吧,他一定不再有任何顾虑的把盟主之位传给你!”   夏渊摇头道:“金师弟,人命关天的事上怎么能还算计着给自己谋利,盟主之位该由师父自己定夺,我们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金岭停了停,苦笑:“旁人不懂就罢,师兄,我却是最懂你的。你自小出身微寒,入门又晚,虽然一直颇受师父重视,但还是欠缺一个足以匹配你一腔宏图的身份。我们师兄弟都希望你能继任盟主,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师父一时糊涂将位置传给了秦又白那小子……师兄,到时候我们都为你抱屈啊!”   “若位不在我……”夏渊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若位不在我,那也是我的命数,到时我会鼎立襄助又白,叫他成为武林盟合格的新主人。至于辜负师兄弟们的期盼,夏渊自会用余生时间来补偿。”   “师兄,我们又没有谋财害命,只是救人的时候略略运用一些方法罢了,再说盟主一位,师父原本就更属意于你……”   “不要再说了。”   “师兄!”   月夜斑斓,几时起,几时灭,照亮一方血光。   金岭一夫当光,斩马刀舞的虎虎生风,将一干天水教徒挡在外面。他的脚下已经躺了不少被斩首的尸骸,血渍在脚下湿滑,一旦步伐不稳,就有生死交接的危险。对面的天水教徒各个面涂红铜,张牙舞爪,一波波不惧不怕的涌上来,像极了地狱里的恶鬼。   金岭一刀将一个教徒的臂膀砍成两段,猛的回身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救人啊!”   夏渊已经进入到里面,咬咬牙,猛的转身跑向水牢。天水教的巢穴比想象中的更加危险,他们此行意在救人不在挑战,只想快快了事,将师父救出此地。   冷不丁黑暗里数道锐光扑来,夏渊心有乱忧,双掌沛然运劲,将暗器打的纷乱,然而一波未平,背后又是一道蓝光逼近,想要躲避却是来不及了。   危急时刻,从天而降的双刀划月而来,白练似的尖锐刀光一击劈掉暗器,二击斩首黑暗里的偷袭者。一个黑衣人从夏渊头顶上跃下,纯粹的黑衣包裹出这人纤瘦的腰肢,身姿矫健,手上两把沧海明月双刀晶莹璀璨,是当今武林无人敢小觑的存在。   夏渊震住了脚步:“又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危急时刻闯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师弟秦又白。秦又白看他一眼,很快撇开视线:“我早就查出爹被囚禁在这天水教,只是潜伏多日一直寻不得机会,正好今日你来了,我们便合力将我爹救出。”   “嗯。”夏渊脸上露出舒心的微笑,与秦又白并肩而立,两人且杀且进,很快来到水牢的入口。   灯火突然被点燃,错愕里,黑暗的面纱被撕扯去,他们面前凭空出现不计其数的人影。这些人影不知站在这里多久,夏渊两人竟然都毫无察觉,秦又白握紧双刀,眨眼间断去一人脖颈。   “师弟小心!”夏渊看出不对,拉着秦又白连连后退,果然那人去掉头后,速度不减反增,钉满毒针的双手猛地扑来,若是秦又白方才还停留在原地,难免不被这毒针所伤。   夏渊简单观察了一下环境,快速道:“天水教尤擅蛊毒,操纵毒尸异兽更是手到擒来,这些家伙只怕是腐尸,杀不死,就是用来拖延我们的脚步的。”   秦又白猛一推夏渊,朗声道:“我在这里挡着,你快去救我爹!”   “又白!”   “快去!”   接连被人托之于后,夏渊只感到心眼刺痛,秦又白持刀而立的身影无比清晰,坚定的得他不容拒绝。而他作为被托付的人,现在的一分一秒都是师弟们的煎熬,他更没有资格再继续耽搁。   “又白,等我回来!”夏渊深深看一眼尸鬼中挥刀的小师弟,转身走了。   一直到夏渊彻底消失了身形,秦又白才稍稍收势,拄刀而立,微微颤抖的身躯刚好挡住了夏渊离去的道路,叫这帮尸鬼无法追踪前进。秦又白缓缓翻起手腕,那里一块血肉向外翻开,正泛着诡异的浓黑。   那时夏渊虽然拉开了他,却终究还是没能躲过暗处袭来的毒针,这股毒极霸道,一入体就麻痹了半个身子,接下来不断的动作更是加速了毒液流转,所以他只能装作抗敌,拜托夏渊去救父亲。   秦又白深深呼一口气,凝聚全身真力抵制剧毒,可是眼前还是无法遏制的出现了昏花。他还能坚持多久呢,谁知道,杀死一个算一个吧。   有金岭与秦又白的奋力抵挡,夏渊得以快速脱身,很快掐死两个巡逻的小卒,在水牢最深处的一个房间找到了那个苍发凌乱的男人——秦又白的生身父亲,他的师父,现任的武林盟盟主秦律。   “师父!”夏渊将人从锁链上解下,一手抵住秦律要穴,好半天输气,秦律才迷蒙的睁开浊眼。   “渊儿……”   “师父,是我,我们来救您出去了!”   夏渊见人清醒,忙给秦律喂下几粒护心丹,帮着他活动受损已久的手脚。秦律好久才回过神,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和眼前忧心忙碌的爱徒。夏渊丝毫不敢大意,待药力发挥作用,小心翼翼将秦律背出毒水。   “渊儿,被抓来后,为师一直有一个遗憾……”   “师父?”   “我应该在这身老骨头入土前,就交代好盟主的继任……”   听到“盟主”二字,夏渊原本沉寂的心湖突然激起万丈波澜,金岭愤愤的声音再次响彻脑海,不受控制的扰乱他沉着冷静的外表。“……师父,您别乱想了,您会长命百岁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里随时都会被人发现,我先带你出去。”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   秦又白的右手突然一痛,就见半颗残破的骷髅头咬在他的手背上,秦又白倒抽一口冷气,长刀眨眼将骷髅片成碎片,但是手背上的伤口却是迅速扩大了。   因为中毒在先,再加上人海车轮战术,秦又白的下风逐渐显现,身上先后挨了好几下。剧毒叠上剧毒,反而痛的没什么感觉了,数不清的毒尸将他团团围住,纵然他有天赐之力也插翅难飞。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秦又白的双刀脱手而出,毒尸一脚将他踹在地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的在耳畔响起。手腕,脚踝,小臂,森森的白牙接连咬上他的身躯,秦又白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被这群家伙的獠牙分尸。   突然,秦又白听到一连串熟悉的奔跑的足音,那足音比之先前有些沉重,是因为背了人的缘故。秦又白迷蒙的意识中忽然窜出一阵狂喜,夏渊他、他救到父亲了?   像是应证他的想法般,下一瞬,气喘吁吁的夏渊出现在甬道的尽头。他的身后背负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武林盟失踪多日的秦老盟主。   太好了,太好了……见父亲得救,秦又白手下也有了些力气,凝掌推开一面毒尸,然而不等他爬起,更多的毒尸将他踹倒在地。血肉撕裂声中,一排獠牙将他的手臂狠狠贯穿,然后是小腿和小腹,血流如注。   秦又白痛的大声惨叫,浑身不住痉挛,朦胧的视线却紧紧看向夏渊的方向。视野越来越模糊,明明不是太遥远的距离,他却无法看到夏渊传递给他的是怎样的眼神。   终于,夏渊的身形动了,很清楚的向后迈了一步。   秦又白心神微震,夏渊紧接着又是一步,再一步,夏渊倒退着缩小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就像根本不曾到来似的,一步步退到甬道尽头。   秦又白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了,只有枯哑的声线在嗓子里沙哑的摩挲,竟然比这些毒尸还要骇人几分。   大师兄……爹……   他想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无助的开合嘴巴,吐出不似人声的音节。   你们……要去哪里……   别丢下我……   夏渊后退的身影最后一次晃动,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晶莹的水珠终于坠落上血腥的泥土,毒尸探起头,咬上秦又白脆弱的脖颈。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毒也好,痛也罢,那人无声的身影消殒,而他的生命也在此彻底宣告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转生   黄泉彼岸,奈何离魂。   长帽黑衣的鬼差打一声闷锣,领着一列新死的鬼魂登上枉死城的大殿。   秦又白跪了下来,茫然的目中空洞无物,十殿阎罗高居在上,对他却无甚意义。   嗒——堂木一响,便有空洞的声音从头顶幽幽垂下:堂下人可是秦又白。   无答。   前来枉死城的多是冤魂恨魄,因怨气之故魂魄多有不全,故而到此地时多半迟钝无知,宛如泥塑木人。判官掀了掀文书,不多时便找到秦又白此名字,正欲勾画,却听那下面的鬼魂突然开了口。   “大人,小人想知自己到底是何时身死。”   残魄虽多,有神识的也不在少数。判官不疑有他,开始翻动生死簿寻找,秦又白……秦又白……   然而不等判官找到答案,沉默的人却反问道:“可是死于尸鬼分尸?”   “非也。”判官掀去一页,无果,继续细细的寻找。   “那便是死于水牢虐杀。”   “非也,非也。”判官把簿子倒过来,又翻一遍。   底下传来低低的呛笑,判官微微不悦的合上生死簿,却听那人痴痴的自嘲:“大人不必再找了,小人身死,乃是死在更为久前的一刻。”   身边一直静默的鬼差陡然变色,“大胆贱魂!竟敢戏弄大人!”   “等一等!”头顶上的判官突然喝止,细细看了眼秦又白,又低头瞟了眼重新打开的生死薄,问道:“秦又白,你可有不甘?”   “小人不敢。”   “是,你是不敢,相反你还心如死灰,一心求死。”判官抖了抖衣袖,扬声道:“人有人道,鬼有鬼则,你方才的所言所为,足够本官定你一个大不敬之罪——你可有不从?”   秦又白默然,垂首待命,完全不加反抗。   大判官清了清嗓子,无声的吐出几个字,递给鬼差一个眼色。鬼差立刻受命,押着秦又白绕到后殿,后殿有三口井,其中两口井前都排着长队,等着跳井的鬼魂一眼望不到头,唯独秦又白面前这口井乏人问津。   鬼差狐疑的瞅了瞅这口井,又确定一遍自己当时没有听错。   “奇也怪也,这口乃是生井,大人的惩罚竟是要将这小子投入生井中?”   惊异归惊异,鬼差还是将毫无反抗的人推了下去,古井很快吞噬了秦又白的魂魄,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再次归于平静。大殿上,下人有极有眼色的给判官端上一杯热茶,恭维道:“大人,您歇歇,先喝口茶。”   “唔。”   下人恭敬的立在一旁,冷不丁瞧了眼生死簿,险些吓出一身冷汗——因为那白纸黑字上,秦又白其名居然是归属在“生簿”之中!   判官却并不在乎属下的目瞪口呆,喝完茶,方擦了擦嘴道:“没错,此人阳寿未尽,也不知底下哪个糊涂官差办的事,竟将这阴阳半魂给捉了来。”   “那、那可如何是好?”   “无妨,我刚才命人将他丢入了生井,虽不能重新轮回转世,但可以叫他以旁人之躯继续行阳寿,勉强也算弥补。”   “还是大人思虑周详。”   “我不过按章行事而已,不过此人命格着实奇怪,明明命尽将死,魂魄都已脱体归阴,却硬生生□□涉了死路。结果呢,弄的如今人成生魂,身成死身,最后只能投入生井,假借他人之躯勉强度日。”   “大人已尽人事,新生如何,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么?就看这小子下次再来我这里报道是多久了。”   +++++++++++++++++++++++   “柴胡两钱,白芷一钱,用温火煎熬三刻钟……然后……然后……”   史巫奇挠挠头,实在想不起下一句配方,只好不情不愿的瞟了一眼桌角的医书。轻嗤一声,他又加入两勺苦地丁,锅子被烧的热气腾腾。   “啧,中原人的方子就是折腾,非要七七八八绕那么多弯,光味道就能把人给苦死,到头来也没见效果有多好。”   炉火噼啪,一星火粒飞溅到敞开的医书上,不多一会儿就静谧的燃烧起来。   史巫奇仿佛根本没看见,依旧念念叨叨的搅着药锅。书本烧的极快,呼啦啦掉到地上,火苗托着燃烧的灰烬飘入半空,又悠悠落到床边,引来床上昏迷的人似有似无的□□。   史巫奇挑挑眉,床上躺着的是个年轻的男人,长期的昏迷使得这人早不复最初的康健,年岁不大,只是身形苍白消瘦,俊秀的脸蛋也被耗损的脱了形,看上去单薄又虚弱。   滚烫的灰烬在病人的指尖燃烧、熄灭,床上人吃痛的张了张嘴,还未来及出声,转眼又滑入更深的晕迷。   史巫奇瞧也不瞧,拍拍身子,张罗午饭去了。   十三日。   从他把这个年轻人拎回来,这人已足足昏迷了十三日。   除却被人长期囚禁积病劳损,其余的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外伤,可至于为何人这么久都不醒……史巫奇哼着调子往锅里加辣椒,要么是运气太差,倒地时撞到了头,要么嘛,就大约是受伤的同时亦受了极大的刺激吧。   史巫奇不急,他是真的不急,因为他有的是时间。   可是这个年轻人却似乎很急,所以在被火星烫到的第二天,他就恍惚着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有些妩媚的桃花眼,黑白分明,茫然的视线对向茅棚屋顶,一言也不发。   床头放了一面镜子,那可是史巫奇的老宝贝,原本压在箱底珍藏多年,就指望着给妹妹出嫁的时候用。可是年轻人醒来的第二天,这面镜子就碎了,摔碎镜子的人蜷缩到墙角,抓着自己的脸蛋歇斯底里的大叫。   史巫奇把碎掉的镜片拾起来,心疼的吹了吹,本来想批评两句,抬头却见那满脸抓花的年轻人呆滞的望着他,喃喃自语:“我是谁……我是谁……”   史巫奇没好气的轻嗤:“你爱是谁就是谁,这种事儿,还用得到请示别人的意见吗。”   年轻人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似笑非笑的捂住头,那样子真比哭还难看。   年轻人重伤在身,还不能下床,史巫奇也不是个能细心伺候人的主,把饭用热水一拌丢到床边,人便扭着头走了。待他傍晚的时候再来,床头的饭菜纹丝未动,床上的人也动也未动,泥塑一样僵在那里,空洞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丝的偏移。   史巫奇挑挑眉,从兜里摸出一大把红辣椒,看也不看的塞进那人口中。   年轻人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怔的含着辣椒半晌,终于受不住刺鼻的麻辣,呛出搜肠刮肚的咳嗽。他本就大病未愈,这一咳嗽连着扯动前胸心口,最后竟断断续续的咳出淤血来。   史巫奇耐心的等他咳完,才心疼的去看床边干冷的饭菜,打算就这么直接丢掉。   这时,一只颤巍巍的手伸入他的视线,史巫奇顺着手臂望去,是年轻人虚弱到近乎透明的脸。“我……我要吃。”   史巫奇挑挑眉,含笑看着年轻人狼吞虎咽干掉一整碗饭,打出一声轻佻的呼哨。   “看不出来你小子,挺能吃的嘛。”   扒干净最后一粒米,年轻人沉默的缩回床角,抱起膝盖,对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发愣。   他的手上免不了一些外伤,这几日还不能碰水,但看这年轻人的眼神,仿佛这双手就此废掉再也不得用似的,哀伤的几近绝望。   史巫奇倚在门边,默默的抽一支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旱烟。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秦……”   “秦什么?呵呵,武林盟主秦律?”   年轻人默默垂下眼,“就叫……小秦。”   “好吧——”史巫奇意味不明的把声音拉长,在靴子上磕磕烟头,“小芹菜啊,你是我花五十两纹银从天水教的蛊室里买回来的,还善心大发的给你好养病,欠条已经打下了。我不管你以前是谁,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仆人,身子一好就赶快去干活,我还等着收钱呢。”   小秦张了张嘴,本能的想反驳,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再次恹恹的垂下眼。   史巫奇才不理他,轻哼过后,臭屁烘烘的甩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武林盟的新盟主   入夜后,山野里一片暗沉。   茅屋的门无息洞开,史巫奇一身劲装打扮,悄无声息的没入夜色里。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史巫奇孤身出现在天河镇上最大的合记当铺。   店家正要打烊,瞧见他,立刻堆上满脸笑容。   “呦,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请坐,小赵啊,上茶!”   史巫奇乐得享受,让店家给自己掌好烟,方才幽幽道:“何老头,你也别瞎折腾,我就来问问上次那玉佩你给我处理的怎么样了。”   何掌柜脸色一变,僵硬了好几下才把笑容圆好。伙计们都是机灵的,一瞧这情形,麻溜的退到外面,还贴心的给他们关好所有门窗。何掌柜这才松口气坐下,捧着碗茶,眉头山川似的皱在一起。   “我说你啊,”史巫奇忍不住笑他,“我就问问那玉佩,你至于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么。”   “哎呦我的祖宗呦,哦不对,神医大人——”   “是邪医。”史巫奇纠正道。   “对对,邪医大人,老实给你说吧,你上次给的那玉佩我到现在还没出手,倒不是为别的,就怕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就是整个武林盟的刀子架在小的脖子上啊!”   “武林盟?”史巫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好,忍不住又回忆起那玉佩的模样,龙纹金玉印,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价值不菲,不然也不会被他看也不看的丢去当铺换钱。   何掌柜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您有所不知啊,那玉佩正是武林盟的信物,而且是……武林盟独一无二的传位信物!”   史巫奇的手顿住,何掌柜以为他不懂,倒豆子似的继续解释。   “传位信物,也就是说老盟主给下一任继承人的信物,虽然不是说谁拿了信物谁就可以做盟主,但做了盟主却没有这信物是万万不行的,不合规矩也不会被武林盟承认。”何掌柜擦汗擦的更厉害了,喝口茶水说:“如果这玉佩一现世,不不,应该说在现世之前,那些觊觎盟主之位的人定会前来抢夺,要是老盟主责问下来这玉佩是如何流落在外的,跑不脱就是要俺小的命呦……”   “嗯?这玉佩一直是老盟主贴身带着的吗?”史巫奇倒没有那么紧张,而是捡重要的一点提出。   “以前是,不过近几年江湖上英才丛出,老盟主把玉佩提前给了属意的接班人也说不准,或者交由亲信者保管。当然啦,这玉佩也算个暗示,叫大家心里都有个底,知道下任武林盟该是谁来掌权。”   史巫奇咂咂嘴,把自己的茶也递给何掌柜:“那么那些继任者里,有没有个姓秦的?”   “秦?当然有的,”何掌柜毫不含糊,“就是秦老盟主的独子,秦又白嘛。”   ++++++++   秦又白做了一个梦,说是梦,更像是过往的重温。   武林盟师兄们的毕恭毕敬,父亲严厉的教导,江湖人的夸赞。天之骄子,年少有成,一双沧海明月刀独步武林,亦是人心所向的武林盟盟主的接班人。   江湖肆意,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方心怀驰骋的天地。   所有人都崇敬他,赞扬他,把他托的高高的,几乎够得到云天。   直到那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父亲弃了他的手,快步走到那个高大的男人面前,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欣慰与骄傲。   ——又白,快来见过渊儿,说起来,你还该叫他一声大师兄呢。   那个人就是夏渊,夺目刺眼的阳光遮住了两个人交握的手。   ——大师兄。   他低唤了声,目光警戒,小小的傲气挥散不去。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朝夕对处的年少,而他捧出的,亦是自己不假设防的初心。   “小秦啊——小芹菜啊?”   破锣似的嗓子撕开梦境边缘,秦又白脑门生疼,却也不得不睁开眼。天已大亮,史巫奇正在院子里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秦又白吃力的坐起身,刚想伸出手,一股刺痛猛然从胸部窜出,叫他又重重脱力的倒回床上。疼痛汹涌不已,在视野里撕扯出大片空白,鬓角很快被汗湿。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缓,秦又白微微睁开眼,史巫奇不知何时来到床边,手里的银针正扎在他头上的几处要穴。   秦又白自小习武,自然明白这些浅薄的医理,顺着银针诱导,运气转过一周天,再睁眼却是快到晌午了。   “切,又浪费了我一个早上的时间。”史巫奇嫌弃的收起针具,又用嫌恶的目光把秦又白从头洗礼一遍。“你到底值不值五十两啊,本来想着买个便宜的奴仆,有点病就有点病吧好歹年纪轻轻脸也不错,你可好,弄不好还给我倒赔钱。”   秦又白一言不发,两片嘴唇绷的发白,要在从前,心高气傲的他何尝忍受的了这样的鄙夷。他自小在武林盟被众星捧月着长大,一言一行都备受宠爱,谁人不是对他夸赞有加?别说他糟蹋些钱财,那临州城内,多少人捧着钱求他来花都觉得是荣幸。而如今时移世易,借尸还魂,秦又白头一次被人如此唾弃嘲笑,只生出难言的委屈和苦闷,却也辩解不得。   史巫奇没有漏过秦又白的每一丝表情,故意漫不经心道:“或者,你有啥家人么,叫你家人来赎你也成。我又不是人贩子,你住我这儿这么多天了,好歹留点医药钱吧,加上本钱五十,一共七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秦又白动了一下,想到儿时父亲慈爱的目光,禁不住微微抬头。   “有的,我父亲很有钱,你可以找到他——”   “那不就得啦,你爹叫什么,快报上名来。”   “叫……秦律。”   “秦律?武林盟盟主秦律?”史巫奇掐着腰哈哈大笑,秦又白知他不信,但史巫奇笑的实在太夸张,简直做足了嘲讽姿态,弄得秦又白耳根发红,好像自己真成假冒了似的。   也难怪,从前的秦又白声名远扬,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少年英豪,且出身名门,怎么可能成为眼前这三天两头不离药罐的病秧子。无论年纪和长相,都差了十万八千里。真要说起死魂返阳,又有谁会相信?   “哈哈哈哈,你说你一个被人贩子卖到天水教做仆役的臭小子,是堂堂武林盟唯一的少主?别可笑了,扯谎也扯个像样点的!”   秦又白涨的满脸通红,急道:“我没有说谎,不信你带我去武林盟,我会向你证明的。”   史巫奇好半天才止住笑,眯起眼道:“那真是巧了,今儿早上我就去了趟镇上的集市。我这在深山老林待的太久,都不晓得现在武林事了,谁知今儿个一听,如今连武林盟都换了新盟主呢。”说罢一眨不眨的盯着秦又白的反应。   “你说……什么!”秦又白的脸上血色尽褪,直起身死死抓住床板的边缘,“武林盟的新盟主——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啊,好大的继任仪式,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都给请了个遍。”史巫奇掏掏耳朵,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外面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听说新盟主就是老盟主最得意的亲传大弟子,叫什么……夏渊?”   梦境,依旧是缠绵的梦境。   夏渊这个人,仿佛自一出现就该站在最顶端。豪迈飒爽,英武过人,更难得的是心怀大义,仁义兼备。夏渊是孤儿出身,入盟较晚,但丝毫不损耗他豪放诚挚的性情,若说秦又白或许会因为身份自持而与盟众保有距离,那平民入室的夏渊可谓在一夜间就与盟里的弟兄知心相交,称兄道弟。   秦又白对此从不放心上,甚至有些冷眼旁观。他出身世家正统,自幼便有名师看顾,识经认典,修最正统纯粹的武学,自然很难理解夏渊所拥有的草莽情怀。甚至在看到夏渊带领盟众在外醉酒不归时,还会生出丝丝的厌恶与不悦。   然而当他私心的把夏渊的这些混事告诉父亲,一向严谨刻薄的父亲居然只是笑笑作罢,根本不加管束,对夏渊反是百倍赏识,赞他有以己度人之心。   他惊讶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让他不得不承认的,夏渊很优秀,豪情洒脱,胆识过人,又从不自抬身价,这样的人与生俱来便拥有指点江山的气魄,叫所有人心悦诚服,甘心俯首称臣。与夏渊在一起的时候,秦又白从不多话,自顾自行事,但夏渊却时常主动的粘在他左右,陪他这位小师弟切磋武艺。事实上,秦又白并不需要那人的帮助,而夏渊的帮助,正是他最不能接受的耻辱。   然而夏渊好像从来不觉似的,凑近着,微笑着,尤其在私下里,不唤他师弟,而是用温柔的语调叫他的名字,又白,又白。有一次秦又白实在忍不住发问:“为何要对我直呼其名,师兄可是对又白有何不满?”   “不,当然不会。”夏渊飞快否认,只是笑容在沉淀后意味更加深长。“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当真与你很配。”   秦又白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无心去深究,很快便忘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龙纹金玉印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看似和平无波的武林盟,也终于迎来了冷礁暗流——秦律受苗疆故人邀请,决定提前卸任盟主一职,不日去往苗疆隐退。秦律的退位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又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结果之一。老盟主隐入幕后,那么出来接任的人,该是谁呢?   秦又白握着手中的龙纹玉佩,只觉得心意澎湃,他苦苦磨练二十年所追逐的目标,终于可以达成了。   然而渐渐的,他开始被人有意无意的远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在夏渊的身后,扶持夏渊,选择与他泾渭分明。这些人是老盟主的嫡亲弟子与臂膀,他们的意思,或许就代表着秦老盟主的态度。仅仅很短的一段时间,那些曾经追捧他成为盟主的兄弟随从,如今全部围在了夏渊身边,秦又白终于开始惶恐不安。   父亲的宠爱,兄弟的信任,甚至原本就注定了的盟主之位,全部在一夜之间岌岌可危。他知道,夏渊这个人正在慢慢夺走他的一切。   终于趁父亲离家,他对夏渊出言挑战,赌上盟主独子的尊严,让所有人看看这个半路杀出的外来种,根本什么也不是。群情激奋里,所有咒骂都指向他秦又白,夏渊只是安抚众人,爽快的随秦又白一起上了擂台。   ——我不伤你,师弟,咱们点到为止。   夏渊的话还未完,秦又白的双刀已是闪现面前,没有招呼,没有问候,上来便是最直接的杀招。就在众人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制止的时候,战斗却停止了。   秦又白的双刀,被誉为江湖上未尝一败的沧海明月刀,就这样轻易的折败在夏渊的双掌之下。他的大师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满目悲悯。   所有他以为的,他想往的,他努力的,都在这一刻,砰然成灰。   父亲秦律回来后对他大发雷霆,关入祠堂整整一年的禁闭,而对夏渊又是安抚又是赞扬,更授以高权。   一年,对于年少气盛的秦又白无疑是一场无法言说的噩梦。   一年的黑暗里,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双刀该如何挥出,墙角被他淋血的双手挖出漆黑的洞穴,他却连感知疼痛的资格也被剥夺。一夜一夜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他对着墙洞倾诉落泪,亦或双刀疯搏,无人知晓,亦无人问询。   不知被关了多久,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阳光,久不逢光的双眼干涩的难以辩物。看门的弟兄鄙夷的告诉他,是夏渊跪下来向老盟主求情,才换得他提早结束这漫长的禁足。   回盟的一路上,错身的人冷语纷纷,指着他的后背低声讥笑。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仗着父亲是盟主便妄自尊大,天真的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不自量力实在叫人可笑。   原是水涨船高的奉承与阿谀,只怪他年少浅薄,竟都当了真,年少豪情的期待与憧憬被人嘲弄着丢到地上,如今活活沦为笑柄。   终于回到自己被空置许久的寝屋,迎接他的,竟然是满面担忧的夏渊。   而他的父亲,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师弟,父子不计隔夜仇,师父这回看似惩罚的狠厉,其实自己心中也着实不好受,毕竟骨肉情深,不过是碍于身份和颜面才叫师弟圈禁受罚了那么久。”夏渊酝酿半晌,又说:“师弟的房间每日都有命人打扫,就等着你随时回来,等再两天,大伙儿还想邀师弟一块出去喝酒呢。”   秦又白漠然的眼神看过,夏渊有些说不下去了,讷讷半晌,才道:“师兄也一直在盼着,又白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知为什么,秦又白总觉得很假,说不上哪里,什么人,亦或者什么事,虚渺的犹如一场欺骗。夏渊待他至此,不可谓不仁至义尽,从今往后,他做他的武林龙首,自己亦孤身前寻,两路殊途。   ——夏渊,是你赢了。   他这样对夏渊说,也这样对自己道。一招错肩,两相分别。   +++++++   史巫奇苦哈哈的松开行针的手,屋里炉火旺盛,床上的人却浑身冰凉,因着病势反复而陷入昏迷,一天一夜都无法清醒。   史巫奇没好气的轻啐:“早知道这小子心智如此薄弱,就不告诉他这些了。”   晕迷中的秦又白仿佛听到了什么,又仿佛没听到,只默默紧咬牙关,额上冷汗直流。   史巫奇叹口气,很快又打起那块玉佩的主意。   龙纹玉印,武林盟盟主继任的信物,现如今夏渊继任了新盟主,那玉佩何掌柜是搞出手了吗?重点是——银钱该给他送来了吧?   又给秦又白灌入些汤药,史巫奇便有些坐不住了,白花花的银票仿佛就在头顶飘啊飘,他说什么也要揪住一朵。刚一入夜,史巫奇便匆匆换好行头,再次摸黑去了镇上当铺。   合记当铺灯火通明,何掌柜是个会赚钱的人,而会赚钱的人,往往也惜命。   史巫奇微笑着把双手搓了搓,推门进去。   今天店里的伙计都不在,掌柜一人木木的坐在椅子上,看到史巫奇进门,二话不说便站起来。“您……您可算……”   “——停。”   史巫奇用一把禅杖似的竹棍把何掌柜逼在四尺开外,“如果你不想立刻毒发身亡的话,就别再近我身了,找个地方抱头躲着吧。”   何掌柜老脸一松,几乎喜极而泣,呜咽着就跑了。   史巫奇收起竹棍,沿着四尺在地上画一个圈,才懒懒道:“喏,我已经进门了,杂人也支开了,防备也做好啦,你哪位啊,是不是该现身了?”   话音落后,屋里果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全身上下都盖在黑色的斗篷里,面目表情看不分明。   史巫奇笑了,道:“这样,叫我先猜猜吧。何掌柜是个谨慎的人,这些日子唯一做过的出格到会被人找上门的事,就是他出手了一块玉佩——”   黑衣人一动不动。   “好巧不巧,那个玉佩居然是武林盟盟主的信物,江湖上人人求之。你在刚才并没有取何掌柜性命,又是光明正大的现身不加埋伏,说明你做人做事还算磊落,这么看的话,你大约是武林盟的人,嗯……和盟主相关的人……或者,你就是新盟主本人?”   黑衣人沉默了好一阵,就在史巫奇以为那人是哑巴的时候,黑衣人终于开口了。   “龙纹金玉印,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声音醇厚稳重,是个男人。   “哪里来的?”史巫奇咧开嘴,“现在东西都已经在你手里了,你还在乎出处吗?”   黑衣人没再回答,桌上的茶盏忽然一阵晃动,茶水漏了般滴滴答答,从桌腿一路流到地上。   ——哦,很低级的威胁,但在这个江湖上却很有用。   史巫奇扬扬眉,“不是我不说,就算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啊,这块玉佩,是我从一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风在一瞬间扬动。   再看时,一柄青锋正架上史巫奇的脖子,寒光逼人,随时取他性命。   史巫奇笑了,突然吐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我说你啊,进了我四尺呢。”   黑衣人不为所动,整个当铺都被一股震荡的杀气笼罩,桌椅晃晃荡荡,形如遭受了地震瑟瑟发抖。   这杀气刚劲浑厚,浩浩荡荡,一看便知是正派武学,纯粹的毫无杂质。   史巫奇觉得越发有意思了。   “好吧好吧,不是死人,不过也快死了。反正我见到他时,他身上的毒蛊已深,筋脉尽断奄奄一息,被毒尸咬的四肢不全,啧啧浑身都是血啊,还是那么年轻的小子,真是可惜了……”   “他现在在哪!”   这句话黑衣人是吼出来的。   “在天水教的暗道蛊室啊,就藏在山顶的巨石后面。”史巫奇歪头微笑,“天水教最擅长用活人研制毒蛊与傀儡,江湖上还有谁人不知?何况是年轻的生命,他们总是最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几家哀愁   从当铺出来,史巫奇又优哉优哉买了些不常见的药材,这才回到山中小院。   秦又白的呼吸平稳了不少,睡的很沉,病势被暂时压了下来。   天间明月正好,史巫奇深深吸一口,对着山腰提气高唱:“山里的月亮圆又圆喂——嘿编竹的妹子乖又靓哎——”   而在这山林百里之外,临州武林盟的驻地里,也有人唱着相同的歌谣。   “哥哥带你闯呦闯哎——月娘牵线你和我哎——”   歌声戛然而止,戚欢欢警觉的闭上嘴,竖起耳朵。扑棱棱的杂音由远及近,少女微微一笑,轻功起落,一只雪白的信鸽落入手中。   武林盟戒备森严,但有两个人的路守卫们却是断断不敢拦的,一个是新盟主夏渊,那是心悦诚服,另一个则是老盟主认的干闺女戚欢欢,后者是万千宠爱集一身,惹不起。   “义父义父,是夏大哥的信!”   秦律从书房里转出来,虽然已经让位退隐,身骨却硬朗依旧,英姿勃发。听到夏渊的名字,秦律的嘴角明显就带了笑容,这个迟来的大弟子每每提起总会让他骄傲不已。   戚欢欢看到老人的神情,忍不住在侧面吐了吐舌头。   一封信阅毕,秦律的笑容淡了很多,戚欢欢识相的没有开口,只见秦律把信冷冷摔在桌上,声音里隐见怒气:“伸张正义、涤清武林是好事,可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居然刚一上位就想向邪教宣战……渊儿到底在想什么!”   戚欢欢伸头一瞧,信里夏渊言辞坚决,冠冕堂皇,原来是想要号集武林盟及江湖众人,铲除天水邪教,一振武林清明。   “天水教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但是近些年在武林也没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啊,夏大哥为什么这么急着灭口?”戚欢欢不禁好奇。   秦律叹口气,许久默默开口。“……为父前阵子被暗算囚禁的事,你还记得吗?”   戚欢欢立马举手:“记得!当然记得!义父从昌平回来的路上失踪,闹的盟里人心惶惶,偏又不能声张出去,最后您重伤着被夏大哥带回来,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呢。啊!莫非……”   秦律眯起眼,“没错,当时绑架囚禁我的,正是天水教。”   戚欢欢惊讶的捂住嘴。   如此一来,动机便成了,哪怕夏渊要号召全武林讨伐天水教,别人也辩不出半句不是。   戚欢欢回想起当时的事情,默默点头道:“是天水教,居然真的是天水教,当时又白哥如此推测的时候,大家都不肯相信,我还笑话他呢。”   秦律皱眉,“又白?这又关又白什么事情。”   戚欢欢忍不住有些抱不平:“当然跟又白哥有关啦,义父失踪,最担心的人就是又白哥啊,他不眠不休的调查了好几日,告诉我可能是天水教下的毒手。我当时没在意,他之后就不见了吧,一定是去救义父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秦律摇摇头,嫌弃的嗤道:“那小子,不给我惹事就万事大吉了,哪还能指望他干什么正事。哼,当时去营救我的人是渊儿,渊儿可没说见到过那臭小子,现在盟里刚刚太平又不知道跑去哪鬼混,竟敢连渊儿的盟主继任大会也不参加!等他回来,有他好看的。”   戚欢欢发现自己戳了马蜂窝,赶紧转换话题,把信捡起来读了又读。   “那义父,天水教这事儿咱们到底答不答应呢?夏大哥的态度好像势在必行。”   “哼。”   “那个……义父,我好像知道原因了。”   戚欢欢狗腿的把信笺捧到老盟主面前,用手指着每排第一个字,连读:又、白、在、天、水。   秦律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茶杯被四溢的气劲震的破碎。   戚欢欢小心翼翼的看过去,“义父,你会同意的……对吧?”   很久之后,秦律才吐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   秦又白再次醒来后,发现自己失明了,史巫奇灌了他十多种汤药也无济于事,至多只能勉强看得到人影和轮廓,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两眼陷入蒙蒙黑暗,最后只得说心病使然。   这次醒来后,秦又白沉默的像池安静的湖水,不知是否是瞎眼的缘故,整个人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漠然。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出屋,眼睛半瞎,白天黑夜便没有了分别,就仿佛连生活的意义也失去了大半。   史巫奇倒是个闲话的人,但是自言自语多了还是寂寞,就对着秦又白折腾。梳个头换身衣服再打理打理,经过这些天大起大落的心绪颠簸,秦又白越发的纤瘦清俊,只稍稍那么一打扮,居然叫史巫奇有点挪不开眼。   可到底是可惜了,那双妩媚明艳的桃花眼,就此明珠蒙尘,再也不见灵气。   不能视物后,两人减少了许多交流,秦又白再也没提过他有个父亲,甚至是,自己的身世和将来的打算。   史巫奇原本准备好了一大桶消息的,比如武林盟忽然号召武林向天水教宣战啊,天水教大败后教众全数被囚啊,天水教的秘籍毒蛊全数被武林盟销毁啊……诸如此类,这些话实在憋得狠了,史巫奇就转去对周大福说。   这周大福与史巫奇有什么交情,没人说得清,周大福何人?小镇上一个粗衣菜贩罢了。反正不知怎的就跟史巫奇勾搭上了,别的不说,这每三天总会扛着扁担来深山老林给史巫奇送菜,彼此有些交往。如今史巫奇的小院里新添了个病人,周大福是第一个知道的。   听史巫奇唠叨完,周大福不禁抠着鼻子嘟囔:“我说你,你好歹的也是天水教出身吧,怎的这副幸灾乐祸的口吻。人呢不能忘本,就算你叛教多年,现在人走茶凉,偶尔也该去上个香烧烧纸,送个心意。”   史巫奇当时白他一眼,之后倒还真神是鬼差去天水教老巢看了一次。大火把一切烧的干净,活着的教众都被抓走,死的就臭在这里,污血满地。   史巫奇摇摇头,这些名门正派做起事来,可当真比邪教还干脆利索。倒塌的房屋下,连地道和蛊室也被掏空,原本关押药人和活囚的牢笼被从外大力破开。如今,当然也是人走牢空。   他当时遇到小芹菜和秦又白的那具残尸,就是在这里。   史巫奇摇摇头,觉得自己老了,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念叨琐事。   +++++++++   此时此刻,武林盟内却是一片不为人知的愁云惨淡。   大部分盟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水教一战胜仗凯旋,在夏盟主的英明指挥下,正派武林的人马损伤甚少,可谓打的酣畅淋漓,老盟主甚至布下了三天三夜的酒阵给大伙庆贺。   但是细心的人还是会发现,这些天盟里进了许多脸生的大夫,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让人总生出不祥的预感。如果说是有兄弟损伤还好,可偏偏那些大夫出入的都是正龙庭。正龙庭住的是什么人啊?那是老盟主、夏盟主和戚欢欢小魔头。是了,这几天夏渊和老盟主也没有参加庆功酒席啊。   因而人们也不大敢闹的太过,表面上是庆贺胜利,心里多半七上八下,只盼着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正龙庭大气巍峨的左偏楼,住的是现任盟主,从前是秦律,如今是夏渊。   戚欢欢端着食盒站在门口,久久不敢进去,几位大夫在里面的交谈,断断续续却叫人听得清楚。   “唉……趁早准备后事吧……”   “脉象竭尽,伤势过重,已是回天乏术……”   不同的说辞,表达着相同的无奈,这些大夫好像都一起串通好了似的,嘴里冰冷的不肯留下一丝生机。   屋里没有点灯,昏暗无比,夏渊坐在床边,怀中抱着一个瘦骨如柴、瑟瑟发抖的人。说人并不准确,那人瘦骨嶙峋,发青的关节凸出着,一条手臂生生断去,只留下倒刺的血肉。乱发夹杂着湿漉漉的血腥,乍一看去,完全是个活死人。   夏渊用眼神驱退大夫。等杂人都退出去,戚欢欢才进屋,把盘子里的水食拿出来。   “夏大哥,你吃点东西吧,从天水教回来你就没休息过了。”   夏渊疲惫的合上眼,把怀里颤抖的人搂的更紧。“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可是……”戚欢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眼中泛起泪光:“可是如果连夏大哥都倒了,谁来照顾又白哥呢?”   “我不会倒,又白也不会死。”夏渊睁开眼,露出一丝锐利的微光,“这话你不许再提,我也不想再听,你先退下吧。”   戚欢欢低下头,擦了擦模糊的泪眼。“那干爹那边,还是继续说……”   “说没事,叫干爹不必操心。有我看顾着,又白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烛火爆出一簇噼啪,怀里哆嗦的人忽然发出一声低吼,双瞳凶光闪烁,浑身痉挛。夏渊第一时间制住病人企图自残的双手,雄浑精纯的内力顺着两人交迭的双掌渡过去。   渡过去,却落不到彼岸。   “又白!你醒醒,是我!我是夏渊,你看着我!”   挣扎的人疯狂入魔,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用头一下一下的往墙上磕,痛苦的大声嘶嚎。戚欢欢后退一步,她是有听闻,天水教囚禁了秦又白后便将他藏在蛊室,在他身上种植最毒的蛊虫,每一次的发病都是蛊虫在他脑内啃食脑髓、在四肢啃食经脉,其间触感只叫人疼痛欲死,直至彻底疯癫。   夏渊小心又急切的捞住秦又白瘦骨嶙峋的脊背,只担心稍微一个大力就会断裂,怀里人凄凉的吼叫狠狠刺入心窝,直比让他自己抽筋拔骨还要痛苦。学武之人最珍贵的真气被夏渊毫不吝啬的渡送过去,可惜收效甚微,秦又白的气息还是飞快的虚弱下去。   秦又白在夏渊背后抓出一条一条的血痕,吃力的大口喘息,触目惊心的黑血不断从秦又白的口鼻中流出,夏渊颤抖着用手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两个人抖做一团,竭力的搂抱里,竟不知道谁比谁更痛。   戚欢欢双眼通红,却没有半点插足的余地,最后默默的离开了。   这么晚了,老盟主的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秦律嘴上虽然谴责儿子的莽撞,几日来故意不去看望,但内里到底还是心软。留着这盏灯,便是等待戚欢欢来向她回禀情况。戚欢欢拭干净眼泪,强颜欢笑的推开老盟主的屋门。   三天后,正龙庭挂起了白帐。   盟里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小师弟秦又白死了,人从天水教中救回来时便已疯癫,数日来群医束手无策,就在那天夜里油尽灯枯,死在了夏渊的怀中。   武林盟一夜间低落了许多,夏渊闭门不现,整日整日把自己锁在房内灌酒。老盟主痛失独子,眼见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久便病倒了。最后出来主持的人是戚欢欢,一身白衣素净凛然,暂时扛起整个偌大的武林盟。   江湖总是这样,有所得,便有所失。   武林盟依旧是那个武林盟,此消彼长,时光荏苒。   几家欢喜,几家哀愁。 作者有话要说:     ☆、筷子李   春去秋来不相待,周大福的菜园子又丰收了,趁着入冬前,赶去给史巫奇送去一拨绿油油的果蔬。   史巫奇吃肥了些,穿的厚了些,撇撇脚丫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性。   听到周大福的脚步,秦又白摸着院门外的梨树站起来,那梨树也不知道被史巫奇灌了什么汤剂,一年四季都捧着雪白的花儿,好看的不得了。   这一晃动,簌簌花瓣打着转儿滴溜溜落在秦又白单薄的肩头。   嗯……史巫奇,你家小芹菜又好看了些。   左右周大福也是一个人,合伙商量后,便干脆卷着铺盖住到史巫奇这里。过年嘛,三个人虽说不上热热闹闹,但终归多点人气。   晚上时,做饭的人居然是秦又白,这让周大福有点咋舌。   史巫奇那德行他晓得,辣子鸡,辣汤饭,辣笋干,辣茄丁……不管他做什么东西,就是一把辣椒下去,一炒就吃。所以周大福无论如何都不许他下厨,哪怕拼上自己一条老命也不许。   但下厨的是秦又白,秦又白的眼睛可不大好使啊。   饭菜很快端上来了,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周大福对着那盘蒸肉好吃的恨不得吞下舌头。再看看秦又白的手指,修长光滑,甚至连个油星子都没被溅上,简直神奇。   “你别看这小子瘦巴巴的什么也不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烹饪上倒是奇才,眼睛看不见还能给你做成这样,也算有点用处了。”   史巫奇这么说的时候,周大福还担心的去瞅秦又白,可是秦又白脸上什么波澜的都没有,仿佛被尖锐评论的人并不是自己。   “说起来现在离年末还有一段时间,都是要用钱的地方,”史巫奇放下筷子,盯向秦又白,“小芹菜啊,你也该出去找点活儿干啦。”   说到干活,周大福又忍不住抱怨史巫奇,人家小芹菜大病初愈又目不能见,在镇上走个路都能撞上马车,居然也忍心派出去劳作。他史巫奇好吃懒做又没有缺胳膊少腿,整日里游手好闲,对比之下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但不管周大福怎么抱怨,秦又白还是被派出去了。   山野林地罕有人烟,秦又白要去,去的便是山外就近的小镇。史巫奇丢给他一根探路的竹棍,一只识得方向的雀鸟,就把人推出了家门。不一会儿,周大福屁颠屁颠跟了出来,一边抱怨史巫奇,一边给秦又白披上厚厚的裘袄。   “入冬了天寒,赚多少钱不重要,快过年了,记得早点回来。”   秦又白转过头,空洞的目光扫过周大福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天河镇是面向着这片群山最近的小镇,史巫奇和周大福都来往这里多年,每一片地皮都了解的万分透彻,所以才放心叫秦又白一人前来。   秦又白就站在天河小镇上,有些迷茫的面对偶尔过往的行人。   秦又白是世家子弟出身,打一出生就挂了盟主独子的名号,所到之处所及之人无不对他百般恭谦,他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根本不必挂念其他。然而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他并不是不懂,可在盟里众人十多年刻意的呵护和捧宠下,他相较之孤儿出身的夏渊,到底是失了些阅历与大气。   怎么又想起他……秦又白使劲摇摇头,试图把这突如其来的念想甩出脑。   自得知夏渊成为盟主,秦又白便心如死灰,一夜之间通透了许多,争强好胜的心性也被浇灭大半。在从前,父亲便一向最倚重夏渊,师兄们也是对这位大师兄敬佩有加,没有自己梗堵在中间,夏渊的问鼎之途只会通坦无阻。   何况,夏渊也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秦又白黑暗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嚎叫的毒尸,被啃食的剧痛,白光照出夏渊遥远的身影,注视着他,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只是刹那间的光影,临死前的记忆涌上心头,激得秦又白浑身冷汗。   秦又白自嘲的撇撇嘴角,就是这样,只要没有自己……没有秦又白其人,所有人都会得到最满意的结局。现在,而他只是史巫奇口中的“秦蔡”,他只需思考如何赚钱还情就是,盟主也好武林盟也罢,前尘往事,大约此生都与他无缘了。   秦又白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走上街,精致的竹木杖在前方敲出清脆的声响。过往的行人不约而同为他留下几缕关注,摇摇头,叹息着擦肩。   秦又白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主意,在他的认知里,既然有城镇,那么寻觅几份零工应该不是问题。这具身躯虽然不会武功,但拳脚上的比划还是能做一些,再不济了,就去武堂碰碰运气,给武师打打下手。   他才大病初愈,身子不耐久动,走了一盏茶时间不到便觉得浑身酸疼,寻摸着墙根处蹲下。墙角阴凉,勉强可以遮住刺人的日头。   休息没一会儿,几声清脆的叮当落到秦又白面前,秦又白微微歪过头,面前的脚步来来回回,他清楚的感觉的到有人在他面前停下。   “好可怜的乞丐哦。”   “是啊是啊……”   “长得可真好看,唉,实在可惜了……”   秦又白脸色不大好,原来就自己休息的当儿,居然被人当成了乞丐。他堂堂武林盟小少爷,自小无不是锦衣玉食,如今刚刚虎落平阳便被人视作乞丐,从天落地。要在以前、要在以前……秦又白垂下眼,以前又如何?到底都是过去的了,如今他在世人眼里,大抵就是个乞丐吧。   他长得清秀,又目不能视,很快就博得一片同情,稀稀拉拉的铜板堆在他的面前,纵然秦又白看不到,光听那声音,便知道自己得到了多么沉重的分量。   罢了,他人想施舍便施舍吧,反正这些钱他不会拿。   如此想着,秦又白也轻松了些,靠在墙边摸索地上的石子玩。   很快,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走来,只是与之前路人不同的,这些脚步放肆又张扬,暗示着来人并不友好的态度。   只听一个沙哑的男人道:“喂,臭秀才,你是哪条道儿上的?”   得,这回又被人当做秀才,不过似乎比乞丐好些?   秦又白答不上来,眼中看到的模糊几团光影,只凭气息判断,他面前来了约摸四五个人,左右脚步重量不一,或许还带了武器。   旁边插入一人,道:“老大,这小子是个瞎子。”   “呵——真瞎子还是假瞎子,玩挺真的嘛,还是说——你以为招子废了就可以随便出来‘收货’?”   “收什么货?”秦又白疑惑。   “少给我装蒜!”秦又白只觉得浑身一轻,竟被人就这么提了起来,男人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你问问这整个天河镇,谁不知道七街八横都是我‘筷子李’的地盘,你小子想来这要钱,也不先问问大爷我?”   说罢把秦又白往墙角狠狠一甩,顿时白衣染尘。   在一干人的哄笑声中,秦又白有些狼狈的扶住墙,勉强直起身子。他从来都爱憎分明,不屑于江湖道上的弯弯道道,虽然心知沦落此地要低调为人,但一腔爽直心性到底未变,反驳的话语还是本能的脱口而出。   “这街又未写你名号,凭什么不可我在这里休息。再说这里每日来往的人那么多,你难道要一个一个记住,然后上门找事吗?”   “呦呵——”筷子李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微微眯起,“是不是爷爷我太久没有行走,现在连个穷酸书生都敢跟我叫板了?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看看,叫他知道这条街到底是跟谁的姓!”   若连这句话的意思都听不出,秦又白就是真的傻了。   喽啰们一呼百应,拎着棍棒就朝秦又白打去,秦又白只来得及捂住头脸,密密麻麻的敲击便从四面八方涌来,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上。筷子李在远远的地方吹出清脆的口哨。   疼,但并非不能忍耐。   秦又白现在虽然内力不在,可前世这么多年的练武记忆却没有消失,喽啰们的击打大多只是皮外伤,秦又白抿住嘴唇,硬生生受了。   以强欺弱的活当谁都喜欢,一群人把秦又白围得水泄不通,尘土飞扬。   “嘿,都别打脸,记得留口气叫爷爷玩玩儿!”筷子李嚼着草根嬉笑,故意喊得很大声。这会儿街上不少行人路过,都识得筷子李这惹不得的土地爷爷,想制止又开不了口,看着秦又白挨打只能干着急。   就在这时,一柄黑色古剑闪电般劈开人群,轰然插入石墙。   众人一愣,认出眼前这把剑后,手上的棍棒顿时有些抬不起来。“见鬼,又是姓孟的那个瘟神!”筷子李狠狠啐一口,喽啰们请示性的望向老大,等待下一步命令。   不待筷子李开口,只见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天而降。   枣红的大麾,额发梳的平齐,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天河镇首屈一指的仁侠——孟不讳。   孟不讳皱皱眉,大步走过人群,喽啰们自觉的为他让出一条路。秦又白的衣衫已经脏的看不出形貌,蜷缩在一角,瘦削的骨架在众人眼底暴露无疑。   “小兄弟,你怎么样了?”孟不讳毫不避讳的把人抱起,秦又白前一刻还等待着狂风暴雨似的棍棒,下一刻便骤然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瞬间的落差叫他不安的瑟缩一下手脚。   只是这样下意识的瑟缩,落在此情此景,落在一干人眼里,只品出几分可怜的味道。   筷子李别过头,视线不爽的游离出去。   孟不讳草草扫过秦又白的伤,再面向筷子李时,声音忍不住便提高了些:“李少爷,这次你未免太过分了!”   筷子李猛一哆嗦,恶狠狠转过头:“我过分又怎么样?仁爱天下的孟大侠是不是要把我五花大绑送去衙门,再丢牢里严刑逼供啊?”   孟不讳面露薄怒:“我谅你年少,又是李员外亲子,故而一再的纵容你。可你非但不见成熟,反而变本加厉的欺辱他人,现在还拉帮结派的殴打路人……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员外!”   “呵,瞧瞧孟大侠多大的人了,掐起架来居然还张嘴闭嘴不离告状,就算你告诉那老头,今天这人我还是打定了!”   孟不讳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担忧的看了一眼沉默的秦又白,不再继续这没有意义的争吵。“小兄弟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让开!下次见面我定不饶你们!”   孟不讳抱着秦又白运起轻功,眨眼离开众人的视线。临走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了一下筷子李的肩膀,筷子李咬咬牙,狠狠瞪回去一眼,却没有进一步的反抗。   “老大你没事吧?那臭家伙,回回都来坏咱们的好事,这次一定不轻饶他!”   “算了。”   “就、就这么算了?”   “算了。”   在路人的指点中,筷子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仁侠孟不讳   秦又白身上火辣辣的疼着,有不少地方都渗出血丝,血迹粘住薄薄的衣衫,每一下动作都会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疼痛。   然而这样的疼痛和不适却揭开记忆中最美好熟悉的时光,儿时父亲为了锻炼他的骨骼,曾不止一次这样毒打于他,而且是十八般武器轮流上阵,伤后又不给及时医治,叫他自己咬牙挺过伤口初期的疼痛和感染的高热。   这种堪称残忍的修炼,在当时年少的秦又白眼里,只觉得无上光荣。因为他是秦律的儿子,是武林盟未来的当家人,练武越是艰辛,他就越生出一种浓浓的自豪与肩负感,不自觉中便把自己当做未来的盟主那般要求。   直到现在想来,才后知后觉的生出自嘲,一直以来追逐梦想的位置原是留给别人,那么跳梁小丑一样忿忿不平的自己,可不是众人眼中最精彩的笑料。   秦又白这样一路闷不吱声,孟不讳只当他伤的沉重,更加不敢怠慢。   两人很快来到镇上的药馆,镇上的药馆只一位老郎中,雪白的胡子一大把,大家都尊敬的喊他为卢大夫。孟不讳熟门熟路的摸进来,将秦又白小心翼翼放上软榻,这才面对上卢大夫不大热情的目光。   “卢大夫,您快给看看吧,这位小兄弟被筷子李那帮人当街毒打,只怕伤得不轻啊。”   卢大夫不置可否的一挑眉,拿着针袋走到秦又白面前。“眼睛怎么了?”   秦又白往后缩了缩,别开头。“一直这样……好多年了。”   卢大夫点点头,开始给秦又白清理身上的瘀伤。薄薄的衣料掀开,下面是大片大片的紫青,不少地方都渗出血来,和衣服黏做一团。卢大夫先用热水把衣衫整个浸泡,再用剪子沿着边缘小心铰下来。   尽管卢大夫的动作轻了又轻,但秦又白的双手还是紧紧握住塌边,握的骨指发白。都是沾血连肉的伤口,哪会不痛呢。   孟不讳人高马大的杵在这里,眼瞧着卢大夫进进出出的忙碌却帮不上忙,只显多余。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卢大夫擦擦手,才算把秦又白的外伤彻底打理好,还替他草草梳洗了一下。眼见着秦又白从灰扑扑的乞丐一点一点恢复出清秀白俊的面貌,孟不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卢大夫皱皱眉,道:“他外伤太多,还得服药内调,你别在这里碍事,晚上再来接人吧,我保证把人完完整整的还给你。”   “真是太谢谢卢大夫了,”孟不讳从怀里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银锭,放在医馆显眼的地方,转了头对秦又白道:“小兄弟你就安心呆在这,我去处理一下筷子李那边的事,天黑了再来看你。”   秦又白冲虚空点了点,“……谢谢。”   虽然秦又白看不见,孟不讳还是摆了摆手,轻功离去。   他这边前腿一走,后腿卢大夫就砸了药盏,骤然的声响把秦又白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卢大夫的不爽与厌恶,并不是针对自己。   卢大夫坐到秦又白身边,半晌深深叹一口气:“小家伙,你跟那姓孟的什么关系?”   “刚才那位孟大侠么?”秦又白直言,“我方才被人在街上折辱,是他救了我,还带我来这里疗伤。”   “你们之前没有见过?”   “没有,这是初次相识。”   卢大夫又叹口气,听得出深深的无奈。   秦又白被勾起了好奇:“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卢大夫讽刺的勾起嘴角,“只有我小老儿心眼小,觉得不妥罢了。你去镇上问问,谁人不称赞孟大侠行侠仗义、乃是当世德行无双的好男儿?”   秦又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卢大夫的口中对孟不讳颇有不满,可又挑不出个所以然来,大约……是有些私怨吧。他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还是不要太深究他人隐私,只要能平平安安谋得一份零工就好。   “对了,瞧你有些面生啊,你不是镇上的人?”   “是……我从白首山来。”   卢大夫拍拍大腿,“白首山?就是大西头的那座白首山?看来我真是老喽,我只记得白首山被那劳什子邪教占领多年,漫山遍野都是毒物阴邪,大伙儿没少抱怨。没想到被武林盟推翻之后,山里竟然还能出落出你这样干净的人物,还真是造化啊。”   秦又白想了想,山里和史巫奇生活的日子虽然平淡乏味,但还真从没有受过天水余孽的叨扰,平平静静。上次史巫奇的确说过,夏渊继任盟主后曾率人将天水教一网打尽,连根拔起,为江湖除一大害,武林上让人交手称赞……夏渊,夏渊,为什么又想到了夏渊。   幸好卢大夫及时开口,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那你日夜兼程的跑来这天河镇,是要做什么?”   “我想趁着年前来镇上做点活计,补贴家用。”   “哦?那你可想过要做什么?”   “不知武馆缺不缺人,我可以去帮忙。”   卢大夫无不遗憾的摇摇头,“你这浑身是伤的,说去上门授武,连我都不信。若无人知道也就罢了,你方才当街挨打,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你觉得今天以后哪家武馆还会要你?”   被人这么一提点,秦又白才后知后觉到自己有多天真,是啊,武馆所雇的皆是精武强悍的勇夫,自己原本想以武功招式吸引人眼球,只是这一身去也去不掉的棍伤,只怕是要活活断了授武这条路。   “除了这点,你可还会什么?”   秦又白低下头:“其余……便都不会了。”   “不会了?”卢大夫大笑着捋捋胡须,“吃喝玩乐可会?你若骰子掷的好,去赌坊还能领一份赏钱呢。”   “……我、我并不擅长掷骰。”   卢大夫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呆也傻也,难得的是竟连伪装都不会伪装。你到底是谁家迷路的大少爷,别在这儿消遣老夫,快快回家去吧。”   秦又白心头一跳,有那么瞬间,他感觉自己一直压抑的身份被人陡然抛出,就这样□□的暴露在阳光底下。好在卢大夫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秦又白轻轻松口气,心才落回地上。   卢大夫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呢喃:“要想干活便早点去干活,年轻人,别坐在这里荒废光阴。”他低头看了一眼秦又白骨节分明的白皙双手,道:“你现在日常起居需要人伺候么?”   秦又白摇头道:“不需要,走路吃饭都可自己张罗。”   卢大夫生出点兴趣:“是吗?那么今天你既来看诊,我也不为难你诊金了。偏房里有水果和茶,你去给我泡一杯来吧,权当答谢。”   秦又白不疑有他,摸索着站起身。被史巫奇收留以来的这几个月,他早已习惯了这样随口脱出的颐指气使,从最初的气闷不喜,到现在的习惯性顺从,其实也没有用多久的时间。原以为是从骨子里带出的骄傲心性,到底还是败给了光阴和世事。   孟不讳临走时细心的把秦又白的手杖放在椅子旁,秦又白没有再开口,拄着杖小心摸出门。卢大夫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狐疑越发深重。   卢大夫这边一盏茶还没喝净,秦又白便回来了,一手托着一只大大的木托盘,一手拄着木杖,动作稍稍慢了些,却十分平稳,仿佛这样的行为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秦又白毫不犹豫的跨过凸起的门槛,摸到桌子,把木托盘上热气腾腾的茶盏放下。茶水颜色澄澈,绿叶沉底,杯口还漂浮着半颗切开的红梅。茶香与水果的酸甜交缠在一起,恰到好处的勾起观者的胃口。   卢大夫惊讶的睁大眼,茶盏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苹果。每一瓣都用刀均匀切开,露出里面白皙饱满的果肉,摆放在盘子中围成小小的一圈。卢大夫一把抓起秦又白的手,可是他又料错了,秦又白的手指干净湿润,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居然没有被刀伤到手?”卢大夫死死盯住秦又白无神的双眼,一遍又一遍确认这双眼是否真的无法视物。即使是天生的盲人,也绝对做不到在陌生的环境第一次沏茶切物时毫发无伤。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前厅守着,他一定要怀疑这茶水苹果是秦又白另借他人之手做出来的了。   秦又白想了想,“动作慢一点就不会了。”   卢大夫缓缓松开秦又白,呷一口热茶,心思百转。就在秦又白怀疑对方是不是生气的时候,卢大夫终于再次开口了:“我想到一份零工,也许你可以胜任。”   一天就这么一晃眼过去了。   孟不讳如约在傍晚时分回来,手里还拎了半只烧鸡与两壶清酒。   “酒是给卢大夫的,小小心意还望您不要拒绝。”   卢大夫头都不抬,一口一口吃着秦又白刚炸出锅的素春卷。孟不讳笑眯眯走到跟前,围着秦又白绕了一圈。眼前的人秀美淡然,宛如画卷里走出的仙人,漂亮的双眼因为失明而多了一份难言的顺服,身子单薄却不佝偻,怎么看怎么就叫人喜欢。   卢大夫终于皱眉:“孟大侠——你是狗么?我瞧你的眼神恨不得把人给吞了。”   秦又白没大反应,只是孟不讳的距离有些近了,叫他清楚的感受到对方喷吐的灼热的气息。孟不讳笑笑,“卢大夫又在说笑了,我是看天色不早,想要带这位小兄弟回去休息了。这不,晚饭都买好了。”   秦又白不禁疑问:“回哪里?”   作为回应,孟不讳宽大的手掌盖住秦又白的手心,轻轻把那轻薄的温度包裹。   “自然是回我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的贼   孟不讳的家,就是天河镇最东边的一处宅院。秦又白看不见,孟不讳便拉着他一步一步走进屋,点燃一路烛火。被人这样亲昵的接触,秦又白心底本能的生出一丝抵触,但想到今天孟不讳帮助自己良多,只得默默认了。   旁人是好心,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臭脾性而被所有人孤立。既然老天给了他再世为人的机会,他当好好珍惜才是。   好在孟不讳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拉着秦又白闲话了一会儿天河镇的风土人情,便推着他入了内室。秦又白摸到一张做工精巧的竹木榻,这榻虽然宽敞,但是睡下两人是完全不够的。自己本来就是外人,更没有叫主人睡地席地铺的道理。   不等他开口,孟不讳就抢先道:“我今晚要去拜访一位故人,大约明早才回来。小兄弟你就放心大胆的在这里睡下,门我会替你锁好。”   “如果是因为……”   “就这样我先走啦,你别跟出来了,小心磕碰。”   孟不讳挥挥手,走的一干二净,院子里连声虫鸣都没有,静悄悄的只剩下秦又白一人。秦又白虽然心里奇怪,但并没有想的太深,还是睡过一觉就走吧,明天不要再叨扰人家的好。   也许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远门的缘故,秦又白难得的失眠了,他的眼睛几近全瞎,闭与不闭其实效果不大,只是翻来覆去燥热的厉害,心事重重。   睡不着,就披上衣服到院子转转。秦又白走到院中,今天一进门时他就嗅到了一缕清香,果不其然,很快在墙角找到了一束冷梅,明明是冬季才有的花朵,这里却欣欣然提早绽放着一簇。秦又白探出手抚摸一下梅瓣,却不小心洒了一身冷香,正想叹息,头顶房檐处却突然传来细小的响动。   “谁!”   凭着多年习武的警觉,秦又白立刻判断出房上有人。可是那人好像知道他眼睛看不见,再不发声,竟想屏住呼吸就此糊弄过去。秦又白倒不惧怕,只是有些气恼,“不用藏了,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虽然双目不明,但能找得出你的气息。”   耳边忽然一阵风声,秦又白本能的想闪避,但是这具没有武学功底的身体显然做不到前世的灵敏,被对方毫不费力的制住了。一只铁手掐住秦又白的肩膀,寒刀架上他的脖子,耳后传来犹带喘息的低哑的男音:“小美人儿,我本来不想杀你,这是你自己非要找死,老老实实当个瞎子不好么。”   秦又白的鼻子动了动,丝毫不怕道:“你好歹也是练家子,居然连个瞎子的耳目都躲不过,还学人家大半夜的飞檐走壁。自己武艺不精,被发现了竟然还推怪给别人?”   “呵,好大的口气。”寒刀又逼近了一分,“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刀下去,你的这张小嘴巴可就再也不能发声了。”   “你要袭人便袭人,啰嗦那么多做什么,如果光明正大的打,你未必能赢我。”   男人乐了,上上下下将秦又白打量了一通,揶揄道:“我没听错吧,一个病怏怏的瞎子居然号称能赢我?罢了罢了,你还年轻,不知者无罪,我不怪你。”   刀子撤下,秦又白却转过脸,认真道:“你的肋下三寸有刀伤,为避免失血过多你封了自己幽门与天溪两穴,所以挥刀的时候右半身微有凝滞,故而你改换左手用刀。也许你注意不到,右撇子的人使用左手,挥刀时会不自觉的产生折弯回路,你的刀刃原本是想架在我肩颈处的吧。”   男人惊讶的睁大眼,来回瞅着秦又白木然的瞳孔,希望能从这里找到什么答案。秦又白知道他在看什么,忍不住解释:“我的眼睛的确看不见,但这些细节,只要会刀用刀的人,多少都能注意的到。”   “哦?你居然会刀?”   “我不是说了公平决斗我肯定能赢你的嘛。”秦又白有些气鼓鼓。   “哈,哈哈,哈哈哈……小美人儿你可真有意思!”男人推了推,噗通往地上一坐——当然是坐,不是摔,将刀随手一丢,大咧咧道:“我也累了,不想跑了,就在你这儿休息休息吧。”   “你这贼也太大胆了!”秦又白想将人拽起,可是这人却打定主意要耍赖似的,四仰八叉就是不肯起来。   “快起来,这里不是我家,你想在这里休息就去跟主人打招呼请示!”   “啧,不就是姓孟的那孙子家嘛,爷爷我躺到他老母床上都不需要请示。”   听到这人口出狂言,秦又白皱起好看的眉头,脸色沉冷下来。“你不要太过分了,再这样说孟大侠我可不饶你。”   “大侠?就他?哈哈,哈哈哈……”那人笑的前仰后合,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又疼的龇牙咧嘴。“你说那家伙是大侠,这真是我听说过的最可笑的事情了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不行,我不行了,不能再笑了咳咳。”男人勉强止住夸张的大笑,也不戳破什么,“不管怎么说,叫我在这儿歇歇脚算是欠你一个人情,有欠就要还,前提是如果你能在这宅子待够三日的话。”   “什么意思。”秦又白不傻,这个贼人口口声声针对的都是孟不讳,言语间鄙夷嘲讽有之。这么一说的话,似乎医馆的卢大夫在提到孟不讳的时候语气也不大对。   “你倒说说看,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待够三日。”这话一出口秦又白就后悔了,认真说来,他真的没有打算在此地长留。此次出门为的是打工谋活,赚取银钱,哪有在别人家白吃白喝的道理。   好在男人并没有继续开口为难,只是笑而不语,气氛里颇有些尴尬。   外面风凉,秦又白冷静下来,一言不发的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出来,放在男人面前一条毯子。“你既然有伤,就在这里歇一歇,但不要再说孟大侠的不是,天一亮就赶紧走吧。”   “喂,你好歹给点伤药吧,我可是大伤患。”   “没有。”秦又白没好气道,男人也不恼,一咕噜歪在树下,一声长一声短的猪哼唧,跟妇人生娃娃似的。秦又白被他哼唧的睡不着觉,只好把白天卢大夫给自己的伤药丢了出去,不知道男人用到没有,但那烦人的猪叫声总算停止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等到天大亮,秦又白只觉得身上热烘烘的,盖在那男人身上的毯子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身上,而院中的那个人,也早已离开了。   秦又白撤开毯子,自嘲的咧咧嘴,不管自己嘴上如何逞强,都改变不了如今一无是处的事实。昨晚那贼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什么时候把毯子还回,他都一无所知,假如对方有生出那么一丁点恶意,自己现在就是人头落地的结果。   说什么光明正大的决斗,实在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秦又白将毯子清洗干净,晾好,可是孟不讳迟迟都没有回来。秦又白向邻居问了问时辰,有些坐不住了,留下字条,拄着竹棍去往天河镇的朱雀大街。   昨天卢大夫告诉他,以他目前的手艺和资本,根本不可能胜任武师,相反,朱雀大街上的“香满楼”倒是可以尝试尝试。香满楼是何处?天河镇上最负盛名的酒楼。   大老远的,秦又白就听到香满楼传出的欢笑,莺莺燕燕扎堆在刺鼻的脂粉香气里,呛的他直皱眉。原来紧挨着香满楼的则是春满楼,后者可是彻头彻尾的寻花问柳好去处。   “呦,小爷,您这是……?”老板娘用绣绢遮了口嬉笑,倒没有商贾一贯的势利眼,“您来香满楼是吃酒呢还是寻人?”   “都不是,在下年轻少壮,想求一份活干。”   “哦?”老板娘高挑的凤眼转眼把人剥了个干净,并没有戳穿秦又白“年轻少壮”的胡话,而在他失明的双目上停留的久了些。“什么活计都可以?”   “是,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不管多辛劳我都能胜任。”   “咯咯咯小爷您说笑呢,我们香满楼都是清白卖酒卖菜的身家,哪会跟江湖道义沾上边,你跟我来吧。”   秦又白刚要抬脚,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对了,我、我会煮饭。”   “哦?可是你的眼睛看不见吧。”   “不妨事,我用双手做饭,又不是用眼睛。”   “嘻嘻好吧,你且跟我来。”   没想到这里的老板娘意外的好说话,秦又白又提了几个问题,都被一一耐心的解答了。老板娘将他引入一个房间,可秦又白刚一坐下,就上来两三个姑娘把他团团围住。秦又白被这架势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道:“老板,我是来此干活,并不是来吃酒找美人的。”   “奴家晓得,你乖乖呆着便知道了。”老板娘冲女孩们使了个眼色,女孩们麻利的动作起来。秦又白只觉得无数双玉手在身上来回游走,不一会儿上衣不见了,被套了身轻盈滑薄的外套,鞋子也被换去了,乌黑的长发被解开,转眼又梳的通透,留下细长的碎发。   待秦又白被推出门,老板娘两眼放光,不住的拍掌。“成了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与伪   秦又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被女人家折腾一通后,难免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第一次觉得眼睛看不见也挺好,至少还能自欺欺人。好在老板娘没有再继续折磨他,而是把他拉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秦又白努力睁大双眼,只能从极其模糊的轮廓中辨别出眼前有一张满当当的桌子。   “这是精面,白粉,右面放了清水和面杖,”老板娘知道他眼睛不好使,牵着他的手一一摸给他看,“你就坐在这里,包饺子。”   这活实在太诡异,秦又白忍不住重复,“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包饺子?”   “等你包好一屉,就会有人来取,你只管继续包就是,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你也不必着急,只要在今天太阳落山前把这半袋面粉包完,就可以拿到这二十文钱。”   秦又白没有想到这活居然如此容易,点点头,立刻忙活起来。老板娘笑而不语,默默退出房间,打杂的下人看到老板娘退出,缓缓拉起房间四周的帘子,三间坐满宾客的客房出现在这间屋子的四周。原来这间屋子是个被环绕的独立小间,全靠帘子阻隔,才叫人有了空无一人的错觉。   若有若无的交谈声进入秦又白的耳朵,秦又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感觉到周围出现了很多人,不,应该说一开始就有很多人。是酒楼的宾客吗?但是距离的很远,而且只是偶尔看看他,没有其他更多的表示。   秦又白终于放下心,搞半天,这家酒楼的老板娘居然是叫他现场烹饪,难得的是别出心裁,宾客们可以一边谈笑吃酒,一边看着饭食是如何被做出,相比乌烟瘴气的伙房环境实在要好太多。   秦又白的手极巧,就像他对昨晚那贼人所说的那样,每一位刀术大师的手都极尽灵巧,至少比之常人要强上数倍。取粉、擀面、填馅、捏皮,一气呵成滴水不漏。秦又白的手骨节分明,纤长白皙,如穿花蝴蝶一样游走在白粉之间,只看的人眼花缭乱,可偏偏又韵了一丝难言的美感,忍不住一看再看。   不少人瞧的眼都直了,渐渐忘记了吃喝,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秦又白。   双手难得有了一展灵活的机会,秦又白仿佛如鱼得水,双手挥洒起来更见肆意,动作里不知不觉灌注了沉寂在骨血中的习惯。   “嗯?”座下一个江湖客眯起眼睛,牢牢盯着秦又白拨动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沉思。“这个是……刀法?”   座下的嬉笑渐渐平息,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中央小屋,秦又白安静的坐着,秀美如画,白藕似的胳膊折在胸前,曳地水袖随着每一个动作而微微抖动,灵动无比。   甄老爷摸摸山羊胡,叹道:“古人云秀色可餐,当是如此。”   “老爷,这人是谁啊,小的怎么全无印象。”   “哼,蓝二娘那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同样的饭菜一天也能换一个样儿,不过今儿的噱头倒当真不错。来人啊,打赏。”   见到甄老爷出声,其他宾客也纷纷受到鼓舞,铜板和银锭不住抛进小屋,打着转儿落在秦又白的脚边。秦又白听到了,但没有做声,而是继续做完自己手中的活,老板娘眼中不禁又多了几分赞赏。   “老板娘,老板娘!”打杂的小伙拿了满盆的碎银,嘴巴笑的合不拢,“小的去问过了,那边的郭大爷和甄老爷都很满意,说饭好吃,做饭的人也赏心悦目,都夸老板娘您有心了呢。”   老板娘啐他一口,“皮猴子,净皮嘴,接赏都接的你手都软了吧。去去,去一边小心伺候着,可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哎!”   “孟爷,孟爷……”娇媚的姑娘推搡了两下,孟不讳才堪堪回过神,好半天才把视线从秦又白身上拔回来。姑娘的手指玩弄起一束发梢,故作骄矜道:“孟爷可是去妈妈那里包了春儿整整一晚,怎么,吃个饭就把春儿被抛到脑后了吗?”   “当然不是,来,我自罚三杯。”孟不讳干脆利索的喝干一壶酒,视线再次黏到宾客正中的秦又白身上。春儿虽不是春满楼的头牌,在但春满楼混迹多年,也是个透透的人精儿,看到孟不讳心不在此,倒也不强求。   “孟爷既爱这美食,春儿便明日再来,顺道再帮您催一催菜,爷您看可好?”   “春儿果然是最懂事的。”孟不讳与美人交换了一个深吻,又赏下两锭银子,叫春儿离开了。没了旁人,孟不讳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望向秦又白,嘴角摸了摸,居然有了口水。   包饺子虽然轻松,但是整整一天干下来还是有些吃不消。终于打烊,秦又白揉揉发疼的肩膀,真有点回到年少时苦练刀剑的错觉。香满楼的老板娘人称蓝二娘,笑吟吟的格外可亲,除了预先说好的二十文钱,又添了一份红包送给他。   秦又白没大推辞,收下了。白天他包的饺子卖的精光,居然一个也没剩下,不然蓝二娘说,还可以叫他打包带走。尽管如此,这第一天的工作已经叫秦又白十分知足,不敢索求更多,空着肚子便回去了。   叫他没想到的是,一天不见踪影的孟不讳居然敞开了大门在等他。   “来来小兄弟,你可算回来了,饭菜都凉了呢。”孟不讳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加热情,拉着秦又白就要入座。秦又白稍稍推拒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今天的全部所得,放到面前的桌上。   “感谢孟大侠这两日的救助,这些银钱是还你的医药费,我也不方便再在这里打扰了。”   “小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孟不讳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过语气还不失平稳宽和,“可是你在这里住的不合意?这样,我在这镇上还有间祖宅,待我明天叫人打扫打扫,就带你搬去住。”   “不,谢谢孟大侠的收留之恩,只是我另有要事在身,行程无法安顿,实在不方便在你这里长居。”   “小兄弟你……唉,你到现在还唤我大侠大侠,可是听到了什么有关我的不好的传闻?”   秦又白心里一咯噔,脸上却没有显露。“没有的事,孟……大哥救了我一条性命,小秦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孟不讳的脸色缓了缓,“你姓秦?对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秦又白犹豫了下,脑海里闪过史巫奇喊他“小芹菜”的画面。“我叫……秦蔡。”   “秦蔡?呵,是个好名字。既然小秦去心已决,孟大哥就不再多留了,只是这桌菜晾置着实在可惜,等你吃饱这顿饭再走吧。”   秦又白点点头,已经推托到如此地步,再拒绝实在有点不近人情,不管别人怎么说孟不讳,孟不讳都没有对他表现出恶意。入座后,孟不讳又恢复了最初的热情,不断给秦又白夹菜添饭,还搬出了一罐气味浓厚的陈酿。   “我已吃好,孟大哥,这酒我们就不开了吧。”   “怎么,小秦不能饮酒吗?”   秦又白佯装咳嗽了两下,道:“我身子病过好一阵,大夫嘱咐过不能进食太过刺激的酒食,所以只能为难孟大哥独饮了,我为你斟酒赔罪。”   “哎,别的就依你,可这壶酒是我孟家多年珍藏,小秦你说什么也得尝一尝。”说罢捞住秦又白的手腕,不由分说塞给他一碗酒水。   命门被抓,叫秦又白本能的一警觉,想推拒,却发现手腕竟然完全使不出力气。   孟不讳不知何时绕到了他的背后,一手捏着他的手腕,一手捧着酒碗,手把手教着秦又白喝酒。秦又白终于意识到不对,可反应却生生慢了半拍,浑身上下竟然抽不出一丝力气,缓缓软靠在孟不讳怀里。   “你……你做了什么……”   孟不讳仍旧是那副温文无害的笑脸,将酒碗对准秦又白的嘴角。“小秦乖,喝了孟大哥的这杯酒,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孟大哥啊保证叫你欲仙欲死。”   秦又白吃力的别过头,又被孟不讳耐心的掰开下巴,感觉着酒水就要入口,秦又白将所有力道移到下盘,单薄的椅子原本就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稍稍一倾斜就倒了下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到孟不讳的脚趾。   孟不讳吃痛的喊了一声,眼里爆出凶光,一耳光打在秦又白脸上。   秦又白半边脸颊顿时失去了知觉,跌跌撞撞滚到院中的地砖上,再也动弹不得。孟不讳大口大口喘两下气,大步走出来,捏开秦又白的嘴巴,将酒水全数灌了进去。秦又白无力的蜷曲了一下手指,被呛的咳嗽连连,困倦如潮水般袭来,将他彻底的埋没。   一碗酒灌尽,秦又白无力的垂下了头,湿漉漉的长发贴在瘦削的脸颊上,更凭添了几分脆弱。孟不讳的眼底又浮起怜爱,用干净的绢布擦了擦秦又白微微发肿的半边脸,无不遗憾的摇摇头。“你若乖乖听话,我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呵。”   然而慨叹归慨叹,月下美人当前,孟不讳又怎么可能坐得住。三两下剥掉了秦又白身上的衣服,猴急的就上去亲吻。   “咳咳,咳咳咳!”就在这时,墙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咳嗽声。孟不讳一个麻溜爬起身,外衣将地上的人一盖,自己则秉身而立,全然一副仁侠派头,不见丝毫狼狈。   墙上的人也被他这电光石火之间的变身震住了,喃喃道:“好家伙,不愧是天河名侠孟不讳,简直叫人……叹为观止啊。感情是我看错了吗,哈哈,难道刚才那一脸色相的采花贼是我的错觉吗?”   看清楚来人,孟不讳反而不怕了。“我当是谁,原来又是段一鸣你这盗墓小贼,怎么,今日盗墓居然盗到我孟家墙院里来了。”   “嘛,春宵苦短,我原本也不想坏了孟大侠的好事。只不过——”段一鸣指了指地上人事不知的秦又白,笑道:“我昨儿欠了这小美人一份人情,正头疼今天该怎么还,结果叫我撞上了这出好事。孟大侠你说,我该怎么还呢?”   孟不讳亮出武器,冷冷道:“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小心把小命也赔进去。”   段一鸣像是听到什么极为荒唐的事情,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孟大侠可真是做戏做惯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哪门子名门侠客,威胁我?你火候还差了点。”   “找死。”   “嗯,每天我下地挖坟面对的都是死人,要说找死倒也不错。”   话音落,孟不讳一柄长剑出手,聚力向段一鸣刺来。然而他快,段一鸣却速度更快,两条素白的银链自双手脱出,如双龙出海,直取孟不讳剑力正中的地方。同时背后又是一链探出,却是卷向地上的秦又白,连人带衣拽了起来。   看到段一鸣欲带走秦又白,孟不讳大喝一声,折身攻向第三条银链。可是这一折一返的功夫到底迟了半步,段一鸣吹出响亮的呼哨,稳稳接住秦又白。   “看剑!”孟不讳招招逼命,再不留情。段一鸣带着秦又白旋身躲开杀招,银链交织如网,挡住接连而来的丛丛剑芒。段一鸣不欲久战,且挡且退,在夜色里狂奔不止。可怀里的秦又白好像死去了一样,被段一鸣捧在怀里不住晃动,没有一点生气。   段一鸣探了探他的脉搏,脉相虚弱又紊乱,他原以为孟不讳最后灌给秦又白的酒水只是普通的迷情药,但如今一探,里面竟还藏了罕见的剧毒。   孟不讳从后面看到他的动作,不禁扬声长笑:“乖乖把人留下吧,他中的是我孟家独门秘药,一个时辰内若不与人交(咳)合,便会痛不欲生毒发身亡。你一个贼人还想装什么正人君子,要么将人交给我,要么你就地把他给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人   段一鸣正欲回头,忽听背后一阵密集的破空之声。他来不及多想,银链掩护中推开了秦又白,自己则一跃再跃,在空中连换三道身形,才勉强停下。低头一看,银链上竟然刺满了细如牛毛的小针,似柔还刚,就是没入人体怕也难以察觉。   “原来如此,孟不讳就是用这针给人下药的啊,这手段比之天水教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又白在空中被推开,登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坠下去,跌入一处农家院外的厚厚的草垛中,再无声息。段一鸣瞥了一眼,记下这位置,转身将衣服脱下裹住,朝另一方向跑去。夜色深重,孟不讳与他们距离的又远,一时没有看到这几跳的变化,只当段一鸣携人逃向了北方,立即发足追去。   两人轻功佼佼,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天河镇的夜空里又恢复了往常的静谧。   过了一会儿,那草垛动了动,破开个半人高的口子,爬出一团诡异的人影。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头发有梳理却仍显蓬乱,拖拉着破鞋,怀里还抱了两壶破口的酒。叫花子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呆怔半晌,又转过头,从草垛里拖出一人,正是昏迷不醒的秦又白。   叫花子爬到秦又白身上,将秦又白凌乱不堪的衣衫摸了个彻底,却没有找到一文钱。叫花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身上两个酒壶全空了,既没寻到钱便打算就此离去。这时候,地上的秦又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嘴角溢出缕缕血丝。   叫花子没有回头,默默走了。秦又白就这样晾在空地上,夜风卷过,带走不少温度。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体内的剧毒渐渐抬头,秦又白迷蒙着双眼,黑暗里只觉得身上忽而入坠冰窖,忽而如入火盆,冷热煎熬,痛不欲生。   他就要死了吗……这一世,就这样短暂的结束。太多的事还没有做,太多的人还来不及见,就这样再次不明不白的命赴黄泉。   忽然一阵血腥涌上喉头,秦又白痉挛了一下,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土地上再次传来拖拉的脚步声,远远的,那乞丐竟然又回来了。蓬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双与他形象不符的深邃的双眼,平淡的几近空洞,像是历经世事才有的沧桑,又像一无牵挂后所持的空洞茫然。   叫花子摸了摸秦又白的脉搏,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   ++++++++++++   在秦又白还是秦又白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说过,夏渊是个好人。是父亲吗,不,应该是他的那些同僚与兄弟,说夏渊是个老好人,侠骨无双,行侠仗义,乃是当世难得一见的真正侠客。   秦又白常常想,自己也从来不行坏事,可为什么就没有人说过秦小少爷是个好人呢?行走江湖的年月里,他也做过不少劫富济贫的好事,灭了常山两大帮的匪贼,助武当破除幽天剑阵,可一直一直都没有人夸赞过他。   时间久了,他便会迷茫,好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是善事善为,是爱憎分明,是美名远扬还是其他。不过,夏渊是一个好人,大家都这样说,他便如此信着。   晃荡中,秦又白渐渐醒了,虽然眼前还是黑灰的色彩,但他知道自己醒了,而在醒之前,他好像闭目了很久很久。昏迷前的记忆一幕幕闯入脑海,不多,最后只有无穷无尽的痛楚,和痛楚发泄后浑身满足的惬意。   惬意……秦又白猛一惊醒,只感到身上是从未有过的轻透通畅,一股暖流游弋在奇经八脉,为他源源不断的输送温度。地面猛一个颠簸,秦又白的脑袋撞上什么硬物,痛的他叫了出来。   他这一叫,前面立刻有人打了帘子进来,见到他睁着无神的双眼,不禁笑了:“我的小美人儿啊你可算醒了,咱这马车往西是乱葬岗,往北是回天河镇。你若再迟一刻钟不睁眼,我可就把你直接运去乱葬岗了。”   “你……”秦又白认出这人声音,这才渐渐放下心,说来也可笑,这个前不久才用刀子逼迫过他的贼人,此时听来居然比孟不讳更叫人安心。   段一鸣笑眯眯的给他盖好被子,又瞧了瞧脉搏,才不紧不慢的给他解释前一夜发生的事。“……后来我引开那姓孟的,再去草垛找你,发现你居然躺在草垛外面。说实话,我估摸着在我之后有什么人来过了,你身上多了一股淳厚的内息,喏,应该就是这股内力为你驱的毒。再有就是……就是……”   段一鸣抠抠眼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不必他说,秦又白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某个地方发泄过的感觉如此清晰,拉扯着他拼凑出那唯一的可能。孟不讳给他下的是情毒,非是发泄不得解脱,那么当时在自己昏迷时出现的人,到底……到底……   “嘿,别在意了,就当被野狗咬了一口呗。”段一鸣拍拍他的后背,不大有用的安慰道,“比起这个,赶紧想想怎么对付正主吧,孟不讳那家伙铁定不肯善罢甘休,天河镇我是不建议你回去,你看怎么办吧。”   沉默了小一会儿,秦又白才缓缓抬起头,手指握的发白。“谢谢,段大哥。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来就行,你……你不必再牵扯进来。”   “好吧好吧,反正我们俩也两清了。”段一鸣拍拍马车,道:“你眼睛不方便,这辆马车就留给你了,方向呢现在正在赶往天河镇,反正是我偷的,你也不必还了。”   秦又白感激的点点头,朝段一鸣离开的方向摆了摆手。段一鸣挠挠头,说:“这事我大概不应该问,但是你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一个名字……‘师兄’……是谁啊?”   秦又白僵在原地,他居然在昏迷中喊了夏渊的名字,这怎么可能……大约,大约他当时以为自己死期将近,所以又想起上一世的死劫,一直耿耿于怀吧。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凑巧听到了,你不用想着该怎么给我解释,就是——”段一鸣拉长了调子笑,“如果你有什么舍身赴死的打算,就多想想你牵挂的这些人,我见了太多的死人,所以比谁都清楚生命是如何宝贵的东西。”   生命的宝贵么……秦又白握住马车的缰绳,的确,可是生命之所以宝贵,正是因为其拥有灵魂与价值,若无灵魂,倒不如做一具行尸走肉来的痛快。   马车向天河镇奔驰,秦又白静下心,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冷静分析现在的情况。这一夜,为他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仅是他看到孟不讳的真面目且险些遭到毒手,还有便是因祸得福,虽然身子被人讨了便宜,但却机缘巧合得到一股精纯的内息。   等一等,秦又白仔细感触了一下体内的那股徘徊不去的气流,正是这个东西才在危急关头救得自己一命,也许那个不知姓名的到访者并没有对他怎么样,而仅仅是……仅仅是救了他的性命。   经过孟不讳一事,秦又白不得不更加谨慎,重新捡起早就抛弃的游走江湖的警惕。可是昨夜那个不经意出现的人,却又重新给了他信任与希望。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我们总会遇到许许多多不同的陌生人,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寄予我们不同的东西,幸或者不幸,毁灭或者拯救。   秦又白试着将那股内息运转一遍,暖流充斥四肢百骸,令他激动的微微发抖。因为太熟悉了,这样内力充盈的感觉,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狂喜。   武学一途,分内外两径,内便是指内息与内功,外则是各家拳脚路数。而武学,就是这内与外的完美结合,运行内力灌之于手足兵器,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武功与力量。   这一世,秦又白这副残破的灵魂借尸还魂,虽然灵魂里还完全保有当年的武功记忆,可是这具病怏怏的身体却是不具备丝毫内力与功底,那感觉就像平头百姓拿了罕世神兵,空有利器在握,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发挥作用。   可是这犹如从天而降一股的内息,却成全了他的愿望,也成全了他接下来的道路。如果是别人还罢,可偏偏他是秦又白,自由熏陶在武学世家的盟主独子秦又白。只这一股精纯的内息,就足可以叫他捡回从前的三四分功力,旁的不说,对付孟不讳可是绰绰有余。   秦又白激动之余,很难再有功夫去计较身上的得失,惊喜之下,忍不住又对那个神秘的来人增加了几分好奇。   这个留下内息又救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凶手   到达天河镇,秦又白将马车停在镇口,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时间是下午,也就是说,他昏迷了足足一晚外加一上午有余,就算孟不讳再气急败坏,也没道理不眠不休的追逐他们,疲累之下再返回宅院的可能性很大。   秦又白做好万足的准备,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路人:“请问,你可知道孟不讳孟大侠的宅院该怎么走。”   那人正在看馄饨摊子,听到声音转过头,却是惊讶的张大嘴。秦又白半晌听不到回答,以为这人不知道,抬脚就要离开。   “站住!”这人猛地抓住秦又白的肩膀,秦又白皱了皱眉,没有抵抗的被掰过身,也渐渐想起了这个熟悉的沙哑声音是谁——筷子李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大声道:“怎么又是你!”   “请放开我。”   “你、你不是跟那姓孟的跑了吗,你……”   秦又白不动声色的一闪身,步伐微挪,眨眼脱去了肩膀的桎梏。筷子李瞪大眼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掌,不敢相信这个几天前被自己揍的不能还手的人竟然有如此灵巧的身手。不过这不是关键,比起这个——“喂,你还找那姓孟的干什么。”   “你既不说,我再去问别人就是。”   “站住!”   筷子李挡在秦又白面前,看到秦又白的脸色逐渐难看,立刻道:“不是我不告诉你……你难道不知道,孟不讳死了吗?”   “你说……什么。”秦又白一震,终于肯停下来,孟不讳死了?怎么可能,明明昨天晚上他还对自己下毒手,追了段一鸣整晚上不放。这样的人,筷子李却说他死了?   筷子李抱臂道:“我承认我给你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样,但这事我真没骗你,人是早上在家里被发现的,很利索的一刀封喉。衙门的人去看过,说院子里有搏斗的痕迹,估计是半夜与人拼武,战败就死了吧,外头江湖不就是这样。”   “不可能!”秦又白一口否定,事情发生的太快,又太诡异,根本就说不通。他们和孟不讳才分离了几个时辰,难道说是这段时间里突然跳出个仇家,把他给杀了吗。如果不是,那就只有可能是段一鸣,可是段一鸣看起来并不像好杀之人,跟自己也不过一个人情的牵连,没理由为了帮自己就拿下孟不讳的性命。   秦又白心中杂乱,脚步却没停,拄着拐杖很快摸到了熟悉的宅院。不过还没等他进去,就有一个人从里面踏了出来。   “是你?”   又是个熟悉的声音,秦又白后退一步,恭敬道:“卢大夫。”   医馆的卢大夫四下看了看,把秦又白拉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说话。“你去哪了,衙门的人喊我过来帮忙看尸首,我还担心是你……唉,不管怎么说,你没事就好。”   秦又白心头感动,将这两天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卢大夫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在听到孟不讳对秦又白灌药酒时狠狠啐了一口:“我就知道,那家伙剥了衣服就连禽兽也不如!”   “是我愚钝,如果那时能听出卢大夫话中的意思,也不至于遭此一劫。”   卢大夫摆摆手,道:“这不怪你,你非是镇上的人,第一次着他的道很正常。就是在我们天河镇上,孟不讳也是出了名的侠名远扬,大伙都不知道他的底细。表面上他的确做了不少好事,直到有一次我医馆来了个外地的姑娘,才叫我知道那家伙不为人知的一面,可是也奈何不了他,只能私下里抱怨抱怨。”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应该是江湖人所杀,在这个地方,”卢大夫点了下秦又白的脖颈,“这里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一刀封喉,应是立即毙命了的。唉,抬头三尺有神明,他这也算报应不爽。”   秦又白始终不大能释怀,“刀伤?卢大夫可知那刀伤有何特别之处吗?”   “是很常见的大口刀,铁铺里一银钱就能买好几把,没什么特征。”   秦又白有些不甘心的咬紧牙,卢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如今人没事就是最幸运不过的了。天道轮回,虽不知道他丧命于谁手,但多少也算自食恶果了。先不说这个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秦又白不着痕迹的叹口气。原是要与孟不讳性命相搏,恩怨了断后便离开天河镇,另谋出路。谁知他半路横死,这该找的人无法找,该发泄的没处发泄,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了。   “我大约会回香满楼继续做事吧,那里的老板娘挺热情,开的工钱也高,甚至还愿意将我的食宿一并包了。”   卢大夫点点头,“蓝二娘精明能干,一人操持着两家香满楼与春满楼,生意很是红火。你既不在天河镇长留,与她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冲突,各取所需吧。”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秦又白执意送卢大夫回医馆,算是一表心意。卢大夫嘴上推却不得,只能让他跟着随行,一直到了医馆门口,卢大夫才道:“其实你要查杀掉孟不讳的凶手,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秦又白抬头,“卢大夫的意思是……?”   “我听衙门的人谈论,说是清早那会儿,有个穿青衫的面生男人进入过孟宅,很快又一个人离去,之后街坊们才发现了孟不讳的尸体。衙门的人说,十有□□就是这个男人下的手。”   临州,武林盟。   要说江湖上尊崇最盛、威望最高的地方,武林盟当是不二之选。前一任盟主秦律,德高望重,与少林的澄明方丈,武当的俞霞子并称为江湖上三位宗师泰斗。只不过后两者大多只专注于门派事宜,对其他势力干涉较少,远没有武林盟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与影响力。   后来秦律提前退隐,继任盟主之位的是他的得意关门弟子夏渊,见过的人都说,那是与老盟主如出一辙的气魄与才干,一位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然而夏渊甫一上台,就率领武林群雄剿灭了天水邪教,为江湖人所称赞,之后便销声匿迹,常常奔波于盟下内务,极少再公开露面。   现如今人们再来拜访武林盟,见到的多是代盟主,传是秦老盟主所收的义女,戚欢欢。 作者有话要说:     ☆、屠安   武林盟的正龙庭,左偏楼住着现任盟主夏渊,不过已经空置许久,右偏楼住着的则是老盟主秦律。戚欢欢一身青绿长裙,眉眼处点了几下浅妆,姿态端庄,再不见从前的灵活调皮,俨然一副当家女主的模样。   桌上的茶凉了,侍女上来将茶倒掉换新,第三次搁置到戚欢欢眼前,戚欢欢幽幽叹口气,久久都没有去拿。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里面房间的门开了,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小的男人推门走了出来。这人一身窄短薄衫,衣裤类裙,手臂上挂满银色的琳琅饰物,一瞧便不是中原人的打扮,倒有几分西南苗族的风情。就连手上拎的,也是只精巧的竹木编箱。   戚欢欢赶忙迎上去,命人接过男人手中的杂物,让座道:“屠叔叔快歇一歇,喝口茶。”   屠安摆摆手,只随意喝了两口茶,便从箱子里拿出一张方子,趁着还未干透的墨迹指给戚欢欢看。“病人气血凝滞,郁结难舒,咳中带血,是以体内沉淤过重,光行药力怕是不成的。”   “怎么、怎么会变得如此严重?”戚欢欢花容失色,不由得攥紧了手,“可是屠叔叔上次来看时,义父的身体不过刚刚落病,远不至于此啊。”   屠安轻轻摇头,“心若病了,就算你父亲苗疆医神在世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只得他半成修为的我呢?我与秦律乃是多年好友,只要能治好他,多名贵的药材我都不会吝啬。然而心病难医,如今已不是药与不药的问题了。”   “义父的心……”想到惨亡的秦又白,戚欢欢的声音止不住低了下去。   屠安转了转茶盏,淡淡道:“那小子死了有一年了吧,时间过的真的太快了。当初奶声奶气还喊着屠叔叔的小家伙,转眼就成了佼佼少年,我还没来得及多念叨他几句便早早去了。连我都感慨颇深,更何况是秦律本人呢。”   “可是以前又白哥在的时候,义父总是斥责他,我以为……我以为义父不在意的。”   “父母爱子之心,无差于责爱,待到你长大些便会懂了。罢了不提这个,夏渊人呢,他是秦律的爱徒,这时候换他去床前伺候着,应该比我这把老骨头要管用的多。”   戚欢欢眼神飘忽出去,“夏大哥一直忙于盟中事物,常常在外地奔波,待我书信联系到他,就即可请他回来。”   屠安看了戚欢欢一眼,没有戳破其中的隐情,缓缓吹热饮茶。“我上次交给他的只有半年的药量,一旦药吃完,剧毒发作起来便是万蛊噬心的剧痛,纵然他有神功护体也抵挡不了。他一出去就出去那么久,看来还是疼的轻,活该自己作践自己。”   “夏大哥身上的毒……屠叔叔可有了法子?”   “那毒是天水教的手笔,下毒的人大约只想折磨他吧,倒不打算害他性命。若能得到解药便好说,找不到解药,就只能靠外力推血逼毒。可是这样一来,至少要闭关半年时间,半年里能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   戚欢欢垂下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屠叔叔,解毒的事我再和夏大哥商量商量。”   屠安放下茶盏,“欢丫头,你……还不肯跟我回苗疆吗?”   戚欢欢一顿,勉强笑道:“屠叔叔的好意我心领的,不过我现在不比从前,我挂着武林盟代盟主的位置,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离开的,加上还有义父需要我照顾。再说,我还没有找到我哥哥呢,我知道他人一定在中原,不论花多久时间,我都要把他找出来。”   “唉,你到底是医神的亲生骨肉,你不回去,便无人继承他的衣钵,光靠着我半吊子的支撑也不是个办法,族人们都在殷殷期盼着你能回去。”   “我自小被送往中原,全靠义父抚养长大,这份恩情是泯灭不了,所以……”   戚欢欢正要往下说,走廊尽头远远跑过来一人,竟然是武林盟的陈管家。“代盟主,代盟主!”   “何事这么慌张?”   “是、是崆峒派!崆峒派的何掌门带着三具棺材登门来了!”   戚欢欢急忙起身,微微给屠安点了点头,自己跟着陈管家去往正龙庭。正龙庭的左右偏楼皆有人居住,独独空下中间的正殿楼,做商讨重大集会的处所。今日,正殿楼中七八个紫衣长袍的崆峒门人负手而立,三具阴沉死气的棺材被摆在大厅的正中央,大白天的无端生出一股寒气。   “平日武林议会不见何掌门准时到访,原来竟是去义庄搬棺材了么。”戚欢欢人未至声先到,绿裙从柱子后转出,面色沉冷,颇有一家女主的风范。   何掌门愤愤的一甩袖,刺刺道:“哼,代盟主别以为占了我嘴上的便宜就能了事,今次的事没那么简单。数日前我派三位弟子下山采购时遭人毒手,跟你们武林盟可脱不了干系!”   “听何掌门的语气,难道凶手是我武林盟的人不成?”   何掌门没再答话,掌下运力,三张棺材的盖板齐齐推开,一股刺鼻难闻的腥臭味儿扑面而来。棺材里躺着三具开始腐烂的残缺尸体,比之普通尸体更黑更臭,干瘪的不似人形,四肢也不大齐全,看起来恐怖极了。   旁的人见到,都厌恶的转开脸,戚欢欢的瞳孔却骤然放大,因为实在太熟悉了,这样的惨状她曾经见过。没错,一年前奄奄一息的秦又白被夏渊从天水教带回来的时候,也是与这差不多的模样。   只是那时候秦又白还一息尚存,又有夏渊在拼死相救,一次次用宝贵的真气为秦又白续命,才使得人勉强多活几日。而秦又白死后,正逢屠安从苗疆赶来,不问缘由立刻下手焚烧了秦又白的尸体,为此还引得夏渊与他大打出手。   “天水教的那些蛊虫并不会因为宿主的死亡而停止活动,它们会进一步啃食宿主的尸身,反生出极为厉害的尸毒,贻害其他活物。”   如果当时屠安没有那么做,如果秦又白的尸身继续留存下来,恐怕也会变成眼前的这幅模样吧。   何掌门又一抖袖,棺材再次齐齐合上,戚欢欢这才发现,每个棺材板的内里都涂满了黄褐色的药材。何掌门冷哼,“这些尸体很快生出尸毒,毒倒了不少弟子,后来我找大夫在棺材内涂上药料,算是多少抑制住了这些毒素。”   戚欢欢沉声:“是……天水教干的。”   “没错,就是你们武林盟去年剿灭的天水教!”   戚欢欢并没有受何掌门情绪影响,而是清楚道:“天水教的确已经不复存在,白首山如今人烟罕至,很少有人出入。崆峒派受损,多半是当年的天水教余孽所为,武林盟方面可以提供最好的医师为崆峒派弟子诊治,并且加派人手清除邪教余党,给崆峒派交出一个满意的说法。”   “哼,我们崆峒素来与天水教无冤无仇,遭此横祸都是因为你们武林盟,怎么着也该夏渊露面表个态吧!”   “去年剿灭天水教,崆峒派也有遣人参与,瓜分秘籍与钱财时何掌门可没少拿,现在遭了货便将所有事情推赖到武林盟身上,就别怪武林盟不留情面了。”   他们在前厅吵嚷,屠安不过从偏楼路过,都听的直皱眉。“这些小门小派时常像这样来此生事吗?”   陈管家唉唉叹气,脸上的皱纹不由得深了几道。“这在以前是断断没有的,不论是秦老盟主还是夏盟主在时,旁人都对武林盟畏惧有加。不过如今夏盟主云游在外,戚小姐虽然能干,到底只是一介女流,而且和老盟主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时间久了,下面的这些人便以为武林盟落败好欺,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屠安不由得来气,“夏渊那小子到底去哪了!”   “这……最后一次飞鸽传信的消息,夏盟主应是在江淮一带,但是已过去好久了。不过屠先生不必担心,不出三日,夏盟主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   陈管家卷了下袖子,垂下眼帘道:“因为三天后,是又白少爷的忌日,夏盟主他……一定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落拓青衫   青衣人,青衣人……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吗?   秦又白重生了约有一年时间,为了远离武林盟中的故人与失意事,也就有一年没有再打听接触江湖轶闻。不过江湖上潮起潮落,短短一年时间,就可以有万般变化,新人丛出如过江之鲫,就算记忆也根本记忆不来。   “小常,你了解武林上的事吗?”   小常是香满楼的伙计,爽直嘴快,是这里最先跟秦又白搭讪上的人之一。小常眼珠子一转,颇有点老板娘的精明劲头,张嘴便道:“嘿,小芹菜你可问对人了,咱香满楼里,上数老板娘掌柜,下数厨子杂役,要论起江湖上的消息灵透我小常可是第一人!说吧你想点问什么,我保准给你讲的清清楚楚。”   “呃,你知道近年来有没有身穿青衫的江湖人?”   “青衫?有,多着呢!华山派的长青真人,点苍派的白云道长,还有洛门四族的人都常穿青衣。不过要说现下这武林中最出名的青衣人呢,还属——”   秦又白听得支起耳朵,屏住呼吸。   “如今武林上最负盛名的青衣人啊,还要属‘青衫落拓’了。”   “青衫落拓?那是什么人?”这是个全新的名字,秦又白不曾听闻,怕是近年所出的武林新秀。   小常板凳一摆,拉开话匣子。“这个青衫落拓呢出道不足一年,却是现在江湖上炙手可热的新人,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因为他一出手必定取人性命。人们只知道他总是穿一身颜色浅淡的青衫,形容落拓不羁亦不修边幅,远远看去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他的来头呢?”   “无门无派,至少现在没有一个门派承认有这个人。不过啊,这位青衫落拓的口碑却很好,因为被他杀的无一不是奸邪恶人,惩恶扬善大快人心!所以其他的,大伙也就不那么追究了。”   想起家中被杀的孟不讳,秦又白更加确信一分,也许这位“青衫落拓”真的来到过天河镇,顺手救了自己也说不定。小常一开话便停不下来,口若悬河的从望族丑事讲到江湖笑谈,小常讲起来清脆爽朗,新鲜有趣,听到耳朵里也不觉厌烦。   一直到酒楼打烊,小常才恋恋不舍的闭了口,末了还不忘拉着秦又白,提醒他明日继续。段二娘对待下人还算厚道,给秦又白安排了一处小屋做居所,并不收工钱。小屋阴暗狭窄,勉强可以叫一个成人转身,但好在有一个宽敞的院落,平日里清静无比。   秦又白摸回自己的小院,仔细听闻后确定周边无人,便弃了竹木杖,转而捡起脚边两只细细的枝桠。秦又白深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沉浸在骨子里的记忆鼓涌上来,神行意动,一招一式开始动作。   秦又白的武功不差,准确说,非常好。作为武林盟少子,他自幼便习得各门武功,秦律亲自授他天成心法,他更是从小到大苦练武艺,一日也不敢夜不懈怠。抓住体内那股被外人注入的内息,秦又白运起早已烂熟于心的天成心法,谨慎的与之相融合,缓慢的提升自身的内力。   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这股内息强韧却不尖戾,很快与自身心法彻底结合,重重叠叠返之于本身,激起饱足的能量。秦又白只觉得浑身上下宛如被打透经脉一样通畅无阻,睁开眼睛,昏暗的视野里居然依稀可见几点光明。   这股内息意外填补了秦又白身体的先天不足,以此为基础,只要勤加习武,或许能恢复到以前的功力也说不定。   手腕反转,长枝流芒,秦又白手下一笔一划如倾天灌月,银河划冰,正是他名响江湖的一羽刀法。若再手持沧海明月双刀,当冠绝群颜,惊艳于世。   那是属于曾经的秦又白的最深刻的痕迹。   一套刀法演毕,秦又白背上便有了细细的薄汗,可是心却涌动无比。能重生于世,已是老天对他莫大的恩赐,如今再次习武,更是叫他无尽满足,他能做的只有珍惜,用百倍的努力去珍惜。   只是可惜了手中无物,杂木枯枝终究不能替代神器,这一世他恐怕再也找不出什么,能代替沧海明月双刀在手中的意义了。秦又白自嘲的咧咧嘴,刚丢掉杂枝,头上却传来啪啪的拍掌声。   糟了,刚才一心沉浸在武学里,竟没有察觉何时来了别人,也不知道自己演练刀法的样子被人偷看去多少。   “好精彩好精彩,小美人儿没想到你拿起刀还挺有架势的嘛,喏,我以后再也不笑你啦。”   秦又白听出来人声音,心也跟着松下来,“段一鸣,你怎么还在这里?”   “非也非也,不是还在,而是我跑到外面绕了一圈,干完两票活儿又回来啦。”段一鸣轻轻松松从墙头跃下,捡起地上的树枝,朝着秦又白笑嘻嘻的比划,“哎你刚才那招是怎么使的,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别闹了,你就当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为什么嘛我又不瞎,”段一鸣撞撞秦又白的肩膀,自来熟道:“嘿,你刚才使的是双刀吧。你说过你懂刀会刀,原来你居然是使双刀的吗?”   “不说了,我要去睡了,你明天再来吧。”   “喂——”段一鸣从后面叫住他,充大个似的叉个腰,“你想不想要一把双刀?”   秦又白停下脚步,顿了顿说:“想啊,江湖人谁不想有一把属于自己的神兵利器,不过我既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什么江湖大侠,再好的武器落到我手里也是白白浪费了罢。待到日后老板娘发工钱,我去铁铺随便买一把就是。”   秦又白的回答叫段一鸣不甚满意,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秦又白应是属于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清高不可一世,像朗月明星一样无法被触及。可是如今他却轻飘飘的选择埋落尘埃,泯泯于众——不舒服,这种感觉真是太叫人不舒服了。   秦又白关上屋门,也没想太多,草草和衣睡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这段一鸣又来了,撒了满桌的银票,点名指姓要找秦蔡。蓝二娘笑着迎上去,也不露出敌意。   “这位爷,您要找人可走错了地方,咱这香满楼只管吃酒,倒是隔壁春满楼的姑娘个个都在等着您的恩露滋润呢。”   “我还真的就是来吃酒的,秦蔡呢?我要吃小芹菜的专房厨艺。”   秦又白很快打着竹杖走过来,及时叫停了段一鸣的无理取闹。“老板娘,这人我认识,就叫我陪他一天吧,银钱应当不会少收,只当小秦欠您一个人情。”段一鸣在后面配合的扬了扬银票,表示自己阔气的不能行。   蓝二娘也没多为难,只吩咐了两个伙计注意这边的情况,就继续做生意去了。秦又白并不多话,把段一鸣领入房间后,自己转身去小厨房做了一碗汤面和两盒糕点。段一鸣吃的恨不得手指都吞下去,一边吃一边哼哼唧唧的称赞,跟小猪似的。   秦又白忙完手里的活,在他身边坐下。“亏得老板娘没介意,也就只有你敢把香满楼当春满楼,随随便便包人包场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管他香满楼春满楼,老子有钱不就行了。哎你别光坐着啊,吃,小美人儿你也一起吃。”   “你吃吧,我不饿。”怕一碗面不够,秦又白在笼上又蒸了几个肉包子。段一鸣瞅见了,赶紧囫囵不清道:“给唔度上(给我带上),唔奴上知(我路上吃)!”   “路上?你又要出门了?”   段一鸣使劲捶了捶胸,把面条咽下,“是啊,我就在这儿歇两天了,把手头上的钱挥霍完,就准备南下去干一票大的!到时候小美人儿你喜欢什么尽管说,就让大哥为你一掷千金!”   秦又白忍不住微微皱眉,“偷盗之行终究上不了高堂,你……你真的不考虑谋个其他活儿干吗?”   “嘿,偷盗也有偷盗的世家,我家从我祖爷爷那辈就在干这个了,我的父亲和叔伯也都是贼,你说我怎么可能转行呢?不说这个了,这次南下我会去往临州,临州你知道吗?那可是个繁华地儿啊,你想要什么土特产不,我带给你。”   临州,临州!秦又白的脸上刹那间闪过动摇,简单的两个字狠狠撞上心田,让他一时间凝滞了呼吸。错乱的记忆和片段在脑海里不住交错,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与夏渊一起时的倚楼拼酒,父亲的严厉教诲……所有光影明明灭灭,围绕着记忆最深处的城镇不住盘旋。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大侠与秦公子   “嗯?你怎么啦?”段一鸣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想起秦又白不大看得见,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发什么怔呢?喂——”   “没、没什么,”秦又白慌乱回神,脸上划过一丝难掩的狼狈,“临州是个好地方,可是临州也是那赫赫有名的武林盟的驻地。你若在临州动手行事,小心、小心……不要被人抓了小辫子。”   “嗨,你居然是在担心这个啊。放心好啦,你大哥我可不是一般人,手上的功夫好着呢。再说了,武林盟现在没落的厉害,早没有以前那么大魄力了,根本不足为惧。”   秦又白的手猛一握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武林盟……没落了?”   段一鸣狐疑的瞧了他一眼,悠悠道:“你一个平头百姓大约是不知,自从去年剿灭天水教后,武林盟就偃旗息鼓很少再过问江湖事,威信与威望都大不如从前了。以前临州可是个钟林毓秀的干净地儿,现在么,你瞧连我这种小人物都敢过去涉足一二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秦又白怔怔失神,“夏渊没有把武林盟打理好吗?”   “听口气你好像对武林盟挺熟啊。”   秦又白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我有一位朋友在那里,很久不联系了,一直也没得空去打听……段大哥还知道有关武林盟的什么消息吗?”   “也没什么太大的消息吧,”段一鸣煞有其事的摸摸下巴,很满意秦又白主动使用“段大哥”这个称呼,道:“夏盟主不怎么露面,秦老盟主又病重,现在整个武林盟只由一个代盟主负责,难免会冷冷清清。”   “老盟主病重?什么时候的事!”   “少说也得一年了,况且若不是病重,他也不会急着选立武林盟的新盟主吧。”   秦又白紧张的直起身,不对,这与他的认知完全不符合,父亲的身体一向康健,之所以提前退位是因为打算与屠安叔叔退隐南疆,好端端的又怎么会重病呢。而选定继承人,选定继承人……秦又白不甘心的别过脸,夏渊在盟中便仗义重情,十分受人爱戴,又是父亲的关门弟子,武艺超群,获得盟主之位也是情理之中。如果父亲真的病重,夏渊断断没有理由置身于外,不闻不问。   看来在自己离开的这一年里,一定发生了许多事情,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段一鸣可劲的埋头吃面,秦又白在心里好好酝酿一番,犹豫着开了口:“段大哥大概何日启程?”   “明天吧,再迟便是后日了,可想好要我给你带什么了么?”   “段大哥能否带我一同前去。”   “唔,咳咳、咳咳咳……”段一鸣一口面条没吸住,差点岔了气。“你要去临州?为什么,就是为了去看那个劳什子的武林盟?”   “段大哥便说能不能吧。”   段一鸣擦擦嘴,清了清嗓子,“不能。”   “为什么?”段一鸣如此轻易的拒绝是秦又白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这一去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下地干活,风险自不必说,到时候实在照顾不了你。”见秦又白想反驳,段一鸣毫不客气的抢白道:“而且有关我要做什么,我是什么人,你实在不方便了解的太深,这也是为你好。某种程度上来说,哪怕你自己一个人孤身前去,也好过与我同行。”   秦又白还想说什么,可分明听得出段一鸣不留余地的拒绝,他说的没错,自己目瞎体弱的确只能是拖累,自然不带的好。   段一鸣咳嗽一声,并不想把话说的那么死,转而安慰道:“其实你要去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嘛,要不了半月我就会回来,到时候就是再带你去一趟临州也不算难事。当然啦,你也可以自己一人前往,不过这一路诸多不便、危险重重,难保不再出孟不讳那样的伪君子,你还不如等我回来。”   “那……”   “那就这样定了!等我回来,到时我再带你去一趟临州。”段一鸣将一样东西放在秦又白手中,秦又白摸了摸,此物质地坚硬,触手生凉,难得的是还蕴了一股隐秘的香气。   “这是南山香石,可是个稀罕物,你戴在身上,无论你去哪我都可以通过气味找到你。”   秦又白笑了,“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笑话,狗鼻子哪能跟我比呢,来,再给我盛一碗汤面!”   +++++++++++++   或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晚上秦又白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从禁闭中被放出的那段时间。与夏渊的挑战失败后,父亲和盟中兄弟更加冷待与他,而夏渊的声望更是达到如日中天,蜚声武林。上门拜访的名门正派甚至弃了还在位的秦老盟主,转而捧赞夏渊,意图再直接不过。   那一阵子,那一阵子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呢?好像是日日买醉,混混度日。   是了,那一阵是他二十年人生的最低谷,争不去,抢不过,最后只得拱手让于他人。颠簸多年的梦想一朝破灭,只剩下四顾茫然与无穷无尽的孤寂。在夏渊忙于奔波盟里盟外的时候,他秦又白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底的大闲人,日日去万景楼买醉。反正无人关注于他,除了一双沧海明月刀不离不弃伴在左右,便是他死在这里,怕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他并不擅长饮酒,不像夏渊,平民草莽出身,吃酒吞肉就跟运步呼吸一样轻巧就熟,灌起酒来千杯不醉。不过两壶酒下肚,秦又白便醉的不知东西南北,虽然阔气无比的叫了十多壶佳酿,不过多数都浇灌给了大地。   万景楼的老板认识他,知道他是武林盟的小少爷,所以也不太多为难,总之不会少了酒钱,还专门辟出一个不被打扰的角落给他。秦又白就趴伏在桌子上,衣衫裤脚都浸透了酒水,就连脸上也染上不少湿漉,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入夜后,万景楼要打烊了,老板对着醉在那里的秦又白直叹气。赶人吧,他不敢,可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开间屋子给他住?算了算了,还是通知武林盟的人来收拾吧。   老板正要出门,迎头却撞上一人,定睛一看,差点惊掉下巴:“夏夏夏夏……夏大侠!”   夏渊的脸上略略焦急,只匆匆点了头:“请问老板,可有见到我师弟秦又白?”   老板一拍脑袋,指了指那个昏暗的角落,夏渊轻功一点就落到了秦又白身边。老板暗暗咋舌,早就听说是夏渊出了名的仗义重情,没想到传闻不假,他跟秦又白同为盟主继承人,立场对立之下还能关心至此,实在有容人之量,不得不叫人敬佩。   “老板!”夏渊叫回老板的神思,手上已将醉晕过去的秦又白抱起,眼中焦灼更深。“我要一间上房,麻烦老板烧点热水上来,再请一位大夫!”   不等老板再问什么,夏渊就抱着人一阵风似的上了楼。老板不敢大意,匆匆吩咐伙计下去,叫大夫的叫大夫,烧水的烧水,还很有预见的准备了一份干净的衣衫和被褥。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伙计们搬进去两大桶热水后便都被夏渊赶了出去。一伙计心有戚戚道:“老板,这什么情况啊这,夏大侠想干嘛?”   “蠢,一看就是秦公子生病了呗,没见着都叫大夫了吗?”   “可是,可是外头都说他俩关系不合,上次大打出手还闹得人尽皆知,这现在又感情这么好?”   “嗨,大侠们的事,谁知道呢。”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大夫出来了,交给伙计们两副药方,要他们煎三遍后再送上去。老板准备的干衣服果然派上了用场,奇怪的是,夏渊却要了两套。不过银钱给的足够,老板嘴上就不大好多问,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夏渊安顿下来后,酒楼也就彻底打烊了,老板自己一个人亲自守夜,合衣睡在大厅里。夜到半晌,老板忽然想起炉上的药,跑去厨房一看,全糊了,满炉子的药渣。这下可闯了祸,也不知道人家夏大侠还有没有在等着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得去说明一下情况。   老板蹑手蹑脚的攀到楼梯口,蓦地听到一阵小猫似的叫声。不/不对,那声音沙哑甜腻,夹杂着轻轻的啜泣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欢愉,既像痛楚又似挣扎,绵绵密密,辗转呻(啊)吟,听得老板两腿软成面条,某个地方却不合时宜的躁动起来。   操持着这么大一家酒楼客栈,老板自然知道这声音是什么意思,只是当他颤巍巍寻找声音的来源时,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声音竟然是从夏渊的客房里传出的!难道说夏大侠漏夜出门,还寻了美娇娥回来作乐?可是、可是屋中明明还有个秦公子啊。   秦公子……老板后退一步,这声音哪里是什么美娇娘,分明就是秦公子!一切豁然开朗,老板惊愕的捂住嘴巴,完了,他好像无意中戳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且是天大的事情!老板连滚带爬的跑下楼,也不顾跌跌撞撞的声音有多大,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武功高强如夏渊,没理由不发现自己的偷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首山的访客   就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天亮了,酒楼在新一天中开门迎客。夏渊也出了门,老板提心吊胆的候着,原以为夏渊会把他单独拎出去问话,谁知道夏渊只是又一次叫他去找大夫。大夫来了一诊,原来那秦公子的病昨晚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发热的更厉害了,现在人陷在床上昏迷不醒。   老板偷偷探头瞧了一眼,秦又白半条手臂垂在床沿上,苍白的可见青筋瘦骨,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唇上更是毫无血色,恹恹的毫无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突然对这位落魄失意的秦公子产生了几分同情,又想起昨天半夜听到的声音,不得不感慨命运之玩弄,再对上夏渊也就有了一些看法。   只可惜老板没能看的太久,秦又白的手便被夏渊小心的收回被褥,夏渊将人整个搂起来,虚虚的靠在自己怀里。大夫端来一碗熬的浓稠的药汁,喂了几次都没能叫病人下咽,反而滴滴答答流出不少,染脏了夏渊胸前的一块布料。   没办法,大夫只好改为行针刺穴。不过当他回来时,桌上的那碗药却空了,夏渊替秦又白掖好被角,说病人已经喝下了。老大夫虽然不知道夏渊是怎么做到的,可是看到秦又白嘴角沾着的药渍,也就不再怀疑什么。只有老板没好气的在一旁咳咳咳,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   夏渊到底身忙,说日理万机也不为过,又在秦又白床边守了一个上午,他就匆匆回了武林盟。临走前,夏渊在老板桌上留下足足一锭的金子,老板接过来手都是抖的,就是这会儿夏渊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然,夏渊没有给他去刀山火海的机会,只是说,烦请大夫和店家继续悉心照料,等秦又白醒了,就说是店家为他看的病寻的医,千万不要提起夏渊这个人出现过。   老板把头点的如捣蒜泥,之后事情也就如夏渊所说的那样发展,当晚秦又白便清醒过来,没说什么就回去了,同样留给店家一锭金子。老板捧着这从天而降的两锭金子,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里惶惶,空荡不安。   他在无意中目睹了什么,见证了什么,却放任了事情依旧如故的发展。在那之后,夏渊还是那个众人拥护的夏渊,秦又白还是那个失意落寞的秦又白,武林盟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改变。   直到后来,武林盟举办江湖盛事,新盟主登基,不出意外是那位众所瞩目的夏大侠。只是全城欢庆的时候,老板没由得想起前阵子日日买醉的秦又白,那么那位秦公子呢?现在又在哪里?汇聚武林盟的冗冗江湖人中,独独少了那么一个秦又白。老板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为别的,就为这两锭能养活自己后半辈子的金子,他也不能再这样无动于衷下去。   老板给秦又白写了一封长信,本来只想作为旁观者规劝几句,可瞧来瞧去总感觉有些逾越,后来干脆把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写不出的地方就涂鸦作画,只求叫人一目了然。厚信写完,也不知道该如何寄出,不过秦又白既然会来万景楼喝酒,应该就有再相遇的一天吧,既然如此,到时候再交给他也不迟。   如此想着,老板就把信压到了箱子底下。只是没想到,这一压,就再也没有拿出的机会。夏渊登位,秦又白身亡,老盟主病重,一连串的变故叫人接应不暇,待到老板回神,一切便已尘埃落定,而他想寄出却再没能寄出的那封信,终成为一道永久的遗憾。   ++++++++   一觉醒来,秦又白只觉得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武功招式,一会儿上天入地,一会儿飞檐走壁,睡起来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更加困顿。   奇怪了,明明以前在武林盟的时候都是夜夜无梦而眠,痛快淋漓的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看来这具身体到底还是功底薄弱,有空得好好补补才行。   转眼段一鸣已经走了好几天,秦又白始终惦念不下,这两天干起活来总是心不在焉,不知道段一鸣到临州的情况怎样了,还有父亲的重病,是否有好转的迹象。   香满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蓝二娘的点子一出接着一出,不过一个普通的酒楼饭庄,愣是被她整的比春楼还要热闹。秦又白也不是天天需要露面,往往在后厨帮忙个三五天,才出去上一次酒菜,蓝二娘非常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   这一天他正在擦桌子,就听到小常远远的叫他:“嘿小芹菜!你快看看谁来找你了!”秦又白心里咯噔一跳,莫不是段一鸣回来了?   然而熟悉的气息近到身前,一样是调笑,却叫秦又白无端失落下来。许久不见的史巫奇把秦又白啧啧打量一番,然后捻起他执着抹布的手道:“我道你在外面混的有多好,原来天天就做这种脏累活啊,怎么样,赚到了几个钱。”   小常一听,立刻为秦又白打抱不平。“才不是呢,小秦在我们这儿很受欢迎,客人们每天都指着名儿要吃小秦做的菜呢。”   “哦,原来不是伙计,是厨子啊。”史巫奇刚要放开秦又白,突然察觉什么似的又一把他抓住,脸上隐见几分难得的严肃。“你体内……怎么回事。”   秦又白再清楚不过,史巫奇此刻握住的是他的脉门,不难察觉他体内凭空多出的一股精纯内息,好在这件事他也没打算瞒史巫奇。秦又白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小常打发了,寻一处没人的地方,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是说,有人萍水相逢救了你不说,还传给你一股内息?”史巫奇摸摸下巴,满是揶揄的眼里明摆着不信,“世上居然有这等好事?那以后谁都别练武了,都去等着天上掉烧饼吧。”   “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十分荒诞,若不是真真切切感到这股力量,我自己便第一个都不相信。但真的……这股内息就在我身上,而且我正尝试着用我以前的内功心法将其彻底融合入体。”   史巫奇古怪一笑,“哦?你居然会武功?你可从没对我说过啊。”   秦又白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语气顿时变得遮遮捂捂。“小时候机缘巧合看过一些武功秘笈,一直也没机会尝试,只是这次被人意外灌输了内力,便叫我突然想起来了。”   “呵,前些天有人告诉我我还不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啊。”   秦又白惊讶的抬起头,就听史巫奇道:“前些天,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摸进白首山找到我,说我认不认识天河镇一个叫秦蔡的人,知不知晓秦蔡身上的武功究竟是从何所学。我就纳闷了,小芹菜我知道啊,可是我认识的小芹菜明明是个文文弱弱的乖孩子,今日一瞧,才发现被你瞒了许久。”   秦又白觉得如果此时自己能看见,一定会撞上史巫奇满是怒气的眼瞳,可是愧疚之余又有点不大对,好端端哪里来的江湖客?对方知道自己从白首山来,八成是香满楼的近期的酒客,难不成自己在干活时被什么人盯上了么。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回答?我压根没回答,就等着带你一起回去呢。”   秦又白还没转过这其中的弯,就被史巫奇拐着拉了出去。出门时两人撞上了守株待兔的蓝二娘,又是一个时辰的无料吵嚷,老板娘才不情不愿的同意秦又白暂时的离开。史巫奇没有停留,带着秦又白连夜回了白首山。   武林盟地处临州,依山傍河,不知情的人只道武林盟坐尽地利风光,知情的人才道,那背后并不高耸的群山才是武林盟真正意义上的“腹地”。没有人清楚那丛丛矮山里到底埋藏了什么,有的人说历代武林盟盟主的墓葬所在地,有的人说是武林盟多年来搜集的秘笈与珍宝,有的人说矮山里遍布着隧道和暗洞,用以防备不测的一天……流言被说的久了,武林盟的后山越加神秘,渐渐的便成为武林人不敢触碰的一个地方。   可是今天,偏偏就有人来了。这个人是跟这一群人一起来的,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戴着武林盟的统一服饰,位阶略低,所以通身布料灰蓝。为首的人拎着一个很大的食盒,低垂着头,毕恭毕敬的走在队伍最前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宁凛的威胁   山路尽头,是一个四人把守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大门镶嵌在山石里,看起来坚硬无比。守门人检查过他们的身份后,每个人伸出一只手指,齐齐按在大门角落的一个凹槽里,巨响过后,大门嗡嗡开启了。   最后能进去的,也就只有这个拎食盒的人。大门之后依稀有亮光,隐约照亮一条人工开凿出的走道,这人依旧弓着身子,小碎步走进去,大门在背后缓缓关闭。   七拐八拐,终于,他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门里是一间打造精致的石屋,也不知道里头点燃了什么,在深山内里还能光亮如白昼。   屋里,坐着一个貌似中年的男子,两把胡须随意的撇在嘴上,好像很久没有打理过的样子。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特质的木椅上,但是本该是双腿的地方却空荡荡毫无一物——这人竟是没有双腿的。   男人察觉到外面来了人,缓缓开了口:“把饭菜放门口,你退下吧。”   许久都没有响动,就在男人想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沉稳的脚步声踏了进来。   “你……”男人这才警觉,可是在看到送饭的人的面貌后,话音硬生生的中途改了道,“宁凛,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宁凛笑着取下一身行头,纵然一身灰蓝,也遮掩不住武功高手应有的气度与魄力。“怎么,武林盟现任首席弟子来给金岭师兄送饭很奇怪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比起这个,金师兄的警觉度实在低的令人发指,倘若今日来的不是我而是劳什子刺客,金师兄还能保证安然无恙的坐到现在吗?”   金岭摇摇头,“后山禁地只有武林盟内部弟子可以出入,且守卫森严,有进无出,刺客根本想也别想。”   宁凛毒蛇似的眼神落到金岭空荡荡的裤腿上,“其实今日我来不过事出偶然,听闻金师兄在后山闭关已久,便想着探视一二,没想到……呵,竟然叫我无意中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金岭的语气却是无常,看也不看自己的断腿道:“早前战败时伤了腿,经名医们医治无效,只得断掉了,并不算什么大事。”   宁凛的目光突然尖锐,尖锐中还夹杂着丝丝兴奋。“是哪一次的战败,是去年到天水教营救秦盟主的时候吗”   “你——”   “我就知道!”宁凛快意的大声道,“我就知道是那一次,哼,什么夏渊一人单枪匹马从天水教救出老盟主,根本是被人吹捧出来的瞎话!金师兄你分明是与他一起去的,为了掩护他落得如今失去双腿的地步,到头来他却把你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关就是一年,自己心安理得的去继任盟主!”   金岭的眼神突然冷下来,“宁凛,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对盟主之位耿耿于怀吗?”   宁凛却也不避讳,冷笑着道:“不然呢,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吧,让夏渊担任盟主,我宁凛第一个就不服。他那一套虚情假意的功夫收买别人还行,至于招揽我,想都别想。”   金岭闭上眼,“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套出对夏渊不利的情报的话,我劝你还是算了,即便我今日失去双腿,他的盟主之位我一样赞同。再说,当年是我自己要求来这里离盟闭关,并拒绝了他对我的再三挽留。你死心吧,夏渊这个人是没有弱点和把柄的,你与其把心思放在这种斤斤算计的地方,倒不如多费心带一带后生和新人。”   宁凛忽然就笑了,“没有把柄?呵呵,看来他做过的那些个‘好事’当真瞒了不少人呐。也是,当年若不是我亲眼撞见,恐怕就连我也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金岭微微有些气怒,“宁凛,你今日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哎哎,金师兄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吗,这可跟——秦又白有关啊。”宁凛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到金岭眼中一瞬间的动摇,忍不住痛快的大笑起来。   “无聊。”   “真的无聊吗金师兄哈哈哈……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吧。”宁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金岭手中。这是一只小小碧色的药瓶,金岭看着有点眼熟,这个药瓶貌似是夏渊以前随身携带的,不过他来后山闭关也有一年,不知道夏渊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宁凛手中,还被当做把柄。   “金师兄猜猜,我们夏盟主随身携带的小瓶里装的是什么?”   “自然是伤药一类,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宁凛发出一声压抑的呛笑,原本只是笑两下,可越笑越收不住,最后竟夸张的笑出了眼泪。金岭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若不是这只碧玉瓶太熟悉,他一定在第一时间就把宁凛赶出地室。   “哈哈哈……伤药,哈哈哈,也对也对,大约当时秦又白也是这么想的吧,夏渊一生光明磊落,行走江湖又怎么可能会随身携带——迷药呢?”   “你说什么。”金岭骤然皱眉,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江湖险恶防不胜防,如果是用作防身自卫,携带少量的迷药暗器也不算什么,你未免太大惊小怪。”   “没办法,如果夏渊是拿这迷药对外敌使用,我自然不会惊奇。可是金师兄,你知道么?夏渊可是把这药夜夜投在秦又白的饮食里!”   “你……放肆!”金岭狠狠拍了下手边的石桌,脸上怒气难抑。“宁凛!盟主清白之名岂由你这般诽谤诋毁!”   可是这一次,宁凛没有再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道:“这迷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乏月’,原产自西域,是由戈壁上一种蓝色的无名小花酿制而成。无色无味,只需那么一滴,就可以叫一个成年人沉睡一整夜,无论是绝世高手还是平头百姓都抵抗不得,自然秦师弟也不例外。”   “哼,夏渊虽然与秦又白不睦,但没理由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害人,难道你想说夏渊担心秦又白阻他盟主之路才下此毒手吗?”   宁凛噗嗤一笑,“金师兄可猜错了,我说乏月是迷药,迷药非毒药,并不会对秦又白的身体如何,顶不过叫他一晚沉睡无知,次日也就恢复精神了。”捕捉到金岭眼底的惊异,宁凛满意的转个身,引导道:“我想金师兄现在一定满心疑惑,夏渊大费周章做到这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够了,到此为止,你也差不多该离开了。”金岭瞥开视线,冷冷抛出逐客令,宁凛接下来要说的话叫他不安的想要抗拒。   “好啦好啦,金师兄既然如此动气,那我走便是。”宁凛迈向门口,身后的金岭微微松一口气,宁凛却忽然扭头,冷笑着打破金岭最后一丝幻想:“金师兄相信这世上男子与男子可以相爱吗?”   金岭脸色大变,宁凛却悠哉悠哉的踏出门,留下一室的静寂。   武林盟外盘桓着数道河流,其中河道最为宽广的要属青阳河。因为毗邻武林盟,河边不允许农人种植,因而被空闲出大片大片的林地,武林盟众便时常在此进行狩猎比武,倒也热热闹闹。   戚欢欢今日早早安顿了盟里纷杂的内务,只身来到青阳河畔的树林,一身灰衣裹素,就连头上插着的也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素银簪子。很快,她就在临河的一快平地上寻到了一座新坟,墓碑的规模不大,石料尚新,一瞧便是刚去不久的武林盟人。   戚欢欢的眼神柔和下来,将随身带来的包裹轻轻放在地上。“又白哥,我来看你了。”   石碑上被人以指刻字,上书寥寥的生辰与卒月,简约又深刻。刻碑的人仿佛功力极深,每一个字都由清晰的凹槽组成,行至深处还透出隐约可见的陈旧血迹,只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风吹雨打,那血渍早已融入石碑,成为如今碑石上一层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伤悲。   戚欢欢注意到,石碑已经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几个清脆透亮的苹果摆在坟前,簇拥着一小撮烧尽了的香灰和纸屑——有人已经来过了。因为事务繁忙,所以戚欢欢赶了大早为秦又白扫墓,没想到还是被人捷足先登,已经有人来看望过,并且又离开了。   戚欢欢往后顿了顿,摸到地上一片微微下陷的土地,是脚印,是什么人长久站在这里后才会形成的脚印。戚欢欢突然感上心头,不必她猜,她也知道来的是何人。会像雕像一样不眠不休的伫立在这里,会用连心五指一笔一划刻写出这座墓碑的,会比她更早一步来看望秦又白的……除了夏渊,还会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调整,明天休息一天_(:з」∠)_   ☆、掘墓   戚欢欢什么也没说,默默将自己带来的贡品摆上,又把纸钱给烧了。在以前,她是盟里出了名的开心果,口齿伶俐调皮活泼,只是这两年发生的事太多,许多人事一夜之间骤变,叫她不得不从那温暖的羽翼中走出,承担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   戚欢欢席地而坐,把肩膀靠在冰冷坚硬的墓碑上,碧天高远,长水流阔,她突然就明白了夏渊日日来此的意义,这里真的是一个能叫人释怀心胸的地方。那些我们一直以来所盼望的,挣扎的,寄予的……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死亡的空寂,活人的龃龉。   “又白哥,要是你还活着该多好……”   戚欢欢喃喃自笑,也不知在笑什么,只想就这样坐在这里,再不理那些缠绕烦乱的情思与俗世,坐上个一生一世。忽然,戚欢欢手边触到一捧泥土,她不大在意的扫了扫,出神半晌,突然察觉到其中不对。   戚欢欢爬起身,这捧土出现在墓碑根角处,石碑深种于地,原本是最牢固不过的,又怎么会多出一捧泥土。戚欢欢闻了闻,土味潮湿腥臭,应该是常埋于地下的部分,如今却莫名其妙的躺在墓碑的角落处,得见天日。   旧土,坟地中的旧土,难道说……戚欢欢猛的跳起,把墓碑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越看越觉得心惊。“不可能,这不可能吧……”戚欢欢突然发疯似的去挖墓碑,纤纤玉指转眼染尘,可是她却不管不顾,一个劲的往下面挖。   越往下挖,泥土的腥气便越大,旧土越多,戚欢欢的心便越凉。   远远的,树林这边传来沉沉的号角声,武林盟众短暂的惊讶后,很快组建出一只整齐有素的队伍,快速赶到树林。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屠安,屠安还没瞅到墓碑,一眼便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戚欢欢。屠安快一步把戚欢欢拉起,无不心疼道:“死地阴寒,怎么好端端的坐在地上,也不怕伤身。”   戚欢欢目光呆滞,连脸上溅了土渣也没察觉,一直到武林盟众赶来,她才如梦初醒的大喊:“来人,给我掘墓,我要开棺!”   “你疯了。”屠安紧紧抓住戚欢欢的手腕,“这是要做什么,你有跟秦律请示过吗?”不仅是屠安,其他武林盟众也都面露难色,不知道代盟主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为的是哪番。掘墓开棺可不是小事,何况这挖的坟不是别人,而是盟主独子秦又白。   “来不及了,我事后再去跟义父请罪,现在必须要验证一件事情,快把墓挖开!”   “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戚欢欢颤抖着吸两口气,指着地上的脏污道:“这土不对,我怀疑……又白哥的墓被人挖开过。”   屠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挥了挥手,这回没有人敢再犹豫,抄起家伙飞快的开挖墓穴。秦又白的墓不大,也不深,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埋藏在泥土里的黑漆漆的棺材就露了顶。屠安没有指挥他人,自己亲自跳下去,戴上蚕丝手套,沉稳无比的将棺盖缓缓打开。   秦又白死的时候,极少人知道□□,只道他从外回来后重伤不治,没两天就草草下葬了。棺材打开,在所有人都以为会见到一具腐尸的时候,一只精致的黑匣子和一大块色调暗淡的锦布落入人们的眼帘。   屠安伸手摸了摸,道:“骨灰盒在这里,并没有被人触碰过,还有什么不对吗。”   戚欢欢倒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两眼所着的却不是屠安手下的骨灰盒,而是锦布上浅浅的褶皱和印记,那是摆放过什么东西后才会留下的,如今上面却空无一物。   “不见了……给又白哥陪葬的沧海明月刀不见了!”   一天之内,武林盟就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戚欢欢突然想到,夏渊既然提前来扫过墓,是否也发现了坟土的痕迹呢?如果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   在史巫奇的带领下,秦又白又回到了久违的白首山。说久违也不对,数数日子来看,秦又白这次出山只有半月左右,就连史巫奇斤斤计较的工钱还没赚够就被拎回来了。秦又白预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史巫奇回去的时候却一点不显急迫,他也就放下了心。   两人在黎明的时候抵达熟悉的屋院,秦又白立刻就感觉到,院里有两个的气息。他看不见,史巫奇却是看的分明,好友周大福梗着脖子半坐在石凳上,一位灰衣斗篷的江湖客正用匕首从后面抵着他的喉咙,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史巫奇打声嘘哨,讥笑道:“你要见人我给你带过来了,可以把大福给放了吧。话又说回来,我这一来一去足足有两天,别告诉我你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两天都没变?”   江湖客冷哼一声,将周大福推到地上,顺势收回了自己的匕首。周大福一脱开桎梏,立马泪眼汪汪的扑到秦又白身上,又是哭又是蹭,一颗玻璃心被伤的七零八落。秦又白僵硬的回抱了一下无辜被当做人质周大福,渐渐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被人在自己地盘上闹事,史巫奇也不恼,大咧咧往石凳上一坐,给自己面前倒一杯冷茶,又给江湖客倒了一杯,江湖客努努嘴,竟然看也不看的接过喝了。   周大福惊恐的张大嘴,这什么情况,感情这俩家伙不是上门寻仇的冤家,而是失散多年的好友吗!秦又白将周大福拉了远了点,两人远离了石桌,生怕那边又突然生出什么变故。   史巫奇呷口茶,被冰冷的茶水冻的牙齿倒一片,道:“啧,现在茶都喝上了,还不告诉我你找上门的原因吗?”   江湖客也咽下一口茶,毫不含糊道:“我一向不喜欢浪费口舌,就像你一向不喜欢动动脑子,这回就叫你猜猜吧。”   “姜敏,你这狗脾气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改掉,”史巫奇学着野狗的样子龇牙咧嘴,“如果你不辞辛苦跑到深山老林里找我就为了跟我打个哑谜,那还是算了,我不跟你猜,你也给我趁早走人,以后我可不会有心情再陪你玩了。”   姜敏环视一圈四周,除了山还是山,郁郁葱葱的林木太过泛滥,使得整座山白首山都笼罩在一团潮湿的雾气里。“你也知道这里是深山老林啊,天下那么大,你去哪不好,居然偏偏还留在这里。”   史巫奇瞪他,“你管得着吗,就算我睡在泔水桶上那也是我的事。”   “你的事?还是——天水教的事。”   周大福突然感到身后的秦又白一震,担心扯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小芹菜,你没事吧?”那边史巫奇突然扬高了调子,却是对着周大福说:“忙活了这么久还没吃饭呢,大福,你带着小芹菜去厨房好好弄点吃的,今儿还有客人呢。”   周大福不疑有他,拉着秦又白去了厨房,大院里彻底只剩下姜敏与史巫奇两人。   姜敏微一挑眉,“怎么,你那位瞎子小朋友有什么不能听的?”   “也没什么,当年他被天水教折磨的够惨,所以这些话还是别叫他再听了。说吧,直接点开门见山。”   姜敏深深看了眼秦又白离去的背影,才道:“我要你——助我复仇。”   史巫奇笑:“哼,凭什么?就凭你架了把刀子在大福面前耍了两下?”   “凭你是天水教的前任教主。”   风吹落,梨花落,一片雪白落入史巫奇的杯中,安静的见证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许久,史巫奇才把这口茶饮下,“你也知道,我是‘前任’教主啊。”   姜敏不理他这套,快速道:“你不用给我打马虎眼,自从你离开后,天水教就再也没有真正的执掌者,都是靠几位长老轮流管理的。如今天水教被人一夕覆灭,所有心血药草皆被抢夺一空,我们咽不下这口气,我不相信难道你就咽的下这口气?”   “咽气不咽气,那都是小孩子吵架的说辞了,我是大人,自然不会去斤斤计较这些。”   姜敏道:“你不用给我推脱这么快,的确,原本我也没打算找你蹚这次的混水,但是当我看到你如今的住所却突然改变主意了——白首山的天水教,白首山的史巫奇,既然说好了不留恋,你还留在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我喜欢。”   “那定魂珠呢?”姜敏步步紧逼,“天水教覆灭,医神所留下的定魂珠也随之不翼而飞,如今落在那群肮脏的中原人手里,你也无动于衷吗!”   史巫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想去喝茶,但是杯子已经见底了。   “说吧,你想怎么复仇。” 作者有话要说:     ☆、沧海明月刀   “很简单,武林盟既然敢灭我天水教,那么我天水教自然要它武林盟血债血还。”   史巫奇把杯子一丢,不大看好道:“现如今天水教只剩一墙废墟,凋零无人,武林盟却是势力庞大,江湖鼎盛,你确定这样以卵击石的事情可以成功?”   “史巫奇,你对如今的江湖了解的太少了,你当真以为武林盟就像它外表所见的那般坚不可摧,你当真以为江湖势力就像外面表现出来的那般和和气气?一切都是假的,就像雨后的池塘,你只需要伸只手进去搅一搅,他们立刻就会显现出原本肮脏的颜色。”姜敏也站起来,只是和史巫奇的消极不同,他的眼中充满了明晰而浓烈的杀意,“况且我也不需要天水教再生,只需要区区几个人,就能够毁掉整个武林盟。”   史巫奇微微皱起眉,不大确定道:“你说的几个人里,该不会包括小芹菜吧?”姜敏笑着点头。   “原因呢?”   “他的武功,叫我想起来一个人。”   “谁。”   “江湖上的‘一羽倾’,武林盟的小少爷,天水教的一个手下亡魂。”   “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史巫奇非常肯定的说,微微眯起眼睛,“我当年在蛊室里救出小芹菜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毒蛊入髓回天乏术,所以我才未理。你想叫小芹菜伪装成他的样子?实在差太多了吧,况且这又能得到什么。”   “离谱吗?”姜敏笑了笑,“人死不能复生,谁不想再见一见昔日的亲人故人?而一旦有人心中有鬼的话,可就真的是活见鬼了,这才是好戏呢。”   史巫奇没有接话,不答便意味着不与看好。姜敏笑了笑,举杯碰了碰史巫奇手中的空杯,“他一个,你我两个,再加一人,武林盟的覆灭便指日可待了,教主。”   来到厨房,秦又白满心满脑都是那个叫姜敏的人不经意吐出的“天水教”三个字。如果说前一世有什么回忆是无论如何也抹擦不去的话,第一个是武林盟,第二个便是天水教。区别便是,前一个是思念与感情的集合,后一个则是恨与性命的终结。这个姜敏到底是什么来头,听他的话,史巫奇似乎跟天水教很有渊源,那么当时从天水教中救出自己也不是巧合了?   姜敏这个人的气质既冷又强,似乎毫不遮掩自己的杀气。他来找史巫奇,又提到天水教,总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秦又白越想心越乱,好几次刀子差点切到手指,忍不住把武功心法在心头又过念几遍,只为平心静气。   周大福看他的动作不大利索,好心道:“小芹菜你刚回来,先去屋子里歇歇吧,厨房这儿我一个人来就成。”   “没什么,我能行。对了周大哥,你认识史巫奇很久了吗?”   “可不,我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开始跟他砸泥蛋玩了,他啊,就算黑成泥巴我都晓得他什么德性!”   “那周大哥也知道他平日里都结交些什么人吧?你被那个姜敏挟持了这么久,现在还能给他做饭烧茶,周大哥的脾性……真好,我是说,如果换做我我肯定没那么容易想的开。”   周大福沉默了,菜刀却在板子上剁的震耳欲聋。“嗨,他们都是……都是江湖人,我不过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这日子你怕也好,不怕也罢,都得一天一天的过,我都习惯了。”   “史巫奇他到底……他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吧?”秦又白故意道。   “自然不是,他……唉,也就年轻的时候走岔了路,进了个劳什子的天水教,学会了一身医术和武功。不过他并没混多久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他性子又懒又臭,人家肯定容不得他。喏,最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你不用太介意了。”   秦又白口头答应,心里却有了答案。   周大福做菜很快,秦又白更是一手好厨艺,不一会儿丰盛的饭菜就摆满了石桌。史巫奇原本只想吃点稀粥薄饼,这下可好,直接把午饭的份儿也一起吞肚子里了。吃过饭后,姜敏就告辞离去了,留下心事重重的史巫奇,说自己下次一定用更友好的方式到访。   心事重重?周大福揉揉眼睛,没错儿,那个没心没肺的史巫奇还真的跟心事重重挂钩了,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大对,吃饱了肚子蹲在那儿忧郁的不能行。周大福拉拉正在洗碗的秦又白,小声嘀咕:“你说那个姜敏不会给史巫奇灌了什么迷魂药吧,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哎,小芹菜,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又白甩甩手上的水,抬起头,“好啊。”   远远的,史巫奇就听到秦又白拐杖敲地的声音,吐出一口囫囵的叹息。“你来啦?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肯定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秦又白眨了眨空茫的眼睛,道:“如果有一个人,他的家人害了你,可是他本人又救了你,这中间的恩恩怨怨该如何划分?”   史巫奇噗嗤一笑,转过身,“怎么是这个问题啊,你该不会向人去打听了我的老底吧?没错,我在苗疆的时候是喜欢过一个妹子,可惜她的家人不喜欢我,觉得我不学无术油嘴滑舌。后来更是在我酒中下药,将我迷晕后暴打一顿,丢入到深山里喂狼。结果呢,我的心上人却及时赶来救了我,将我送上去往中原的马车,说此后便再不相见。”   秦又白意识到史巫奇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原本暗示的是秦又白的命运,可是难得事有相似,没想到史巫奇的人生竟然也有过相似的遭遇。史巫奇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目光散的跟山间云雾似的:“恨她么,爱她么,谁知道呢……反正我现在一个人就过得挺好,她也没有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这样算不算答案?”   秦又白点点头,“当然是算的。”   “你还想问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   “嗯……还有一个。”   “什么?”   “周大哥炖的鱼汤要凉了,叫你快点回去喝。”   史巫奇轻笑了一下,与秦又白擦肩而过,秦又白站在原地,向着自己失明的双目张开手。   姜敏提起天水教,这原本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谁还会对一个已经不存在的邪教耿耿于怀。当然,假如史巫奇二人都是邪教中人,那或许还能说得通,但也无非两点:天水教意欲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天水教余孽意欲报复,为祸武林。   无论哪一种,武林盟都必将首当其冲。   秦又白深深呼吸一口气,让心潮渐渐回于平寂,不可以打草惊蛇,如此一来自己才有机会。   ++++++++++++   之后在白首山小住两日,秦又白便跟史巫奇很少交流了,好像两人间所有的疑问都在第一日解决完毕。周大福在他俩中间充当起传话筒,不过真要论起来,来来去去也无非“开饭了”“夜深睡觉了”之类的无聊家常。   秦又白不再遮掩自己会武功的秘密,每天晚上都在院中习武练刀,不到深夜绝不停下。周大福见他练的辛苦,有时候就给他端一碗热气腾腾的宵夜,秦又白也不含糊,吃完后继续苦练。   只是不知怎么的,随着秦又白的武功一点一点恢复,他的视力好像也开始变得好转,逐渐能从模糊的光影里分辨出人物的轮廓。虽然五官还看的不甚清楚,但是至少已经能辨出大致形态。史巫奇曾说,他的眼是因为心病所致,而武功的恢复对自己的身心皆影响不小,目力恢复大约也指日可待了。   结果在第三日,史巫奇的小院迎来了一位陌生的来客。这个人自称阿路,点名要来找秦又白,说是送礼的。   送礼?秦又白一头雾水的走出来,成为“秦蔡”后他并没有结识太多的人,而这些人中,说会给他送礼并且知道他住在白首山的也就只有……段一鸣。   阿路笑眯眯从背后取下一个细长的包裹,卖关子道:“这是阿鸣从临州费劲千辛万苦给你寻来的礼物,叫我务必亲手交到你的手里,秦小弟可猜出来是什么吗?”   秦又白实诚的摇摇头。   阿路嘿嘿一下,一把将裹布拉开,秦又白立刻赶到一股熟悉的寒气扑面而来。是……武器吗?阿路自鸣得意半晌,才想起秦又白的眼睛看不见,于是帮忙把他的手摁到包裹里的武器上。   秦又白一怔,仿佛被刹那间冻在原地,空白了全部表情。下一刻,他突然发疯的抢起这把武器,嘴唇不住的哆嗦,呼吸一下比一下粗重。   “喂……”阿路担心的瞧了瞧,这武器虽然名贵,这秦又白的反应也太大了。这孩子别是有什么隐疾吧,可别一个激动过头发病了去。   光寒无双的刀气,华丽冰冷的珠翠,并蒂成双,一羽倾魂。当年秦律为了幼子习武,曾三次上访北部草原的铸造世家,历时整整三年,这把以天河凝冰所铸出的当世独一无二的羽形对刀——沧海明月双刀终于面世。   从那以后,江湖上才有了一羽倾秦又白之名。   秦又白爱煞了这把沧海明月刀,因为这把既是他身份与能力的证明,更是父亲和武林盟对他的殷殷期待,他一定要勤于任何人,才不负此刀真正的价值与光彩。沧海明月刀认他为主,魂灵呼应,终在江湖上酝酿了一段流星般短暂的传奇神话。   没想到世易时移,今生离魂重生,本想着就此寂寂平凡一生,然而这沧海明月刀却又一次阴错阳差的回到他的手中。是命吗,还是劫,秦又白无从辨别,只有满腔澎湃的悸动模糊了他的心田,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清艳的双刀,颤抖的无法自抑,直至落下眼泪。   “谢谢,谢谢……”   阿路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觉得段一鸣这份礼物虽然花费了不少功夫,但也是送对了。史巫奇在屋里静静看到这一幕,回身关住了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人夏渊   而此时的临州,被提及了姓名的人狠狠打了个喷嚏。打茶的小二刚巧路过,嫌弃的摆摆手,转头去给别的客人忙活了。   段一鸣揉着鼻子爬起来,打出一个夸张的呵欠,又伸伸懒腰缩回去,活像个晒饱了太阳的老头儿。几天下来的活做,叫他的作息晨昏颠倒,这不,刚在茶铺里喝口茶的功夫就睡了过去,外面还是朗朗白日呢。   伙伴远远走过来,往桌上丢了两壶酒两盘肉,抬抬下巴道:“醒了?我还约莫着等我吃完肉你才睡起来呢。”   “醒了醒了,也不知道谁在背后嚼我舌根子,叫我连打好几个喷嚏,脸都要歪了啧啧。酒呢酒呢,快叫我喝一口热热身。”   伙伴把酒推给他,却道:“你给我少喝点,结尾工作还没有结束,你可别给我捅出什么篓子,警惕点。”   “知道啦知道啦……”段一鸣没骨头似的趴回去,挤挤眼又想去私会周公。从他的角度,恰巧可以看到他们斜前面的一排桌椅,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也是趴伏在桌子上,脸埋在双臂间看不到,只留下一个风尘而疲惫的背影。   段一鸣戳了戳同伴,“喂,那边那家伙趴了多久?”   “唔?”同伴叼着肉扭过头,“这人?我们来之前就趴在那儿了吧。”   段一鸣像豹子一样眯起眼睛,“那我们俩到这个茶铺有多久了?”   “嗯……小半个时辰?刚来的时候人特别多,我看你在那打盹儿,我也趴着眯了会儿眼睛,有什么不对?”   “他桌上没有酒,正常一个人不点菜不喝酒趴在桌上那么长时间,不可疑吗?可是你看,根本没有一个小二上去询问,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人一样。”   同伴意识到不对,立马扔掉刚开了盖子的酒壶。“走。”   “不,晚了。”   段一鸣话一落,整个茶铺突然就凝固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凝固”。正在走动的客人抬脚静止在原地,端茶的小二半擎着茶壶,壶中的水还在滴滴答答的倾倒,而整个茶铺里的所有活人像突然被施了定身术似的,齐齐僵硬在前一刻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除了段一鸣他们二人。   同伴正要跳出茶铺,坐在他们斜前方那个一直趴伏的人突然动了动,默默然起身了。   扫袖,站立,转身,明明是一副落魄不羁的浪人之态,可一连串动作下来却如行云流水,严以端方,打自骨子里逸散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宗师之气。   那个人转过身,是一张英俊年轻的脸,可不知为什么却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沧桑感,明明不到而立的年岁,眼中却沉淀着年长者才有的沉淀与暗芒,鬓角亦添了几丝异样的灰暗。随着这人站起,茶馆里的其他人再次被赋予了生命,只不过没有再继续之前的动作,而是安静有序的离开了这间茶馆,根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段一鸣呼吸微微一窒,很快笑起来:“阁下是哪路英雄,居然摆出这么大一笔阵仗,可吓死我们这俩小贼了。”   这人微微抬眼,与他二人目光相触。明明看起来淡漠无间,却无端吸引了他们的全部神思,如面渊渟岳峙,被压抑着动弹不得。   “刀。”   段一鸣一惊,不受控制的伸手探上自己的武器。同伴恍恍中扫到了这人的腰间,一枚龙纹金玉印安静的垂挂在那里。同伴微微发颤的刀尖转了又转,却始终不敢正面指向这人:“你、你是……武林盟主!”   夏渊负手而立,青衫落拓,淡情薄抑,他只是站在这里,就仿佛遮蔽了天地,凛凛然威不可犯,再无人敢与之争锋。茶馆里的人走的干干净净,仿佛在这一刻,任何多余的存在都是对这人的卑污与亵渎。   便是不交手,他们也知晓面前此人武功必已臻化境,难以匹敌。段一鸣投降似的举起双手,苦笑道:“好吓人,我们两个乡野小贼居然激得武林盟主大驾亲临,简直受宠若惊。”   “交出,沧海明月双刀。”   “不愧是夏盟主,我原以为墓地的秘密至少会封存三个月以上,算算看今天才第几日,夏盟主就已经找寻到我的下落,还提前布置好这么一出守株待兔。”   夏渊不再重复,甚至不用散发杀气,磅礴的内息簌簌响动,转眼包围了整个茶馆。   “刀没有。”段一鸣颇为硬气的一梗脖子,复又讪笑道:“况且如果我交出刀,下一秒便会人头落地,夏盟主虽是孤身一人前来,可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俩的性命吧。”   同伴紧张中看了他一眼,段一鸣摇摇头解释:“你没见这位夏盟主看我们的眼神吗,那般的不着一物,根本就是在看将死之人的眼神。虽然夏盟主素以仁侠著称,但是今日,对我俩,怕是真的动了杀心了。”   段一鸣掏出细长的银链,一卷一卷后垂到地上,宛如游动的灵蛇。   “我们盗墓这一行原本就极损阴德,我段一鸣也从来不求能好死好过,不过对于这次掘墓偷刀的事,我可一点都不后悔。刀不在我这里,我也不会告诉夏盟主刀去了哪里。因为在我看来,沧海明月刀那般的神器不应当被埋于深土地下,它的价值,应该交给能够匹配于它的新主人,而不是留给一坛骨灰做陪葬,终年不见天日。”   夏渊微微抬起手,风动草静,寂静无边。   “沧海明月刀的主人从来就只有一个。”   话音落,银链如电,长剑似虹,段一鸣两人身形变幻,一左一右配合着夹击夏渊。夏渊动也未动,长长的衣袖无风自扬,空气里荡出粘稠的漩涡,两人只觉一股淳厚的清力翻涌充斥,将他们的链与剑吸附在三尺之外,再也推不动分毫。   同伴立时脱剑,旋身射出十几束毒镖,只是镖力虽猛劲,却不及三尺处纷纷折断。夏渊周身好像笼罩在一层浓厚的气场中,但凡近身之击,都被浩瀚的内力或折或破,消陨于无形。段一鸣就地一滚,捻起落地毒镖再次射出,只是这一次镖头却诡异的锃亮发蓝,就在接触到夏渊内力的那一瞬,轰然爆炸,火舌漫天。   “跑!”不必段一鸣大喊,同伴早有默契的丢出几枚烟雾弹,顿时烟与火相互弥漫。火油、毒镖、烟雾弹,这些都是他们这种盗墓小贼身上常备的物件,寻常人或许不屑,但在以弱敌强的逃脱战中却是最有效的。   忽然,两人脚足处陡然一沉,好端端的平底乍变泥潭,将他们的双足往地下吞噬。与此同时,呼呼的掌风亦扫上了他们的后背。千钧一刻之际,段一鸣的身子不可思议的一折,整个腰身诡异的形成了一个直角,同时屈膝向前,堪堪保持住平衡,排山倒海的掌风如推轮过车贴着他的胸腹碾压过去。   不是善于攀岩走壁的贼人,断不会有如此柔韧轻盈的身段,不过也正是这生死之间的动作,暴露了他们一直想要隐藏的秘密。   浓浓不散的烟雾中,夏渊的话语如同叹息:“……原来是柳林的盗墓段家。”   话虽轻,风却不绝,绵绵无迹的掌风调转方向,再次向着他们二人灭顶而来。风力里撕破烟霭,段一鸣不敢置信的发现,夏渊仍旧袖手立于原地,不曾有任何动作,亦不曾挪移出半步。   只是漠然的,不含任何表情的望着他们。   ++++++++++++++++++++   一把沧海明月刀,叫秦又白重温了许久都不曾有的好梦。秦又白将其视之为心尖挚宝,日日夜夜刀不离身,即便是在睡梦中,也都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如梦似幻的狂喜才稍稍收敛,秦又白冷静下来,强逼着自己去思考这份大礼背后的无法忽视的疑问。   “阿路,这把刀你们是怎么弄来的?”秦又白试着询问道,又不敢暴露自己所知,“这刀入手有魂,亦巧亦沉,虽然我太不懂得武器,但也看得出这是把难得一见的宝物,放在市面上一定价格不菲吧。”   阿路喝了口茶,拿出早就与段一鸣串通好的台词:“嘿秦公子果然有眼光,你有所不知,这把对刀名为沧海明月刀,刀身镶嵌有洛河玉、冻云珠、东海雨濂,璀璨千耀,这一把双刀造下来说是武器,更像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阿路饱足了架子,得意洋洋口若悬河,殊不知他所念的每一样珍奇秦又白都烂熟于心多年,亦感佩无比,可最后流露到面上的,只能是一个陌生人初识宝物的惊讶。“这、这么厉害的稀罕物怎么能随便给我呢?我实在付不起这个价格……”   “哎,哪是买的,这是阿鸣约定好要送给你的。况且也没花他什么钱,这是……”   “这是哪来的?”秦又白立刻警觉的跟上,“以段大哥的职业,这把刀该不会是他从别人那里……弄来的吧。”   “不,当然不是!”阿路的嘴巴张了老半天才合上,“实不相瞒,这把刀是……是她在当铺买的。”   “当铺?”秦又白一颗心落地,可又落的酸疼无比,难道说在他死后,连着他的武器也流落市井、明珠蒙尘?自己也就罢了,一个无人看好的失败者,可是沧海明月刀却有其本身的一番价值,为何也会遭到如此待遇。   是父亲,还是宁凛,或者金师兄?如果夏渊在的话,也许事情就不会……秦又白猛一惊,他在干什么,他居然在下意识的寻求夏渊的帮助!他怀疑父亲会抛弃沧海明月刀,却在寄希望于夏渊能够挽回,如此一想,上次听闻父亲重病的时候,自己第一个想要责问的对象也是夏渊。   夏渊……明明该是与他对立的才对,明明最看不惯他才对,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却不知不觉的成为自己心里成为依赖与信赖的方向。失意也好,气怒也罢,他第一个转头去看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夏渊,他的大师兄。   阿路见他不做声,便以为他不信,赶紧道:“我承认阿鸣是个贼,但是这刀真的是我们从临州的当铺买的。”说着递上提前准备好的字据,叫秦又白摸摸看。“喏,你是看不见,不过这纸上的白纸黑字是错不了的,你要不信,就拿去给别人看看。”   “……如今当铺居然能买到这样的好东西?”   “那是那老板不识货!”阿路大声道,瞎话一出接着一出,“其实这把刀一开始沾染了许多泥土和血渍,才被误当做凡物,后来久经转手被人看也不看的丢进了当铺的仓库。这回是巧了,被阿鸣一眼相中,又打磨了一遍才送给你。”   讲完一通,阿路自觉这个故事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满意的点点头。   秦又白仔细将刀收好,并没有对这个故事发表异议,反而问起段一鸣的下落。“段大哥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向他当面感谢才行。”   “哦,他手头还有几个活儿没完成,估计要等几天。我就住在天河镇,等他回来了便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严格来说这才是小攻的第一次真正出场   好想说前面的弃文的读者大大们至少看到小攻出场后再决定弃文也不迟啊T_T   很感谢每一个戳进来并能看到这一步的亲,不嫌弃or嫌弃着的看到现在的亲,作者废柴狗,完美的应证了何为“YY很丰满文笔很骨感”,被吐槽那么多,说到底还是写得太差【撞墙   读者们的评论我都有看,越看越焦心,越焦心越不知道往下怎么写,本来能做到日更的文,硬是被我改改改改到现在拖拖拉拉面目全非,总想让所有读者满意,可是臣妾的水平实在做不到哇……   说到底这文还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虐渣攻重生文,这点是不变的。   到目前为止文文才开展了五分之一的剧情,很多地方都是伏笔,都是推翻,都是为了将来打耳光用的QAQ如果大家不嫌弃,请让我慢慢把这个故事完整的讲给你们听。   ☆、真心   武林盟。   宁凛端着一张满当当的木盘,来到正龙庭的右偏楼,不等他敲门,里面便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一个苍老沙哑的询问。   “是凛儿么。”   “是,师父。”宁凛掏出夏渊的那枚碧色小药瓶,放到木盘最显眼的位置,推门走了进去。   右偏楼很大,摆设也多,单是古玩字画之类的东西便占了整整一面墙壁,再有就是成堆成堆的书籍与秘籍,低调的暗示出主人非同一般的显赫身份。不过宁凛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熟门熟路的打了帘子,径直走到最里头的卧室。   卧室也一样宽敞舒适,书桌上笔头的墨迹干了大半,香笼里还盛着残留的檀香气味,回绕在屋里袅袅不绝。宁凛顿了一下,发现香笼边缘不知何时堆了小小的灰烬,仿佛是什么东西焚烧过后留下的残骸。这间屋子每天都会有专人打扫,断不会出现如此脏屑纸灰,难不成是老盟主一个人在这里久病无聊,没事在屋里烧书本玩么。   床上的人倚靠在厚厚的垫枕上,满头花白,病骨深沉,纵然有一间如此明亮的居所,却仍旧晒不透笼罩在他身上的郁郁病气。除了武林盟内部最重要的成员,怕是谁也不能想到,昔年在武林呼风唤雨的秦律秦老盟主竟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憔悴样子。   秦律没有看他,而是斜着头看向窗外,武林盟那些比肩排列的房檐与屋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吵嚷……”   宁凛把木盘放在床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夏盟主回来了,所以这几天盟中遍格外热闹些。”宁凛微笑着搅了搅药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故作惊讶道:“哎呀,难道夏盟主还没有来看望过师父吗?陈管家也是,盟主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也不派人通知师父一声。”   秦律沉默的看了一会儿,转过头,“药不烫了,给我喝吧。”   宁凛躬身服侍,帮着秦律坐好身,秦律果不其然发现了木盘上那只药瓶。“这不是渊儿的东西么,怎么在这儿。”   宁凛赔笑道:“我在练武场捡到的,原想着趁这两天还给他,只可惜夏盟主行踪不定,几天下来竟都找不到机会。所以想能否寄存在师父这里,待到夏盟主来时,再转交给他。”   “放桌子上吧。”   宁凛依言做了,又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陪秦律说话。以往这些事都是由戚欢欢做的,今日居然换做宁凛,不得不叫人觉得奇怪。   “戚丫头呢?”   宁凛一边削平果一边道:“师父,欢欢如今说是代盟主,实际上肩负着武林盟的全部职责,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两日又发生了点事,她实在抽不开身,我这才来顶替一下,师父这么急着找欢欢是嫌弃宁凛伺候的不够好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凛笑了笑,“徒儿不是说了,这两天夏盟主回来了嘛。”   “渊儿回来,不会叫盟里人心惶惶,这两天路过正龙庭的弟子格外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戚丫头才故意不跟我汇报。”   “欢欢是个能干的好姑娘,她不告诉您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加上如今夏盟主回来,再大的事情也能迎刃而解,师父就不必再费心了,在这里安心养病吧。”   秦律的目光转到宁凛身上,宁凛没由得一哆嗦,“师父,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至少告诉我有关什么。”   宁凛一副万不得已的表情,诺诺道:“有关……秦师弟。”   秦律突然闪电般捉住他的肩膀,宁凛的半只肩膀顿时被卸下,疼的他冷汗淋漓。这般的力量与速度,哪里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分明仍是一位不容小觑的武林枭雄。   “跟……咳咳咳,这跟又白有什么关系!”   宁凛从牙关里憋出声音,痛得音调都不对了:“秦师弟、秦师弟死时尸骨无存不说,如今又被人掘坟挖墓,闹得盟中人心不安……可是夏盟主不许大伙儿告诉您……您……”   肩头的力道逐渐放松,宁凛仿佛刚从水里捞出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抬头,却见秦律一口血喷出,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戚欢欢快要急疯了,盗墓的事情还没有定论,这边又传出老盟主突然病危的消息,武林盟上下人心惶惶。好在宁凛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先是帮她联系了屠安前去救治,又派人赶紧满城的寻找夏渊,加之戚欢欢以代盟主身份努力平息盟众情绪,就这样马不停蹄的忙碌到深夜,事态才勉强得到掌控   忙完前厅的事务,戚欢欢瘫坐在椅子上,累的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这一年下来,她断断续续接手了武林盟的全部事务,早已心力交瘁,力不从心。她一个弱女子到底比不及义父和夏渊,江湖上的许多事她根本无从下手,更不明前进的方向,只能始终这样被动的承接着,不是长久之计。   宁凛敲门进来,端给她一盘刚刚蒸好的糕点,“吃点糕点吧,然后去睡一睡,你都一天一夜未闭眼了,女孩子家课不能这么熬。”   戚欢欢疲惫的摇摇头,叹道:“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休息的功夫,夏大哥呢,这会儿有夏大哥的消息了吗。”   “他正在往这边赶,估计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吧。”宁凛转身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只是手指微微搓动,在戚欢欢不曾注意的空档,往里面撒了些什么。“那就喝杯热茶吧,夏渊一回来肯定又得与我们商议数个时辰,肚子里要是没点东西垫底我怕你扛不住。”   这次戚欢欢没有再推辞,将茶水一口饮尽。宁凛走到楼台边缘眺望,满天星辰下,武林盟平静的犹如一场梦,只是在这场梦里,又有多少焦灼和困扰,不为人知。   等了一会儿,宁凛回过头,倾倒的茶盏还挂在指边,戚欢欢却已靠在椅背上沉睡了。宁凛无声的叹口气,过去将戚欢欢抱起,送入后殿的住处。烛火下,戚欢欢的侧脸显得格外的瘦削,白扑扑憔悴的惹人心疼,宁凛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以前我见夏渊夜夜都给秦又白服食乏月,见他趁人昏睡之际对着秦又白亲吻抚摸,只觉得恶心厌恶。然而现在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夏渊当时的那种心情……”   卑贱的,浓烈的,深陷而无法自拔,却偏偏只能压抑于黑夜,不可尽与人知。   宁凛的手指在戚欢欢的脸颊逡巡一圈,最后落到她的领口,却没有再深入下去。“纵然我劝你千百句,也抵不过夏渊对你轻飘飘的一眼神,对吧?呵,你可知我是多么的不甘心。”   烛火晃了晃,宁凛俯下身,在戚欢欢嘴角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好好休息吧,至少对你,我是真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唯一的?一对BG吧   ☆、事发   这次来中原,屠安似乎比以往都要忙碌,他虽然不是武林盟中人,但是因为戚欢欢的缘故,与武林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次次都无法回避漩涡中心。   屠安拨了拨药炉,让整个屋子被药气蒸腾的更均匀些。拔去最后一根银针,屠安将针具与蛊盒浸入清水当中,不一会儿,水中就浮起淡淡的血痕。   床上传来沙哑的□□,屠安将病人扶起顺气,好半天之后,秦律才微微睁开眼,胸膛恢复浅浅的起伏,只是整个人面如土色,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连呼吸都痛苦万分。   屠安叹口气,“你是怎么弄的,突然病势反复成这样。要不是我刚好人在武林盟,能为你及时通血护脉,你这会儿怕早就在黄泉见着你儿子了。”   提到某个人,秦律又再次搜肠刮肚的咳嗽起来,咳到最后竟呕出了乌黑的血块,虚弱的递换气息。屠安看到这一幕,反而松口气道:“呼,将淤血吐出了就好。你此回病势过重,不宜再以外力或者药物催加,除了用言语刺激你的心绪浮动,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秦律咳着咳着,突然湿润了双眼,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水。   屠安顺了顺他的后背,安慰道:“你不必怪夏渊隐瞒,其实当年的事我也有份,因为又白那孩子下葬的时候你没有出面,我们便想着顺水推舟,刚好就此瞒下了。又白他中的是天水教的蛊毒,在我从苗疆赶回前便已亡命。然而我发现,那蛊毒在又白死后仍继续蔓延,为了不叫毒蛊祸害到武林盟众人,我趁人不备将又白的尸体带去青阳河畔,焚掉了。”   “那一天,夏渊很快就发现又白不见了,疯了一样要跟我拼命,即便后来我给他讲明道理,他至今仍放念不下。其实莫说夏渊,即便那时候你在场,我也会不顾阻拦的焚掉他的尸身,你一向懂我脾气。”   屠安给秦律把了把脉,又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尽了,夏渊就在门外,候了好久了,你要见他么。”   秦律闭了闭眼,“让他进来。”   屠安点点走,收拾好行囊,看到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忍不住又多嘴一句:“心病永远只能是心药医,不要再为难我了,我可不想因为你而毁掉一世医名。无论你在房中烧掉多少亲笔信笺,都比不过你亲自去那孩子的坟前坐一坐,你现在会病,只是因为你还不敢面对,更无法释怀。”   屠安出门时瞥到了桌上的碧色药瓶,眼睛一黯,拿走了。   在山中待不过两日,秦又白重新回了天河镇做工,蓝二娘对他的去而复返十分满意,嘴上虽不说什么,脸上总是乐呵的。   这次,秦又白把沧海明月刀也偷偷带了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来这是江湖有名的神器,不可随随便便现于人眼,只好随身珍藏;二来他始终对这刀的来路存有疑窦,一心盼着段一鸣早日归来,叫他彻底给问个清楚。   这一日,香满楼座无虚席,可是不同于平日里做客的富贵人家,今天的客人全部衣衫平俗,男女老少,并不像会经常出入酒楼饭庄的样子。蓝二娘并不多问什么,只是命人服侍的周到些,不要失了礼数。   倒是小常,上窜下跳的挖情报,全然一副江湖百晓生的架势。   这不,小常第四次凑到秦又白跟前,抢走他正在洗的瓜果道:“好小秦,你就听听嘛,外面的客人们真的有大料哎,你不听绝对后悔,信不信,信不信!”   “听着呢听着呢,你说便是了。”秦又白接过水果,继续干活。小常笑眯了眼,兴冲冲的跟他咬耳朵,“我可给你说,外面那百十来个客人原来都是一个村庄的,很穷,叫什么西峡村,西峡那地儿你知道么,又贫又远还在两国交界的地方,漫天遍野的土匪,压根就没有人管。”   “嗯所以呢,他们终于打算迁徙到中原了吗。”   “嘿嘿不愧是小芹菜,一点就透,没错他们这次只是路过,目的地正是中原。两个月前,这个村子遭受马匪侵袭的时候,一位路过的大侠出手救了他们。那位大侠击退马匪不说,还给了他们足够的盘缠,叫他们村子的人往中原地带迁徙,重新找一个合适的城镇居住。结果呢,这村百姓也都是有良心的,这不,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打算先去给人家大侠登门道谢呢。”   “侠之大者,自当为国为民,这是正常的侠义人士会做的。”秦又白递给小常一颗果子,平淡的回答。小常狠狠啃了果子,左瞧右瞧,硬是从秦又白脸上瞧不出半点惊喜亦或吃惊,不由得挫败连连。   “那小芹菜,你知道这回是哪位大侠的手笔吗?”   秦又白想了想,“西北边境罕有人际,会在那边游走的,应该是某个不出名的野侠吧。”   “大!错!特!错!”小常一个轱辘爬起来,秦又白错误的答案似乎给了他莫大的鼓励,苹果也顾不上吃,两眼放光的兴奋道:“听好了哦,这次救下西峡村的啊……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仁侠——夏渊夏大侠!”   秦又白手一顿,下一刻被小常激动的抓起,“怎么样猜不到吧哈哈,临州和西北距离了十万八千里,没人会想到他竟然出现在那里!想那夏大侠武功盖世,甩起长鞭唰唰唰,哈,一眨眼的功夫那帮马贼就全部人头落地了,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秦又白重新把蔬果泡入清水,默然道:“他不用鞭……”   “什么?”   “夏渊,他从不用鞭。”   小常搔搔脑袋,甩鞭这部分剧情的确是他自行添加的,不过其他内容的真实性还是相当有保证。   见秦又白不太高兴的样子,小常忙打哈哈道:“哎呀江湖上谁人不知夏盟主武功天下第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玩什么兵器不都是顺手拈来。不过他可真厉害啊,功夫那么好,还能躬身为民做尽好事。数数看,从年前到现在他都解决多少起案子了,劫富济贫、开仓放粮、助民剿匪……只可惜啊现在见得少了,他没当盟主之前,那才是赫赫有名呢。”   “可以了,”秦又白擦干净手,“果子洗好了,你赶紧端过去吧,小心老板娘训斥你。”   小常吐吐舌头,抱着果子一蹦三跳的走了,还没走到门口,突然被厨房的秦又白叫住了:“这些西峡村的人,是不是要去临州?”   “当然喽,武林盟在临州,他们要感谢夏盟主自然也要去临州。”   算了,还是等段一鸣回来吧。   “没什么,你去忙吧。”   小常前脚走,后脚便有一人跌跌撞撞跑入厨房,秦又白脸上的肌肉松了松,这气息是阿路,如果是阿路来,那么八成是跟段一鸣有关——   “不好了小芹菜!”阿路上气不接下气道:“阿鸣他、他出事了!”   果盘咣当一下摔到地上,秦又白死死抓住阿路,“怎么回事,段大哥怎么样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他被抓住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把刀……”阿路的声音艰难的低下去,秦又白的脸上寸寸苍白:“那把刀……果然是他偷的吗?”   “不不不,”阿路赶紧否认,不敢连这个谎也破了,“是阿鸣在拿到沧海明月的时露了眼,约摸是被歹人给盯上了,这才遭到绑架的。”   “那他现在在哪,我们去救他!”   “在临州,在临州的……”阿路愁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他直接告诉秦又白段一鸣是被武林盟捉去的,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在临州的姚府地牢。”史巫奇从门外跨进来,正正接了阿路的后半句话。阿路惊讶于史巫奇帮他在秦又白面前圆谎,秦又白则惊讶史巫奇的介入。   “史巫奇,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史巫奇明知道秦又白看不见,还是没好气的指了指阿路道:“这小子以为你还呆在白首山,所以最先去白首山找了你,我就顺便问了问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什么打算,你要去救人么?”   “当然!”秦又白一口道:“段大哥是因为给我这把刀才出事的,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那便是了,我刚好也有事要去往临州,救人便加我一份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到来   武林盟。   “欢欢,欢欢!”宁凛追了几步,前面的女子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代盟主!”   这一回戚欢欢终于止步,微微握紧手心,却没有回头道:“宁师兄有何贵干。”   “你还在生气?”宁凛绕到戚欢欢面前,语气隐隐焦急,“我不是说了我并非有心说漏嘴,若不是被逼到狠处,我也不想提到秦又白刺激师父他老人家啊。”   戚欢欢冷冷甩开宁凛的手,“你无意?那便是义父多心喽?宁师兄,我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心思,很多事我并不想与你撕破脸,但你也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宁凛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你当真知道我存了什么心思吗?”   “你……你至今还觊觎着盟主之位,”戚欢欢咬牙道,声音却是不自觉的放低,这种不上台面的话实在不方便被旁人听去。“宁师兄,我说过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承认你,武林盟的兄弟也不会承认你,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根本强求不得。”   宁凛眼底有什么暗淡一闪而逝,后退一步:“这么多年了,你仍是这样子看我?”   戚欢欢正想回话,宁凛却突然负手而立,扬高了调子道:“夏盟主,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戚欢欢赶紧回头,身后远远而来的男人无声无息,淡漠沉寂,不是夏渊又是谁。宁凛一眼就瞅见夏渊膝盖处的衣裤褶皱,那是长时间跪地之后才会有的痕迹。戚欢欢惊喜道:“夏大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义父怎么样,义父没有难为你吧?”   “师父已经睡下了。”夏渊兄长一般摸了摸戚欢欢凌乱的发顶,戚欢欢涨红了脸,堂堂武林盟代盟主在大师兄面前竟然露出小女儿一样的娇羞,宁凛静静看着,扭身就走。   “哎,宁师兄你刚才……”戚欢欢惊诧。   “哼,夏盟主刚刚回来,想必与代盟主还有很多话要说,宁凛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等一等。”夏渊淡淡开口,宁凛冷着脸停下,“夏盟主还有什么指示吗?”   “四天后是姚府姚大人的六十寿辰,便请他来我们武林盟做客,届时我要对外开宴盛请,不仅姚府上下,不少江湖侠客也会到来。”   “给姚大人过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戚欢欢竟然也未听说。   夏渊的目光微微柔和,“一直以来姚大人都对我们武林盟帮助颇多,多次予以我们钱财支助,如今他过寿辰,我们便正好趁此机会一表心意。有关此事我刚才已向师父提过,他老人家也答应了。此次我既回来,师妹你就不必再操心了,盟中事务全数转交给我,你随宁师弟去好好休息吧。”   短短两语,竟是将戚欢欢肩上的重责全拿去了。戚欢欢紧紧追随着夏渊波澜不惊的表情,却怎么也从中挖不出半点端倪。宁凛冷冷一笑,去拉戚欢欢的手。“既然夏盟主都发话了,那我们走吧。”   戚欢欢被拉着走了好远,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没想到夏渊还站在原地,淡淡望着他们。   “夏大哥,还有沧海明月刀的事……”   夏渊仿佛开口说了什么,戚欢欢不大确定的眨眨眼,又好像只是站在那里,无言也无答,落拓一身的宁寂。   这边,秦又白与史巫奇和阿路结伴,驾马车一刻也不停留的向着临州赶来。避开秦又白,阿路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偷偷说与史巫奇听,包括段一鸣偷刀被夏渊所擒的真相。   史巫奇安慰他,“夏渊侠名外传,在没有得到沧海明月刀下落之前,应该不会对段一鸣做什么,你不要太担心。我认为短时间内段一鸣应是性命无忧的,或许根本没有被用刑。”   “不一样的,这次真的不一样!”阿路懊恼的捂住脑袋,想起临州传来的消息,哪里放的下心,“这次怕是武林盟真的动怒了,那夏盟主当场就卸掉了阿鸣的两条胳膊,说如果我们在五天内不将刀交还武林盟,下次就卸掉阿鸣的脑袋!”   “当真如此?敢情这武林盟的门风变得越来越凶狠了啊。”史巫奇摸摸下巴,“那段一鸣人现在被关在哪儿,你们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就在武林盟的地牢里。那里守卫森严,乃是武林盟中心的地带,就是武林高手被关进去也插翅难飞。”   “这可就麻烦了,我们得深入其中才能救人,关键还要找个合适的谎话对付小芹菜。对了,最近临州武林盟那边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有,听闻夏盟主打算为姚府的姚大人过寿,所以这些天邀请了不少武林人士,武林盟一直都很热闹。”   史巫奇的眉目渐渐沉下来,阿路不敢出声,等着对方思考出答案。过了一会儿,史巫奇猛地抬头,问:“你们当时跟段一鸣一同去偷刀的有几个人?”   “一、一共就两人。”   “段一鸣被夏渊抓了,那另一个呢?”   “那个兄弟侥幸逃出来了,立刻就来向我们求救。”   史巫奇“哈”的一笑,枕上双臂,幽幽道:“不用瞎忙活了,我们现在都已经在敌人掌控之中了。”   阿路吓得跳了起来,“史先生您可别骗我,好端端的被掌控了是什么意思!”   史巫奇慢慢道:“夏渊抓的了一个段一鸣,难道还抓不了另一个?他是故意放走一个人去通风报信,或者说,应该是跟踪追查。你想想你那位同伴逃出来后找了谁,见了谁,只要顺藤摸瓜,很快就能发现沧海明月刀的下落了。”   阿路吓的瘫倒在地,他一心扑在段一鸣的安危上,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茬。照这样来看,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武林盟所掌控,甚至他们现在风尘仆仆的赶往临州,也全在夏渊的意料之内!   “怎、怎么办……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人家既然等我们亲自送刀上门,那我们自然不能辜负了这一番心意。”史巫奇摆弄摆弄手指,道:“武林盟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广邀门客,恐怕也是在给我们机会——混入武林盟的机会。呵,夏渊真是好大的胆量,如此明目张胆的请君入瓮,我倒想知道他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史巫奇当时不过一句戏言,没想到还真给他不当心说中,武林盟居然真拿了姚府做幌子,借祝寿之名,光明正大的等待他们一行人入网。史巫奇细细考虑完其中细节,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瞒过秦又白——   过了一会儿,秦又白拎着满满一只布袋回到马车上,“干粮全都买好了,我们快走吧,别耽搁了时间。”   “小芹菜,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临州的计划有结果了。”史巫奇给阿路递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插话。   “嗯,如何安排?”   “消息来报,段一鸣被关在临州姚府的地牢中,刚巧这阵子姚老爷子六十大寿,很多江湖人会登门庆贺,我们三个顺利混进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就兵分两路,救人与诱饵都看具体情况而定。”   秦又白摸了摸背在背上的黑色刀囊,却道:“我们身上带着沧海明月刀,武林中卧虎藏龙,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察觉端倪,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换另一种身份混进去?”   “哦?你的意思是……”   “达官贵人的寿诞上一定会有歌舞之类的庆贺,我们不妨……混进舞戏班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挺无聊的> <小白要混进舞戏上台表演了   还有为什么我一用网页回复读者的评论,就会出现“请稍等”+无限加载菊花,页面再刷开就发现根本没回复上Q Q   ☆、小时候   夏渊回来后,武林盟就好像改头换面焕然一新,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欣然向上的活力与生机。不知那夏渊为何突然大张旗鼓的为姚大人贺寿,还因此广发英雄帖,请了不少临州附近的武林名家,林林总总算下来可有不少人。   盟主一令既出,武林盟上上下下都陷入热火朝天的忙碌中,说起这位姚大人,那可是临州赫赫有名的人物。姚大人祖上在朝廷多有任职,几辈官荫,难得的却是不欺民不霸主,每隔数年便开仓放粮接济百姓,乃是传唱一方的好官。更重要的是,他与江湖上最大的组织——武林盟的夏渊夏盟主交好,有这一文一武的庇护,临州多少年来都是平民百姓所向往的灵秀好地。   如今武林盟积极为姚大人庆生,一方面想借寿气儿为老盟主的病身冲冲喜,一方面也是向天下人展示两家交好的证明。   盟内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被安排了活干,唯独戚欢欢刚舍掉一身负担,两肩轻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这时候,偏门处传来一阵喧哗,正干的热火朝天的人群纷纷放下手中工作,一窝蜂往偏门涌去。   “大师兄,快看是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来看我们了,大师兄还给我们带了酒和肉!”   “嘿大师兄,你前阵子去哪了,也不给弟兄们个口信儿,弟兄们担心你啊!”   欢呼声里,一身素淡青衣的夏渊从偏门走出,手里拎了两大筐陈酒,长发随意的扎起,一反之前断肃冷然的模样。就听夏渊朗朗一笑,将手中酒坛一个接一个抛出,清澈的酒液在空中划出诱人的弧度,引来盟众们一阵阵欢呼。   “夏渊来迟了,当自罚三杯,来,今天兄弟们敬的酒我一碗都不会推辞。”   “哈哈大师兄这可是你说的!该罚该罚!嘿,你可别光紧着自己喝啊,还有弟兄们的份儿呢!”   “大师兄又赖皮哈哈哈!”   夏渊衣襟飞扬,一路大步走到广场正中的桌席,途中不断有酒水递过来,他就这样一遍接一遍的喝,来者不拒,皆一视同仁的豪饮干尽。   大伙喧哗的更大声。   夏渊让人们静一静,含笑道:“这一宴各位兄弟想来都已知悉,夏渊在此也不多做废言,姚大人治理清明,临州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正逢姚大人六十大寿,武林盟与之同庆。从今往后三日,青阳河畔长宴通夜,大家不醉不归!”   欢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戚欢欢站在人群之外,依稀生出一种不真实的茫然感。多久了,她大约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夏渊,宽容大气,亲厚随和,酣畅淋漓的情感逸散出来,如同一个久远前的陌生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笑意与亲切开始从夏渊的脸上悉数剥离,层层淡去,只剩下如今无边无际的空洞与支离,成为今天的夏盟主。   人群中的夏渊褪去了盟主的头衔,犹如回到了最初的张扬年少,与盟众兄弟大声畅谈,尽情长笑。杯酒很快饮尽,夏渊带头弃了酒杯,转而以壶灌酒,开怀畅饮起来。   戚欢欢就这样痴痴的看着,竟不知看了多久,连宁凛什么时候从后面走出的也未察觉。   “夏渊既为盟主,就不该再这般无所顾忌的放浪无羁,从前与盟众打闹成一片那叫做亲厚,可现如今再这样就未免太失体统了,传出去难免落人话柄。”   “宁师兄一定要如此针对夏大哥吗?仅仅因为这一个盟主之位,我记得你从前明明与夏大哥十分要好,甚至还不惜为了他与又白哥生矛盾。”   “哼,你记错了。”   “我没有!”戚欢欢十分肯定的转过身,思绪飘忽,恍然回到当年光景。“那年也是这样的宴席,盟中弟兄们自发为夏大哥庆贺二十一岁生辰,你跟又白哥在花园里发生了争执,我亲眼见到的。”   是了,那一日乃是夏渊生辰,也不知是谁先打听到的消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闹得全盟上下无人不知,闹哄哄的都要为大师兄庆生。夏渊自一入门便深得人心,平易近人,比起身份不俗的秦又白,人们似乎更喜欢与平民出身的夏渊打交道。因而夏渊的生日,大伙都上心许多。   日子也是巧了,那时候恰逢老盟主率众剿灭横江水贼,凯旋而归,于是两个彩头便被压到一起,盟里盟外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就是在这样沸腾的日子中,秦又白却一个人坐在花园的假山上,指间挂着孤零零的一壶酒,有一搭没一搭的细抿着。   “哎呦呦,这不是我们秦师弟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感情是没收到大师兄的宴席邀请,自个儿在这儿喝闷酒啊?”   是宁凛。   秦又白从来与宁凛不熟,只是听闻这人的嘴巴一向得理不饶人,所以连攀谈也未攀谈过。但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这尖锐对着秦又白时仿佛尤其浓重。   秦又白不欲理他,转身就走,宁凛却突然一步跨前,横在秦又白面前。   “宁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宁凛拨了拨秦又白的刘海,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师弟说几句话,只可惜师弟躲避我们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知道的呢兴许会赞师弟敬师尊长,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弟因盟主归属问题对大师兄心有怨怼,故意不去参加外头的宴庆呢。”   秦又白甩开对方的手,冷冷转头:“宁师兄多心了,我早早就给大师兄准备好了礼物,只是实在不喜人多,所以想一个人在这儿清静清静。宁师兄若是嫌无聊,便回去和他们喝酒吧。”   宁凛倾过身,嘴巴凑到秦又白的耳边,却不亲昵道:“小师弟知道么,我今早无意中听到秦盟主与大师兄的谈话,口口声声说的都是龙纹金玉印相关,要知道那玉佩关系的可是下一任盟主之位的继承……怎么,这件事竟然没有人告诉过小师弟吗?”   秦又白皱皱眉,“龙纹金玉印的意义非同小可,不是谁与谁私下商议就可以转接的,你如果想用这种方法挑起我对夏渊的敌意,我劝你还是算了。”   “是么,真可惜,我还以为小师弟会一怒之下跑去找大师兄大打出手呢。就像……以前那样。”   秦又白的脸色僵了一僵,宁凛不说透,可他却再清楚不过。以前,秦又白曾对夏渊大打出手的“以前”,便唯独那么一次了吧。   夏渊入门后在短短时间内迅速收揽人心,又得到父亲非同一般的重视,一直以来既定的盟主之位第一次悬而难决,终于引起秦又白心底的不安与恐慌。当时也不知谁在耳边挑衅了两句,年轻气盛的秦又白就不管不顾的找到夏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他出言挑战。   结果自然是战败。   这一败,让秦又白彻底的失去了继承大任的资格与人心,这一败,却把夏渊推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直至成为如今的夏盟主。   如今这个“以前”再次被宁凛有心的提起来,放在两人面前,点起火药的味道。   “宁师兄如此煞费苦心,如果我再不买账,就显得我不好像通情面了。”秦又白冷哼,叠指如勾,流星划月一样点向宁凛。宁凛早就等着他出手,两拳运起,直捣秦又白的下盘与胸腔。秦又白轻巧躲过,扫腿再攻。   突然间,一股大力浩浩然冲破两人的战势,将两人的动作瞬间震住。秦又白率先收了腿,宁凛看清来人,不由得脸色泛青:“大……师兄。”   来的人正是夏渊。夏渊仿佛根本未曾察觉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朗朗一笑,大臂捞住扭头欲走的秦又白,道:“两位师弟原来在这里,可叫我好找,师父在宴席上要是再见不到你们可要大发脾气了。”   宁凛脸色难看的点点头,夏渊却指向花园的角落,小声道:“宁师弟,我瞧小师妹在那儿看你老半天了,你再在这儿耗下去可就真真要伤了美人心。”宁凛赶紧过去,果不其然在角落里发现了偷窥已久的戚欢欢,忙跟着一起走了。   无聊的争执结束,秦又白也不欲久留,谁知刚一抬步就被夏渊拉了个趔趄。秦又白微恼的想甩开,夏渊却打蛇上棍,干脆利索的搂住他大半个胸膛,颇得几分采花贼人的摸豆腐真传,哪有正气磅礴的名侠风采。两人一下子距离得太近,秦又白身子一僵,嗅到了夏渊鼻下湿热的吐息。   “姓夏的你干嘛!”   “怎么这会儿就不喊大师兄了,又白也未免变的太快了。”   “别叫我又白。”秦又白恼火的捅了一下夏渊,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生出这么大的火气。夏渊的气息,夏渊的维护,甚至是夏渊的那句“又白”,都撩拨似的挑动着他拼命想压抑于心的火苗,夏渊这个人根本就是他的克星。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剧情如有眼熟_(:з」∠)_大约是我以前写的某个剑三同人   ☆、入戏[修]   见秦又白生气了,夏渊自不敢再闹,而是笑眯眯的冲他伸开手。秦又白狐疑的扫了他两眼,不解,“你又想干嘛。”   “礼物,我亲耳听到你说为我准备好了生辰贺礼,如今我人都站在你面前了,师弟可别想再推赖。”   秦又白暗唾自己多嘴,可是前一刻说过的话还徘徊在耳畔,切切实实抵赖不得。挣扎好半晌,秦又白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只黑盒子。夏渊眼前一亮,足下轻功挪移,竟瞬间把东西抢了过去。   秦又白怔怔的看着夏渊使出独步武林的瞬身步法,敏捷如风的抢走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然后在第一时间怔住。夏渊从盒子里取出的是一串并不精巧的手钏,手钏通身镶嵌紫檀木,只有在末端系了一颗黯淡无光的黑色的珠子,其余再无装饰。   以秦又白的眼光,以夏渊的身份,送这样的礼物来庆贺生辰实在有些简陋了。夏渊名声在外,纵然他本人不看重权贵金银,可是近几日所收到的贺礼无一不是奇珍异宝,对比之下,这只手钏简直寒酸的令人耻笑。秦又白甚至早早就打好了腹稿,夏渊应该会生气吧,毕竟只是街边就能买到的普通首饰,且戴在身上过于脆弱累赘,实在不适合舞刀弄枪的江湖人。   又或者夏渊会勃然大怒,脸色上比较难看,但不管哪一种,夏渊肯定都没法心平气和的面对这样的贺礼。届时他一气恼发作,自己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指出,手钏上的紫檀木其实年代相当久远,而珠子更是江湖上人人求而不得的避毒珠,不仅可以护身防毒,如果研末入药更是解毒圣品。   嗯,最好能叫他再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夏渊的目光才从手钏上艰难的移开,道:“这便是你送我的贺礼?”   秦又白干脆的点点头,等待夏渊意料之中的冷脸相向。谁知道夏渊将手钏一绕收入手心,双臂一紧,竟然将秦又白抱了个满怀。   就听夏渊满足而压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很喜欢,谢谢又白的礼物,我非常喜欢。”   或许是夏渊重复的感谢太过深刻,或许是两人相接的温度太过灼人,那一瞬,秦又白清晰的听到左胸膛中短暂的凝滞,静谧的,许久许久都没有跳跃的声音。   一碗酒水接着一碗的灌下,灌的急了,洇湿了夏渊长长的袖摆。衣衫贴合住肌理,描绘出手腕上凹凸不平的珠玑轮廓,紫檀木,避毒珠。   “大师兄,不,现在该叫您盟主了,来,干了弟兄我这一杯!”   又是一壶烈酒,夏渊颔首喝了,敬酒的人垂下脑袋,借着觥筹交错的间隙道:“盟主,那行人果真如你所料来到了临州,看他们行动,应该不打算在此地常住。”   “刀带来了么。”   “就在其中一人身上,您看是现在就派人抢夺还是……”   “不急,”夏渊晃了晃所剩无几的酒壶,一口饮尽。“如果他们真想救人,势必会潜入今夜的寿宴,到时人也好刀也罢,一个都不可能逃走。”   属下领命退走,酒壶移开,夏渊又恢复那种宽和无垢的笑容,只是再次目及远方时,难免多了几层漠然。   入夜,武林盟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们递上请帖,熟练的打着揖,说说笑笑的进入武林盟。武林盟专门腾出一大片练武的空地,张灯结彩的布置一番,布置上大大小小的酒桌和水席。坐席有序,却不分尊贵等级,名门与平民同处一桌谈笑晏晏,不为别的,只为这里是江湖上盛名备至的武林盟。   秦老盟主病重,不便在寿宴上出言露面,整个宴席便由夏渊露面主持。正龙庭前方,置了一张最高最阔气的桌宴,上面坐的正是寿星姚大人与他的亲眷,再有便是夏渊夏盟主与代盟主戚欢欢。   姚大人居主位,夏渊举酒起身,先敬三杯,举止端稳得当,也不知那夏渊在桌上说了什么,只遥遥见得姚大人高兴的拍手叫好。   酒菜上桌,客人们纷纷启动碗筷,拼酒声说笑声不时在空地上弥漫,一派和乐。这时,一个人从人群中穿过,在碰撞了无数人后,来到姚大人所在的主桌。   宁凛空手一摆,看不出笑意道:“在下准备贺礼来迟,还望寿星赎罪。”   “无妨无妨,”姚大人礼貌的回以一揖,“这位少侠看起来有些面生,请问该如何称呼。”   “在下宁凛,虽是武林盟现任首席弟子,可论名声威望远不及我们夏盟主,姚大人未曾听闻也是正常。”   姚大人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戚欢欢不大满意的看了宁凛一眼,这种场合说这种话,明摆着想指摘谁。反而是夏渊,仍旧一副端稳浅淡的模样,一眸一笑都无可挑剔,大气斐然。   宁凛入座后,便为众人讲解:“在下来迟,原是在几日前打听到有一路朝廷御用的歌舞伎近日来途径临州,于是一早就派人去寻,没想到还真叫在下找到了。在下与他们几经商议后,请他们今日为姚大人带来一出歌舞,权当庆贺。”   戚欢欢微微惊讶,不想宁凛居然还存了如此细致的心思,夏渊沉吟不语,只是静静喝干了手中的清酒。姚大人忙又起身道谢,一番礼节下来,正戏终于上台。   场地正中,冉冉升起一座搭建好的戏台,人们放下手中的酒菜,饶有兴趣的等待好戏。寻常江湖人寿宴,不过拼拼酒菜聊聊武林,然而官宦人家到底与平民不同,总弄些歌舞戏剧来点缀,对江湖客们来说倒也新鲜。   很快,一列姿色倾城的少女鱼贯出现在台上,密集的鼓点响起,少女们提裙迎舞,长袖开合,博得下面一阵阵叫好。   姚大人捋捋胡须,“夏贤侄有心了。”   “不敢当,这都是宁师弟的功劳。”   “二位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少女清舞后,紧接着便是杂耍,然后是弹拨奏乐,一出接着一出,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少人看的兴起,觉得喝彩不够,纷纷往台上丢赏钱。好在那帮人马到底是出入宫廷见过世面的,也不闹,只是默默收了钱退下,张罗着下一出戏目。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_(:з」∠)_终于迎来了每天勒紧裤腰带码字的日子   ☆、刀舞   场上搬出一张长琴,见是又要奏乐,大伙忙压下说话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戚欢欢本不大在意,却见宁凛微微坐直了身子,像是期待又仿佛在紧张。   台上走出一人,是位清秀好看的少年。少年一身月白衣衫,银纹描边,精巧的勾勒出窄窄的腰身与清瘦的臂膀。紧跟着一位琴师走上台,在少年面前摆放了两把不起眼的兵器,自己则坐到长琴边,拂袖准备开始弹奏。   众人这才明白,搞半天原来是要配乐舞剑啊。只可惜,这般弱质纤纤的表演对于不懂武艺的普通人,看的是美感与新鲜,可对于在坐的满场的练家子而言,难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况且江湖人素来不拘小节,等下万一有人看不下去,嘲笑闹场也难保不会发生。   夏渊看向宁凛,宁凛既苦心安排这么一大处好戏,便没理由不注意到这一点,故意的么……还是另有所图。   在众人不大看好的期待下,节目开始了。   秦又白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此时正值万众瞩目,也正因为此,绝对绝对不能失败。琴音起,身形动。秦又白挑足一点,长刀入手,众人这才发觉,原来这场舞得不是剑而是刀,但是没差了,无论舞刀还是弄剑,想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的手来展现,都只能无一例外的落人笑柄。   刀走轻盈,剑临厚重,而秦又白手上的这把刀正是轻盈中的佼佼者,光华一线,被秦又白轻手一握,秀臂贯连,煞是好看。   回挑,倒刺,旋挥。秦又白自幼习刀,对刀术的理解可谓深入骨髓,莫说瞎了眼睛,就算断了四肢也能一一体悟,自然,他也相当懂得怎么样展现刀法之美。   琴音惶惶,一个挑拨高锐,秦又白连身跃起,长袖似月,凛凛照亮了一抹惊艳。琴音洄洄,银刀贴地,掀起重峦叠嶂般万顷波澜。然而这一笔一划中,却没有蕴含一分半点的内力,全然由一个普通少年倾力舞出,可偏偏就美的非常,美的无以比拟。   人们的酒杯擎在手中,甚至忘记了放下,痴痴的望着台上银月轻舞,只觉得魂都要一起飞去了。戚欢欢赞叹的睁大眼,无意中回眼,却发现夏渊竟不知道何时全神贯注于台上,身子不知觉的微微前倾,近乎痴妄的盯着那一身月白的少年,连酒水倾洒也未察觉。   戚欢欢眼底泛出酸涩,顺着夏渊的目光望回台上,场上的少年是很美,美得令人怦然心动,竟能俘获夏大哥的心。便是这样简单一个向往的眼神,自己就从未得到过。暗处宁凛一眨不眨的盯着戚欢欢,为她又斟满一杯酒。   台下的刀客看到深处,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戳戳旁边口水都流出来的同伴。“嘿,你不觉得台上的这出戏有点眼熟么。”   “眼熟什么啊,”同伴嫌弃的推开他,“要是武林上有这么好看的妙人儿,老子怎么可能会没听闻。”   “我不是说人,我是说刀法,这小美人舞的刀法。”   “刀法?叫我看看啊……江湖上的刀法大多快狠猛,也没见有这么好看的刀法啊。”   “你就不能先别想好看不好看吗!你给我仔细瞅瞅,这刀法,咱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   “真的,好熟悉……你这么一说倒真有点熟悉啊。”   “没错吧,是不是像——”刀客附耳过去,同伴眼前一亮,拼命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像那个人!这是武林盟举办的宴席,难怪嘞,是夏盟主故意安排的吗?”   台下泛起窃窃私语,不少人都发现了其中玄妙,可又碍于武林盟的面子不敢明言,便只能提心吊胆的看着。   夏渊的表情越来越松动,就听“碰”的一声,酒盏在他手中被捏的粉碎。“夏大哥!”戚欢欢惊叫着跑过去,粘稠的酒浆顺着夏渊的手心一缕一缕滑下,照在光影暗处,仿佛血液一样触目惊心。   正在这时,姚大人却幽幽叹口气。“一羽刀法素以灵快见长,是以沧海明月刀为辅助,才叫人有了纷繁瑰丽的错觉,而忽略了其锋锐夺命的本质。然而台上这位小兄弟所舞之态,柔韧有余,劲力不足,外强中干,实在无法重塑一羽刀法当年在秦又白手中的华彩。”   姚大人看似漫不经心的碰了碰杯脚,作下结论。“宁少侠用心良苦,可到底还是难免疏漏,使得如今白璧微瑕了。”   宁凛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垂了垂首,实做歉意。姚大人悠然点评的一席话下来,夏渊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所有执着与痴妄如潮水般从身上退去,情绪渐敛,很快又恢复了那个暗淡平静的夏盟主。   戚欢欢犹疑不定的开了口:“原来姚大人……竟然是懂得武学的,我竟从来不知。”   姚大人谦虚道:“我与夏贤侄相识多年,听他言谈的多了,难免鹦鹉学舌。如今不过是仗着资历在你们面前夸夸海口罢了,这些胡话你们听听就好,可千万别当了真。”说罢余光瞥了瞥夏渊。   戚欢欢重新看向台子上轻舞的人,不知是喜是忧,姚大人说的一点不错,可纵然比拟不上,却已得五六分的神似了。戚欢欢余光一瞟,无意中看到正龙庭偏楼一处虚掩的窗子。宴会之时,所有门窗都紧闭的关好,唯有那一扇,不知为何微微向外开启着。   是陈伯打扫的时候忘记了么,还是……戚欢欢突然惊觉什么,右偏楼,那是老盟主养病的地方。难道说义父他……戚欢欢顺着窗子的视线回到台上,台上的人刚好点足舞毕,收刀颔首,博得台下面喝彩无数。   是啊,仅仅五六分的相似,就足以令夏渊失神,令老盟主的窗棂开启……仅仅相似而已啊。   琴师收好长琴,腾出一只手扶着秦又白退下,众人这才发觉,原来刚才在台上面光彩夺人的少年舞者竟然是目不能视的,天妒英才,叫人可叹又可惜。   很快,新一轮的歌舞又再次开始了。   秦又白下台后,没有与任何人搭话,径直回到了戏班子所在的屋宇,又默无声息的从窗子离开。窗台下面,阿路早就抱了夜行衣在等他。   “怎么样怎么样,还顺利吗?”   秦又白接过衣服,利索的换上。“嗯,消息打听的不错,今天确实有许多武林人士到场,我按照史巫奇所说的在刀上涂抹了迷迭香,借着舞刀之际散出去不少,反正满院子的酒席,即便落进入什么也不会被人察觉。”   “可他们若发现自己中毒……”   “没事的,只要他们今晚不动武便不会发现。”秦又白简单的解释道,“我让史巫奇把迷迭香的分量调到极浅,过了今天一晚就会消散。只要他们安心享受寿宴,不动用真气,根本不会引起迷迭香发作,自然也不会感到身体麻痹的异常。”   阿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看这会儿时间,地牢那边也应该打点好了,史先生说他在外面用毒绊住来人,叫我带你抓紧时间去地牢救人,如果地牢还有看守,就得你自己解决了。”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现阶段写作目标:尽量不被读者喷(默默握拳   以及,这算单方面相见了TVT   ☆、地牢的秘密   秦又白半背着阿路,让阿路为他指引方向,两人轻功点跃,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半伏在地下的建筑面前。秦又白两眼看不见,阿路警惕的观察半晌,才拉着秦又白道:“没有人,看来守卫应该都被史先生引开了,我们快进去吧。”   “等一等,”秦又白拉停阿路,“这里的监牢入口应当有三扇门,我们走最右边的那一扇。”   “哎?”   “其余两扇门一个是陷阱一个是迷宫,千万不能踏错。”   阿路为难的搔搔头,“可是小芹菜,这个……这里只有一扇门啊。”   “怎么可能!”秦又白吃惊,难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连姚府的地牢也改头换面了么。姚大人座下门客三千,因为不想雇佣太多勇士,所以为了防御外敌人,就在府中设下了不少奇巧机关,尤其是这座关押犯人的地牢,更是满布缜密的机关暗道。   因为秦又白曾有幸亲自来过,知道这里非同一般,所以他才能如此笃定。   阿路暗暗拍头,哎他差点忘记了先前骗秦又白的谎,秦又白铁定以为他们现在是在姚府,所以才记忆上的矛盾冲突。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芹菜不是住在白首山么,又怎么会对临州的姚府地牢如此清楚。   阿路暗自疑惑,秦又白也不会再想透漏,,多年前他曾有机会来过一次姚府地牢,而那一次,正是与夏渊有关。   那时候的他还未与夏渊翻脸,秦律亦身在其位,武林盟上下和乐而融洽。   那一日,正在书房习字的父亲将他叫到跟前,交派给他一个很奇怪的任务:把夏渊带回来。原来夏渊数日前在川蜀之地一举击溃渊水帮,救得数千无辜民众,可是打道回府后,人却迟迟没有在武林盟出现。秦律派人一打听才知,夏渊竟是滞留在临州城的姚府,已经小半月不曾回了。   秦又白一头雾水的应下,立刻动身到姚府去找夏渊。路过万景楼时,顺手买了两坛夏渊最喜欢的酒。夏渊爱酒且嗜酒,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和挑战,只要一壶美酒下肚,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走到半路秦又白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哪根筋抽了居然对姓夏的那么温柔,一定是父亲说话时露出的担心太明显,才无形中影响了自己的情绪。秦又白一边为自己编造蹩脚的借口,一边仍是忍不住的疑惑,好端端的,姚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吸引了夏渊的前去,还是说有什么人出现了,叫他再也离不开那里。   但不管哪一种,他夏渊如今都是武林盟的弟子,没理由一个人晃荡在外。如此想着,秦又白敲开了姚府大门。姚大人亲自接见了他,而且开门见山的直言,夏渊不在这里,准确说,这么长的时间夏渊都躲在姚府的地牢中,日日不肯离开,更不肯回武林盟。   秦又白越发狐疑,心底不由得也升起几分担心,三两步赶过去。姚府的管家半路拉住了他,原来因为在姚府居住的大多是不会武功的家眷家仆,所以为了避免江湖邪恶的骚扰,姚大人命人在姚府上下设了许多机关暗道,若是陌生无人带领人第一次闯入,难保不误入险地。   秦又白跟着管家深入到姚府地牢,如果说武林盟的地牢关押的都是些恶名昭彰的江湖败类、匪头贼首,那么姚府的地牢则更多关押了市井泼皮、贪商与恶棍。   “夏渊?你在不在?”   地牢很暗,纵然秦又白提了一盏油灯进来,可双眼一时间还是不能适应。无人应答他,秦又白全神贯注的走下台阶,一排排黑漆漆的牢笼出现在眼前。地牢里出奇的安静,没有人叫骂也没有人争吵,偶尔某个角落里会传出嘿嘿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夏渊,你在……”秦又白住了口,抬高油灯,在走道尽头发现了他要找的人。夏渊盘腿坐在地上,仿佛是坐了太久的缘故,整个身子微微向前佝偻着,有种说不出的僵硬。头发好像很久都没有打理,有点乱,而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牢笼,就这样一眨也不眨的盯视着。   “夏渊?”秦又白上手推了推,夏渊没有回答,可是触手温热的感觉传递过来,叫秦又白总算松口气。夏渊在地牢里这一副吓人的勾魂样,他真怕自己一推之下人就倒了,然后再发现身子早已冷了什么的。   秦又白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顺着夏渊的目光看到他们正前方的一个牢笼。秦又白把油灯举的近了点,勉强看清。这只牢笼不大,只是凹凸不平的地上铺陈着一层油腻黑乎的东西,看起来十分反胃,笼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衣衫褴褛,□□出来的皮肤脏的看不出原本的眼色,只有一口黄褐的牙齿往外咧着,嘿嘿的淌下口水。   秦又白厌恶的撇开视线,不想再多瞧这腌臜东西一眼,可是夏渊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股认真专注的劲头,好像在看的不是一团难以入目的污秽,而是自己刻骨铭心的恋人。秦又白被自己的比喻深深寒了一个哆嗦。   “夏渊,回去了,盟主在等你。”   夏渊默无声息。   秦又白很有耐心的摇了摇手中的酒,清澈的酒液在壶中来回颠簸,发出好听的声音,可惜夏渊依旧目不斜视。见酒不管用,秦又白干脆伸手在夏渊面前晃了晃,也不知那牢里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看,夏渊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盯在那里,怎么都收不回神思。   秦又白总算知道秦律所谓的“把夏渊带回来”是几个意思了。   不过秦又白向来没有那么些个弯弯肠子,夏渊既不回神,那便点了他穴道,直接将人扛走便是。等回了武林盟,再问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迟。就在秦又白打算动手的时候,牢笼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牢里的人突然被呛住似的不住咳嗽,这人身干骨枯,一咳起来好像整个人都要散架了的乱摇晃,污垢和黑水从他身上形成细小的溪流,脏臭无比。这还不算,那人咳到最后猛的吐出一口腥痰,可也不知怎么弄的,最后有一半都溅在了自己脸上,直叫人倒足胃口。   秦又白瞧的脸都绿了,他算是名门出身,自小家教良好生活上乘,哪里见过这样恶心的场面。夏渊的神情却第一次有了松动,怔怔看了那人半晌,忽然不知不觉的伸出手,手指穿过牢笼,竟是要去擦掉那人脸上的浓痰!   “大师兄!”秦又白本能拽回夏渊的手,不叫他触碰到那人分毫,夏渊的眼睛眨了眨,如梦初醒的望向秦又白,好像刚刚才察觉到师弟的存在。   “又白,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好半天了,”这会儿秦又白无心再跟他计较称呼问题,只想快点把夏渊从这个腥臭肮脏的地牢里拖走,“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快离开这儿,我爹急着要见你。”   夏渊的脸上忽而泛出淡淡的笑容,“你刚才叫我大师兄了是吗?你很久都没有这样喊我了。”   看到夏渊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紧不慢,秦又白不禁有些气鼓鼓。谁知夏渊又道:“又白再喊一声吧,喊我大师兄。”   “姓夏的你在这儿发什么神经,”秦又白上手就去拉人,“快走了,见鬼的你到底在这鬼地方坐了几天,屁股都跟石头长一起了吗!”   夏渊哑然失笑,手上猛一用力,秦又白站立不稳,结结实实扑到了夏渊怀里。酒壶被夏渊毫不费力的夺去,夏渊弹开盖子,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驱散了地牢不少阴气。   “不愧是又白,总知道师兄最爱什么,这壶万景楼的好酒,为兄就不客气了。”   “拿来!”秦又白劈手把酒夺回,“如果你不跟我回去,就别想喝到一滴酒。”   夏渊摇摇头,愁苦着脸道:“我在这儿不休不眠坐了整整三天,地牢阴湿潮寒,我膝盖实在冻的难受,师弟就叫我喝一口吧。”   “说、说什么胡话!”秦又白嘴上仍旧强硬,可是握酒的手已不再那么紧绷,神是鬼差的就被夏渊接了过去。夏渊这人一向要强,人前人后都不落半分软弱,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在秦又白面前示弱,反而叫秦又白无措下先乱了手脚。   当然,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秦又白才知道自己被这位表面谦谦正气内里深不可测的夏大侠给戏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一点一点扒夏渊的皮了,希望能扒好T T,因为这个人身上藏着最强烈的矛盾与反差,也是影响后续剧情的关键   如果写疵了……如果写疵了……我就分分钟去切腹T皿T   ☆、救   品佳酿,对美人,原该是人生畅快无比的美事。可如今对污秽,临牢笼,同样是美酒,秦又白却怎么也下咽不了。但是夏渊看上去却毫无介怀,一口接一口的豪饮,大喝的同时,眼睛还时不时落到牢里的那人身上,不知道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秦又白心不在此,便默默留了个心思,偷偷打量牢里的犯人。那个人应该年纪很大了,严重营养不良的骨骼会脆弱至此,要么有药物的加促,要么便是年龄的影响,可惜这人的头发稀拉拉所剩无几,又脏的厉害,硬是看不出灰白还是苍白。   犯人不知怎么的接触到了秦又白的目光,咧开嘴嘿嘿的傻笑,留出难闻的口水,虽然待了这么半天稍稍能有点习惯,但秦又白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皱头。   夏渊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个人,看起来好像认识,有交集、有亏欠还是有情感?可能性太多,秦又白猜不过来。不过唯一一点他可以断定的是,就这么一个半死不活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污人,就足以叫那个无所不能的夏渊失神难返,驻留不前。   真难得,秦又白不找边际的瞎想,在他的认知里,一直觉得只有夏渊未来的媳妇才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没想到媳妇没见到,反而是一位老人。   秦又白小口小口的抿酒,没喝几下,夏渊的手又伸过来,要把他的这壶抢走。“喂,你适可而止了!”秦又白敲打着夏渊的手背,谁知夏渊大手不拙,移形换影就将秦又白的酒抢了去,等秦又白好不容易甩开他一双大手的纠缠,夏渊已经就着他刚才的口痕咕嘟咕嘟往下灌酒了。   然而叫秦又白想不到的是,在盟里一向号称千杯不倒的夏渊居然就这样被两壶酒灌醉了。   好在夏渊的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过红红脸咧咧嘴,安静的坐在那里,复又继续看向牢里的人。秦又白心里不大舒服,这回便不由着夏渊了,打算醉就醉着把人拖走。夏渊任他在那儿费力的拉扯,突然一笑,对秦又白道:“你爹是谁?”   秦又白哽住,转念又想这家伙已经醉糊涂了,和醉鬼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爹就是咱们的师父,如今武林盟的盟主。”   夏渊琢磨似的动动嘴,又问:“那我爹是谁。”   “你爹……”秦又白下意识去想了想,每个入门弟子的身家都会在武林盟登记在案,他依稀记得夏渊的父母乃是北方的一家佃户,虽然不富裕,但总是清白身家。“你爹是夏家村的佃户,你年前才回去看过他的。”   夏渊迟钝的晃了下脑袋,不知第几次目光飘向牢笼:“……那他是谁。”   “他……”秦又白无语了,他还真不知道这牢里关押的人是谁。不过答不上归答不上,手下却没停,一点一点把夏渊往外拖。夏渊像失了牵引的木偶一样被他拖曳着,自言自语的张开嘴:“江州奴籍,越位弑主,鞭妻卖儿。呵呵,屡次入狱却不知悔改,又与外族私通,偷贩民粱……这一次,这一次则是当街凌辱幼女,被路人殴打至痴傻瘫痪,命不久矣……”   秦又白一心要把夏渊带走,对于他口中断断续续的话却没大放在耳中,只在嘴上“是是”的应着。好不容易走到牢门口,秦又白总算松口气,回头一看,夏渊脸上竟不知何时满布湿润,一滴一滴的眼泪就这样默无声息的浸透了他的半边脸面。   那是秦又白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夏渊落泪,也是最后一次,姚府的地牢,傻笑的罪人,以及醉酒下泪的夏渊。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到底隐藏了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时候的秦又白不禁无措迷茫。   夏渊颤巍巍的闭了眼睛,大手攀住秦又白的臂膀,微微的发抖,未干的泪迹还挂在眼下。   “又白,你再叫我一声吧。”   这一次秦又白没有再推托,认真且清晰。“大师兄,我们回去吧。”   阴影覆盖上来,秦又白躲避不及也无法躲避,被夏渊噗通一下重重压在身下。夏渊滚烫的温度重重擦过他的唇角,灼人又刻骨。   秦又白睁大了眼睛,左胸膛里疯跳如鼓——那一刻他下意识的躲开了,正因为躲开,所以才无比清晰的知道,夏渊原本想落下的是一个吻。   ++++++++   “这边!”   阿路拉着秦又白左拐右边,很快潜入了地牢深处,一路上没有再碰见一个守卫。殊不知今日姚大人寿宴,武林盟上上下下都分得了杯盏佳酿,自然牢狱的看守也不例外。加上夏渊有意放行,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深入无人之境。   与记忆里姚府的地牢大不相同,秦又白的鼻子嗅了嗅,这里的地牢干燥阴凉,几乎闻不出腐臭和血腥的味道,只有一层冷淡的人息。   “在这儿!”阿路轻呼着扑到一间牢笼前,哆嗦着囫囵不清:“阿鸣,阿鸣是你吗!我跟小芹菜来救你了!”   牢里人发出咕哝不清的呻吟,秦又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慌忙伸手去摸。他没“看”到过段一鸣的长相,只能毫无方向的触摸牢里人的轮廓,高挺的鼻子,干裂的嘴唇,深深的眼眶……秦又白的手心滑过对方的眼睛,对方浓密的睫毛扫动,带出一丝轻薄的痒意。   “是段大哥!”   不必他说,阿路早就着手开凿牢门,对于段一鸣与阿路他们这样的盗墓贼来说,普通地牢的门锁根本形同虚设,可既是如此,为什么段一鸣这么长时间都没能逃走呢。秦又白不知触到了哪里,段一鸣忽的手脚一阵痉挛,昏晕过去。   秦又白震住,颤巍巍的收回手——是肩膀,段一鸣的肩膀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蜷缩着,与正常人的感觉略有不同。阿路或许不知,可秦又白却再清楚不过——江湖人为了挟制那些武功高强的犯人,经常卸去他们的双臂,错骨分筋的剧痛就连成年男子也会痛的失去知觉,以此卸力,叫犯人们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同时,一旦将错骨的胳膊恢复原位,只要稍加调养,人还是能恢复如初,比之血淋漓的严刑拷打更不易为人所诟病。因此,对外以侠义标榜的武林盟常常用这种方式封住犯人行动,秦又白自小耳濡目染,对此再了解不过。   确定段一鸣身上再没有其他刑伤,秦又白终于松了一口气。阿路成功把门撬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段一鸣小心翼翼抱出,段一鸣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疼晕过去,但秦又白知道他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   两人背着段一鸣刚走到牢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零零碎碎的说话声。   “找谁?戏班子?这里可是地牢,你们戏班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儿。”这是史巫奇的声音。听他的口气,像是自己替换掉了牢门的看守,蹲在门口一边放风,一边等着接应秦又白他们。   另一个声音则有点陌生,“小爷您有所不知,刚才那出舞刀可抢眼的很,大伙都在叫好呢。老寿星如今正在兴头,说什么也要再看一遍,可我们却死活找不到那小子了。这儿的地儿那么大,他八成是迷路到了哪,您就放我进去找找吧。”   “呵,我怎么就知道你不是进去偷人的。告诉你了啊,这儿没其他人来过,你趁早回去吧,爷最烦的就是你们这帮唱戏耍花枪的。”   对方没有再回答,不一会儿传来几声闷哼,接着便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打起来了!?   秦又白心下一急,两步跃了出去,可是牢外的空地上却没有任何杀人。史巫奇看了他们一眼,一脚把打晕的人踹进树丛,哼道:“说什么戏班老板,上来就跟我动手,我看他们已经有所觉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渊没有说出口,不过大家应该都猜出来了牢里的人是谁   接下来两章都该是难捱的武戏了……(抱饭碗蹲墙角   下集预告:哒哒哒哒打打打   ☆、秦又白VS夏渊   “段大哥已经救出来了,我们先离开。”   “等一等,”史巫奇摆摆手,竖起耳朵,只听一阵阵极细极小的响动正以飞快的速度往地牢方向汇拢。“来了好多人,而且都是练家子。”   阿路狠狠咽了一口吐沫,真的与史巫奇预料的一模一样,武林盟对他们何时潜入何时救人根本都了如指掌,只等着他们全数露面后,再这样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史巫奇解下背后一个黑色的细长布袋,又拿出一只紫色的药瓶,齐齐丢给秦又白,秦又白稳稳不差的接住。   “内力在你之上的打手约有五十一人,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秦又白平静的点点头,将布袋认真的裹到自己身上,系上死结。阿路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指着秦又白道:“你们这是……这是打算叫小芹菜做诱饵……?”   “是啦是啦,你知道就行,快上闭嘴。”史巫奇在周围洒出一大把毒药,拉了阿路与段一鸣到地牢附近的草丛,结结实实的躲藏起来。秦又白一人立在空地上,两手空空,最后戴上一层蒙面的黑纱。   不等阿路再惊慌什么,手持武器的伏兵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最先进入的打手一下子吸入了史巫奇的毒粉末,身体霎时麻痹下去,秦又白毫不费力的将他撂倒,抽手一勾,将这人手中的长棍握入手中。   “贼人在那儿,抓住他!”   打手与护卫源源不断的涌入,在秦又白处分流开,秦又白冷静应对,长棍横扫,轻影流窜,觅得一丝空隙后,转身跃上城墙,一步一步向另一方向挪动。   两个护卫大喝一声上下斩首,欲断秦又白双足,秦又白长棍抵挡,长棍瞬间被劈的粉碎,而秦又白则趁息猫腰滚地,借势除去护卫手中的长剑,转而握为己用。黑压压的人群将他围堵在正中央,只是他们脚下所站乃是通往地牢的小路,反而发挥不了数量的优势,只能车轮战般一波一波的换上。   秦又白并不急着突破重围,手中兵器一旦被损毁,就立刻抢来对方的兵器再用,无论是棍棒还是刀枪,哪怕是不常见的弯钩斧锤,皆被他信手拈来,使得滴水不漏。   秦又白的眼睛看不见,可是在这个人头攒动的黑夜,依稀难明的双目却没有给他带来太多不便。相反,嗅觉、耳力甚至是他人的吐息,无一不拨动着他最敏锐的神经。从前练刀的时候,秦又白曾不止一次的练习过盲打,只为一心追求刀技的巅峰。前朝曾有一位绝世高人说过,当一个人的武学达到到一定境界的时候,耳目皆成累赘,返璞归真,意形相和,才是大道无极的真正境界。   随着秦又白吸引人群远离,史巫奇和阿路终于从隐蔽处探出头来。   “小芹他……秦公子他不会有事吧?”阿路心有余悸,秦又白虽然看不见,他在旁边却瞧的分明,这里可是武林盟,所派的打手无一不是响当当的功夫高手,有好几次刀剑都是擦着秦又白的发梢过的,要说千钧一发也不为过。   史巫奇却一点也不见焦急,“他?他不会有事的。”是各种意义上,一定不会有事。   “史先生,阿鸣由我照料,你去帮帮秦公子吧。”阿路不由得放尊敬了说。史巫奇本想拒绝,想了想,却站起身,道:“那你们先去城外安顿,我已经顾好了大夫在那里候着,你们安心在那里等着就是。”   阿路点头应了,背着段一鸣匆匆离开。史巫奇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直到远处的打斗声彻底消失,他才向着武林盟的深处悠悠走去。   酒到半晌,不少人都已离席休息,武林盟早早给来客布置好舒适的客房,叫他们不必再深夜摸回客栈。这时候,远处却传来打闹的声音。   初始还无人察觉,不知是谁喊了声“有刺客”,人们才惊觉起来。   秦又白其实是没有目的的,只想吸引火力远离地牢,好叫史巫奇他们及早脱身,不知不觉竟然回到了正龙庭附近的宴席空地。   姚大人微微眯起眼睛,“那是……”   “岂有此理,好好的寿宴怎么会混入这些个闹事者!”宁凛大声的站起身,武林盟的守卫把桌席包围的水泄不通,保护最重要的姚大人。刀剑声越来越近,纵是旁观者也看清了,今夜姚大人的寿宴上,竟像是混入了刺客。   戚欢欢眼见不对,也道:“刀剑无眼,姚大人还请先避一避吧,虽尚不知这闯入寿宴的是何人,可若是等下打过来伤及到姚大人便不好了。”   姚大人询问的望向夏渊,夏渊点点头。“这里在下会亲自处理,请姚大人先随宁师弟去正龙庭吧。”   片刻之后,秦又白与众人落到了大院里,哗啦啦掀翻不少宴席桌子。   夏渊轻一拂袖,淡然的走过去。戚欢欢目送着姚大人与宁凛离开,咬咬牙,调头跟上了夏渊的脚步。   空地上,打手们把秦又白围在中央,举兵待命。见到夏渊走来,冗冗的人群有序的打开一个裂口,往后退散,为盟主让出足够的空间与位置。   秦又白感受的出,其余人退去,剩下一股强大的气息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夏渊在秦又白面前五米处站定,通透的目光淡淡扫在秦又白的脸上,似乎想从中探出什么端倪。   秦又白无惧无怕的仰起脸,也好,单打独斗总好过没完没了的车轮战,眼前的来人看样子像在姚府相当有分量,倘若能擒住他,要只身撤退应该不难。只是这人内息沉稳浑厚,绝非寻常的武林高手,仅仅是随意立足于此的气势,便渊渟岳峙毫无破绽。   秦又白捻出史巫奇临走前给他的药瓶,一口气将里面的药丸全数吞下。   ——“这是碧露丹,江湖上人人求而得之,我想你应该知道它的功效吧?”   ——“知道,服下后可以叫人短时间内产生强悍无比的内力,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能经脉全通形若高手。不过药物终究只是药物,并不能算自己的本事,所以真正的武学者对此药根本不屑一用。”   ——“没错,可是现在的你却需要。你虽然这些日子一直苦修内功,但是内功一途没个三五年很难见到成效,就算你身上被人加注了一股精纯内息,可如果遇到真正的绝世高手,打起来根本消耗不及。”   ——“我带着便是。”   ——“这瓶碧露丹我交给你,相信你自己能判断使用的很好。记住,不要恋战,我们此行只为了救人。再有就是,药效消退后会有很强的反挫,届时你不仅气空力竭,浑身疼痛难忍,那个时候一旦落入敌手可就完蛋了。”   当场就有人认出那是什么药,嗤笑:“小子,现在才吃碧露丹是不是太迟了,今晚你就是把万花谷的碧露丹吃净了,也是插翅难逃。”此话一出,引来一众附和的嘲笑。   秦又白没有开口,伸手一勾,一直背在背后的黑色布袋层层剥落,光华乍显,如月华新绽,惶惶然震惊了所有人的双眼。   “是……是沧海明月刀!”   “这不是当年一羽倾的沧海明月刀吗,怎么会在这种贼人手中……”   夏渊的眼眸瞬间暗沉,无形的杀气鼓涌,刹那间扫压场内的嘈杂。在场的武林盟人不少都听闻了前些日子秦又白坟墓被盗的事情,如今再一联想,那盗墓人十有□□便是眼前的刺客了。只是这刺客好生大胆,深入武林盟掘坟挖墓不说,还敢孤身前来行刺,实在犯了夏盟主的大忌。   看到夏渊目光渐冷,所有人都知趣的退开,夏渊一向宽和待人,可这样好脾气的人一旦生怒,往往要比其他人更加可怕。   秦又白双手持刀,流离的刀尖自后背缓缓抬起,在夜色里宛如白鹤晾翅,冰雪一线。   戚欢欢下意识捂住嘴,这是一羽刀法的起手式,这个刺客,竟然使得是秦又白的一羽刀法!不少人也看出了这点,只是不敢声张出来,只提心吊胆的盼望夏盟主表态。   然而这时候,秦又白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了马上了   下一章就俩人就互相发现了对方的身份“卧槽原来是你”【不。   ☆、无出胜负   轻羽于霁,长鹤于飞,流星划月向着夏渊砍来。夏渊双袖鼓舞,无穷无尽的气劲如云蒸霞蔚,霎时将秦又白的刀势包裹。秦又白一击不成,扬身再点,一串串刀花擦亮众人的视线。   两强相遇,交集碰撞出强悍的风涛,众人被迫得又是一阵后退,彻底远离了战团中心。   沧海明月刀在秦又白手中发出细小的嗡鸣,恍若久远前的呼唤,名器识主,呼唤着灵魂与之相交映。重生后,这是秦又白第一次在战场握起沧海明月刀,似曾相识的亲昵,天衣无缝的契合,无端激发出他心底隐藏已久的激昂血性。   彼间少年倾羽郎,意气扬,风华无双。   回刀斩如月霞逼仄,众人惊的不敢置信,在如此高手对决中,夏渊竟然一度被这蒙面刺客的攻势所压制!不过细心人还是会发觉,夏渊虽不能取得上风,可腾挪之间却丝毫不见掣肘之态,显然也是游刃有余,不过暂时韬光养晦伺机而动罢了。   秦又白的攻势狠、稳、快,将一羽刀法挥发的淋漓尽致,场下无数人扪心自问,这样的刀式与武功,换做是自己面对,又有几人能承接的住。戚欢欢不安的撕扯着裙摆,全部精力都放在夏渊身上。秦又白刀刀凌厉,不留一丝缝隙,反观夏渊却一避再避,退而又退。原以为他打算后手再起,可一直到现在,两人之间的战局却仍旧没有任何要逆转的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夏大哥只是一味防御呢,戚欢欢猛然察觉到夏渊的眼神,暗沉却不淡漠,反而隐藏着希冀的微光。不对,夏大哥根本没打算认真打,他在看他,他在观察这个刺客!   突然,秦又白身影一晃,人自原地消失不见,众人还来不及惊呼,头顶便如冷月倒灌,炸亮一片错愕的光阴。   最纯粹的刀意,最极致的攻击,所指的,正是夏渊的眉心。   而夏渊,却毫无察觉似的怔在原地!   琉璃刀影,倒映出飞舞在脑海中的破碎记忆,一模一样的攻势,一模一样的身姿,从天而降,日月失色。   ——大师兄,如果你能接下我这招,我就乖乖陪你去万景楼喝酒。   ——如何?这一招是我才悟出来的,连我爹都不知道,你可是第一个。   ——同样也自创出招式,为什么我爹从来就只看到你夏渊一个人?   又白,又白,又白……!   刀光照亮视野,夏渊却失了神的伸出手,渴望似的想去触碰那遥远的光明。   戚欢欢惊大了瞳孔,不顾一切的朝这边跑来:“夏大哥!快躲啊——”   夏渊浑身一震,像是如梦初醒,秦又白的刀光已经近到眼前。下一瞬,强韧的刀气重重劈砍在夏渊的护体罡气上,气息升涌,卷起万丈波澜。   就在这时,秦又白忽然感到身体内息一阵诡异的涌动,攻势刹那间被撕去大半,身骨中那股精纯的内息竟在此时不自觉的抬头,向着他们两人相交的地方涌去。与此同时,夏渊体内也扬起浩海般的内息,两人的内息彼此吸引,相互交缠,竟然瞬间融通成一体。   怎么会这样!秦又白大惊,可手中刀却如同深陷泥潭,为夏渊的内力紧紧吸附,怎么也拔不出来。夏渊亦露出惊讶,这电光石火间的变故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秦又白的内息如溪流入海,飞快的向夏渊体内汇聚,尽数被夏渊所吸收融合,他们两人的内息竟是同源一脉!   不可能啊,他身体里的内息明明是机缘巧合所得,是在天河镇时,被一位不知名的高手注入体内的。难道说……秦又白猛地抬头,夏渊也同时反应过来:“原来是你!?”   嘭的一声大响,两人终于分开,强劲的气流掀去秦又白的面纱,在夜色中露出他原本清秀绝伦的模样。   “这家伙,这家伙不是刚才戏班子里那个舞刀的么?”不少人恍觉。   夏渊轻一甩袖,轻道:“原来是你,我在天河镇处理孟不讳的时候,曾将一股内息注入到一位濒死少年的身体里,原来竟是你。”   秦又白又怎会不知,不过真正叫他震惊住的,还是对方的声音,清晰、明刻、坚毅,父亲曾不止一次说过,一个人说话的语气与方式往往是这人性格本质的写照。这个声音,他听了很多年,这个声音,一直伴随着他面对死神的前一刻。   这是……夏渊的声音!   如果说秦又白还有些许的迷茫的话,那么戚欢欢的到来却是把最后一片迷雾也撕碎。“夏大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为什么不躲呢!”戚欢欢急切的扑到夏渊身上,心疼的红了眼,虽然夏渊看起来并没有外伤,但毕竟是那么强烈的攻势下来,难保有内伤也说不定。   “……欢欢?”秦又白哑然失声,“夏渊?”   戚欢欢冷眉一竖,对秦又白怨恨道:“你到底是谁家派来的刺客!武林盟岂是任你撒野的地方!来人——”   被闲置了半晌的打手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窝蜂乱枪捅了过来。秦又白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被动的承接着扑面而来的杀招。方才与他一直交手的人竟然是夏渊?连贯无阻的内息,天河镇失身的夜晚……那个时候为他解毒救命的人,竟然是夏渊!   夏渊在,连戚欢欢也在,那父亲呢,那武林盟的其他人呢?   乱了,一切都乱了。   秦又白曾设想过无数种见面时的可能,或远离观望,或假装重逢,但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与昔日的故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兵刃相向!秦又白一个失神,一柄青锋擦着他的耳边掠过,削掉了他几缕鬓发。   夏渊眉心一跳,刚想出手制止,却被戚欢欢死死拉住。“夏大哥身体有恙,对付这种小贼就不必亲自出手了,想来姚大人也不会介意这些的,剩下的就交给弟兄们去做吧。”   秦又白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到底身处何境,再也无心继战,出手也不复最初的干脆凌厉,顿时落于下风。现在与他交手的每一个敌人,或许都是武林盟的旧识兄弟,末了也是昔日的江湖同盟,实在无法再多下狠手。   他这边士气一落,武林盟众立刻战意高涨,跃跃欲试要将他拿下。   秦又白只想立刻离开此地,混沌的视野里充斥着纷繁涌动的人影,唯有一轮宁月分割出世界唯二的白芒,倾泻于他唯一的一份清透。   秦又白提气一挥,刀气似潮水,翻涌着压倒无数人群。然而他正想轻功纵月,一股浩然内力却从后面倾覆而来——是夏渊!秦又白不及多想,冰白的刀芒回身顶上,又一次与夏渊正面相冲。   忽然胸口一阵凝滞,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立时袭上秦又白的心房,碧露丹的反噬竟然在这危急关头显现了。剧痛碾压向四肢百骸,秦又白的攻势抑制不住的松懈下来,夏渊眼眸一暗,风卷云残的撤回气劲,没有伤到对方一丝一毫。   弃了内力相搏,两人转而开始拳脚的比拼。然而碧露丹失效,秦又白只觉得浑身力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体外流逝,每一招下去便加促身体的虚弱,没几下便气空力竭,节节败退。   夏渊翻掌覆云,绵密的内力再一次如云海将秦又白围绕,秦又白勉力想要提刀,刀柄却仿佛重若千斤,紧接着胸前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夏渊小心接住秦又白倒下的身躯,伸指一勾,险些落地的沧海明月刀终于落入他的手中,照亮这场夜晚的最后的清明。   低低的称赞起来,一场乱斗就此结束,为姚大人的寿宴凭添几分异样的色彩。   “夏大哥!”   戚欢欢正要跑去,夏渊却忽然抱起昏迷过去的秦又白,转身默无声息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打戏了……【撅PP躺尸   ☆、前世今生   在整个武林盟因为刺客而鸡飞狗跳的时候,只有一人安然立外,那就是宁凛。   宁凛将姚大人及亲眷安顿好后,不声不响的躲开众人的眼目,来到武林盟后山的山脚下,点起一根罕见的绿色香烛。这只香烛的气味十分浓郁,细闻起来却好像某一种花香,飘荡在夜色里并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   没多久,树林里传来沙沙的响声,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   宁凛一惊,转身就想跑,可抬脚还是慢了一步,被来人拦在中途。史巫奇笑嘻嘻的伸长了手,歪头道:“跑什么呐,你点了招魂香不就是想吸引我来么,为何现在一见到我却突然脸色大变的要跑呢?”   宁凛后退一步,强笑道:“这位壮士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如果这会儿来的人是姜敏,你大概就听懂了吧——武林盟的宁公子?”   听到姜敏的名字,宁凛眼睛眯了眯,没有再继续后退。史巫奇掏掏耳朵,轻松道:“你既然不再惊讶了,那么我们便可以说正事了。看来此次的寿宴和闹剧果真是你与姜敏早就安排好的,不过今天姜敏没有来,而是由我代替他继续执行你们的计划。”   宁凛冷冷瞧着他,竟没有要跟话的意思。   史巫奇笑笑,“不说?还是不信任我?”   “阁下既然想中途插足,就该先表现出一点点诚意吧”   “诚意?好吧,叫我想想。”史巫奇装模作样的思考半晌,一拍手道:“你跟在夏渊身边这么久,可知道你们的夏盟主身上中着一种罕见的剧毒。”   宁凛动摇的握紧手,显然默认了这个答案。史巫奇说的不错,也就是这一年的时间里,夏渊不知怎么的身中一种苗疆蛊毒。此事一直没有对外公布,甚至连老盟主也不知晓,戚欢欢为此焦心不已,遍访名医,还专门从苗疆请来屠安想为夏渊医治。   可是因为当年秦又白下葬的事,夏渊与屠安产生过不小的嫌隙,所以一直对屠安耿耿于怀,自然也不会接受对方的救治,事情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不过比起夏渊身上的剧毒该如何解除,宁凛倒比较好奇他究竟是从哪里染到了这样的剧毒。戚欢欢一直认为是当年秦又白尸身未清时散出的余毒,可宁凛总觉得里面有猫腻,如今史巫奇的出现,恰好为他解释了这一个疑问。   史巫奇笑的亲和无害,“那个毒嘛,就是我给他下的,在很早很早以前。”   “你下的?在哪儿动的手?”   “唔……在天河镇的一家当铺里。”   宁凛对此全无印象,不过也并不想在这里太过追究。沉默半晌,才冷冷一哼:“既是你下的手,那你的毒也未免太没用了,过了这么长时间,夏渊居然还能好好活着。”   “非也非也,”史巫奇摇摇手指,“毒由心兴,一来夏渊功力深厚,非一般剧毒能够轻易侵蚀。二来连我都看得出,你们的这位夏盟主在有意的敛情禁(咳)欲,抑喜抑悲漠心冷情。要知道多欲多思多虑,乃养身之大忌,如此一来夏渊既是避免了百脉焦煎,同时也能够有效的蛰伏剧毒。”   宁凛突然心头一动,弦外有音,渐渐听出一计狠毒的想法。   “情乃万欲之本,切记,中此毒者万不可动情。”史巫奇咂咂嘴,终于转向宁凛,“说点正事吧,我与姜敏都是天水教之人,我们的目的自不言而喻,可是我还不知道宁公子你的想法。”   宁凛微微抬起下巴,“我?我自是要将夏渊拽下那个位置,武林盟的盟主,只能是我宁凛一个人。”   史巫奇噗嗤一笑,“你一边帮着我们摧毁武林盟,一边竟然又要去当那武林盟的盟主,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当然不,到时候江湖上只会传唱:在夏渊带领下的武林盟抵御不了天水教的复仇,最终难免大厦倾颓,而宁凛却在这时力挽狂澜,救武林盟众于水火,一举重振江湖清风。”   史巫奇不禁鼓掌,“好,好,好,好一出跌宕起伏的江湖大戏,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了,宁盟主实现梦想的那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秦又白醒了,入目是一片熟悉的灰蒙,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微微睁开了无神的双眼,彻底清醒了。   昏迷前的一幕幕回溯进脑海,强迫着他面对一些不想面对的事实。他与史巫奇去姚府地牢救段一鸣,却意外遇到了夏渊、戚欢欢、还有武林盟的兄弟,并与他们大打出手。后来药效反噬,自己不知何时就失去了意识,往后便再也不知道了。   身下是柔软的铺垫,空气里充斥着干燥好闻的气息,秦又白的眼皮微微发烫,如果他的眼睛尚未失明,此时此刻一定能看到窗外洒落的温暖阳光。   这里不是地牢,想来在他昏迷后便被人带来了这里,可是仔细想想,就算有天大的理由,武林盟也不该给一个行刺未遂的刺客如此温柔的待遇。秦又白的气息探出去,这屋子内外竟然没有任何看守,独装着他一人。   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哪儿。   秦又白勉强坐起身,强逼着自己回避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一线猜测,难道说夏渊和戚欢欢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武林盟的秦又白,所以才没有严苛对他——   碰,房间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秦又白警惕的靠到墙角,茫然的眼睛面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落入闯入者眼里,分明脆弱又无助。   “啧啧啧啧,这该说是我见犹怜吗?”宁凛笑呵呵的关上门,反锁,站到床前,“我道夏渊怎么破天荒的手下留情,对一个刺客也不尽下重手,末了还将人带回来医治。若换做是我,恐怕也难免色令智昏,不忍心对这样的小美人儿下重手啊。”   是宁凛,秦又白认出声音的主人,前世与宁凛不多的交集与回忆也一并涌来。在武林盟的时候,宁凛并未与他交好,准确说,宁凛这个人不与任何一人交好。秦又白从前总嫌宁凛这人说话阴阳怪气,故而不喜相处,但夏渊却说,会把情绪与心思直接摆在表面上的人,并不会有太深的城府。   ——哦,那意思就是我们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师兄才是最深不可测的咯?   ——又白?又白你别笑话我。   宁凛忽一靠近,粗暴的扯住秦又白的下巴,端的仔细打量。秦又白本能想握起什么,可是手边空空如也,几日来寸不离身的沧海明月刀也不在身旁。   “不像,不像……”宁凛自言自语的呢喃,“若不使刀,你与那个人当真没有三分相像。”   秦又白厌恶的拨开宁凛的手,宁凛却手上用内,紧紧钳住秦又白反抗的动作。“宝贝儿,别不识好歹,我可不像夏渊那么好说话,说不定我一个心血来潮就把你在这儿给办了。”   秦又白皱起眉头,印象里,宁凛嘴巴虽毒,却从来不是这样急色恶劣的人,眼前的人若非声音一模一样,他真的要不忍不住怀疑真假。即便他打算在武林盟面前坦白身份,也不想是面对宁凛这样的人。   又端详半晌,宁凛才悻悻松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免得我们夏盟主回来再心疼。”两人离开之际,宁凛含笑在秦又白腰间挂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参片,白色的衣带上宛如多了一抹鲜红。   不过这只参片已是彻底风干,无色无味,秦又白本能的远离宁凛两步,却没有察觉自己腰上多出的玄机。   “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小小刺客胆敢破坏姚大人寿宴,自然要有一番严刑拷打,先问出背后指使,然后再杀人灭口,方不留一点后患。”   “那你是来严刑拷打的吗?”   “不,负责拷问的另有其人,我只是来疼爱你的。”   “你——”秦又白正要发作,房间的门又一次被敲开了。   “在屋里的是宁少爷吗?”宁凛冷哼一声,转身打开门,这回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武林盟的总管陈管家。秦又白在心里默叫一声陈叔,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喜色,回忆里的故人一一再现,对他而言无异于上天恩赐的惊喜。   陈管家恭恭敬敬的对宁凛做了个揖,“见过宁少爷,小人受盟主命,现在要带这名刺客去正龙庭审讯,不知道宁公子这边是否完事。如若您还有交代,不妨随我们一起前去,也好当面解决。”   “免了免了,哼,希望夏盟主处理这次的事情莫要私心作祟,届时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自是会的。”   宁凛总算走了,秦又白忍不住松口气,自己果真来到了武林盟,先是宁凛,然后是陈管家,接着是夏渊,前情旧事一一回溯。转而他又意识到,自己如今虽身处武林盟,可摆在面前的情形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简单,他还是先静观其变,找准恰当的时机再说明自己死而复生的情况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武林盟内部副本,宁凛高调刷存在感_(:з」∠)_   史巫奇给夏渊下毒,就是开头几张在当铺里的事,夏渊因为急着逼问秦又白的下落进了史巫奇的四尺之内,染上的的剧毒。   ☆、父与子   “这位公子,请随我来。”陈管家递给秦又白一直细细的竹木杖,自己牵了一头,叫秦又白拉着另外一头,领着他往外走去。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秦又白的心湖也清明不少。“敢问陈管家,武林盟打算如何处置我?”   陈管家深深看他一眼,道:“待见了盟主你便知道了。”   “夏渊么……”   “不,是老盟主。”   秦又白陡然立住,竹竿从他的手心滑落。“你说……谁?老盟主?是秦老盟主吗!”   “公子好像对老盟主很熟悉?”   “不,不,不是……”秦又白慌乱的立在原地,满脑子的惊惶无措,陈管家弯下腰,将竹竿一头再次塞到秦又白手里,不着感情的宽慰道:“想来公子应该有所听闻,老盟主行事处风比之夏盟主较为严厉,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害怕,你能安然无恙的在武林盟待这么久,自然不会落得跟那些江洋大盗一样的下场。到时候老盟主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了。”   秦又白深深吸一口气,用左手摁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右手。“为什么……为什么武林盟对我如此宽容,还给我治伤休养,如今连老盟主也要见我?”   陈管家沉默了下,才道:“因为如今的正龙庭,亟需要一位仆人。”   秦又白一愣,复又追问,可是陈管家话里带话,就是不肯说透,难以捉摸清楚,没得两句,两人就来到了正龙庭的右偏楼。   房门打开又关上,出来一列低眉顺眼的侍女,捧着点心和药盏在陈管家面前跪下。   “老盟主醒了么?”   “醒了,听闻陈管家要带人来,老盟主一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陈管家点点头,将竹竿抽掉,取了一杯热乎乎的药盏放在秦又白手心。“这位公子,现在是老盟主服药的时间,就由你进去代替我们服侍吧。”   秦又白便是此刻再归心似箭,也终于察觉了这中的一丝不自然。“你们就这样相信我?我……我可是才大闹过姚大人寿宴的刺客,叫我一个人进去,你就不怕我对老盟主做出什么歹事?”   “这里是武林盟,”陈管家拢袖一笑,但是秦又白看不见,“我们既能让你孤身进去,自然也有把握叫你老老实实的出来。”   ++++++++   对于很多人来说,“父亲”这个词意味着年少时的仰望与方向,自然,秦又白也不例外。   武林盟在江湖上历史悠久,论名气可与武当少林等名刹比肩,然而百年下来犹有沉浮,也随着那江潮浪涌起起落落。秦律是武林盟第七任盟主,在位时颇有一番建树,引领着武林盟一举成为江湖的龙头巨擘。   秦又白就是在父亲这样的光环下长大的。   他是盟主的独子,以后更是这偌大的武林盟的未来的引导人,他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关乎着武林盟的荣辱,因而要求自己勤谨慎微,从不敢有一丝松懈。   一直到这一世,秦又白在偶尔咀嚼往事的时候才会静下心去品味,秦律严厉,对待自己的儿子可以说得上无情苛刻,小时候还有过天伦欢笑,可是随着年龄越长,他越难以从父亲的脸上挣取笑容,秦律对他的要求也越见严格。   对于这种严格,秦又白原本甘之如饴,只认为那是父亲对自己的期许,因而倍加努力。可是夏渊这个人的出现,却叫他多年来坚定不移的信念在一夜间轰然崩塌。原来严肃苛己的秦盟主可以笑的如此和煦,原来一向公私分明的父亲可以毫不吝啬的对一个外人倾囊相授,而这些,偏偏是自己无论如何都百求不得的。   秦又白不傻,一个长辈对晚辈再青睐、再看好,当真能付出到这一步吗?当怀疑露出了一丝马脚,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去调查,比如夏渊的来历,比如父亲十几年前的外出游离,比如说自己的身世……其间种种,最终只是在秦又白心里留下一个重重的阴影,到底什么也没做。   陈管家拿走了竹木杖,秦又白一手摸索着开门,一手捧着热烫的药盏。盲人的听觉最灵敏不过,在秦又白踏入的那一瞬,他清楚的听到里屋方向的呼吸猛一凝滞。   老盟主……在紧张吗?可真正紧张的人,该是他秦又白才对。秦又白强逼着自己平静下来,一步一步的往里面走,因为没有手杖,他只能摸索着墙壁与书柜慢慢前进,短短十几步路,走的竟比穿山越岭还要漫长。   “你叫什么名字?”   熟悉的声音沙哑着传来,重重撞击在秦又白心坎最柔软的所在,秦又白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转过书柜,他与床上的秦律只相差数米的距离,可就是这短短数米,却隔绝了生与死,父与子,以及前世种种未能说出口的情愫与秘密。   “没有名字吗?”秦律哑然重复,言语间说不出的落寞。   “有!我叫、我叫秦蔡。”秦又白慌不迭作答,差点咬到舌头,却发现自己本能的呼之于口的竟然是此时此刻的秦蔡,而非隐藏在这具身体里心海澎湃的秦又白。   “……秦蔡吗,是个好名字。”秦律细细的端详着他,“眼睛是怎么伤的。”   “小时候的意外,医生说是心病所致,还有恢复的可能。”   秦律的语调低沉磨涩,像是许久都不曾开口言谈过,秦又白回想起最早在天河镇时,他就听段一鸣说过,秦老盟主退位后并没有按众人所知的去往苗疆隐退,人还留在武林盟,言说是患了重病,不再适宜长途奔波。   对了,病……秦又白捧起药盏,温声道:“药快凉了,秦盟主先喝药吧。”   秦律静静看着秦又白那双无瑕的细手,捧着晶莹剔透的药盏,说不出的好看。“陈管家难道没有告诉过你,那些贴身仆从都是如何服侍的。”   秦又白一顿,他怎么会不知道,服侍卧病之人需得事事躬亲,守夜看护乃至喂药换衣,无一不亲力亲为。可他的两眼看不见,若真要如此细致的伺候人,势必少不了上手摸索,若是旁人就罢了,可对着武林盟的前任盟主,加之身份今时不同往日,这些行为就未免放肆了些。   秦又白左右为难,秦律也不出言催促,而是耐心无比的等着,等着秦又白下定决心。   “那……那小秦得罪了。”秦又白微微伸出手,很快贴上了秦盟主的衣衫,手指顺着衣理往上缓爬,摸到秦律的后背,扶着他坐起身。秦律的肩膀很宽,仿佛是长期卧病的缘故,微微低耸着,触手干瘦,再不复年轻时的英武健朗。   小时候,秦又白常常去够父亲的肩膀,只觉得那双肩膀坚实有力,能够扛起儿时年月所有的沉重。可是如今摆在手下的,却是一双老人的肩膀,单薄佝偻,饱经风霜。   秦又白忍不住在这双肩膀上捏了两下,力道不重,恰恰好能够顺络筋骨。秦律默默握紧手心,心头流淌下涓涓酸涩,眼角却蔓延上湿润,只可惜秦又白看不见。   ——爹,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也想随你跑马入南山,到外面驰骋一番啊。   ——爹,这套刀法我已经学会了,你来看看嘛。   见秦律半晌不说话,秦又白方觉得自己放肆了,讷讷收回手。好端端的,怎么会自作主张为老盟主捏起肩膀,自己如今可不是什么盟主独子,而是来路不明的刺客。秦又白赶紧退下身,慌忙间碰到了药盏,哗啦啦碎在地上。   “对、对不起!”秦又白赶紧想捡,却被秦律扣住了手,“不要捡了,我叫他们再热一碗,你陪我说说话吧。”   秦又白只得讷讷坐下,秦律轻轻咳嗽两下,道:“你的武功很好,在哪学的。”   秦又白当着那么多人面施展一羽刀法,想瞒早已瞒不住,只是不想连卧病在床的秦律也知悉了。“我……我偷学的。”   “哦?”   “很多年前,我在昆仑山下救过一位少侠,他在养伤期间教授了我一点武艺。”   这是秦又白能找到的唯一借口,说借口也不尽然,因为这个故事基本是真实。   那是秦律的一次生辰,江湖上下都为之庆贺,而重中之重的,便是给老盟主献上贺礼。为了这一份贺礼,秦又白提前两个月远赴西北,没有通知任何人,只身跑到冰雪丛山寻觅昆仑顶峰的雪灵芝。雪灵芝乃是当世奇珍,益气补血,增进功体,言传更有活死人生白骨之效,用来孝敬父亲再合适不过。   当时的秦又白一心要为父亲取得雪灵芝,又逢年轻气盛,贸然行别人不敢行之事,想也不想的去了雪山。最后虽然侥幸归来,却也是九死一生,被山脚的农家发现时只得奄奄一息,休养了足足一月有余。   然而当秦又白历经艰辛把雪灵芝送上寿宴,秦律却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的放在一旁,转而笑着迎接下一位。这时候,夏渊抱着一只大大的木盒走进来,含笑送到秦律面前。   “徒儿夏渊见过师父,祝师父长身康健,福寿绵长。”   秦律笑呵呵把夏渊拉起,夏渊捧上盒子道:“这是徒儿为师父献上的寿礼,仓促之间来不及更多准备,还望师父不要嫌弃。”   “渊儿莫谦虚,你送的东西一定不差。”   秦又白也被勾起好奇心,微微偏了目光去瞧那盒中玄机。缠着红寿带的盒子打开,里面没有什么珍宝武器,摆着是一摞厚厚的平凡无奇的纸张,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仔细一看,竟全部都是与“寿”相关的贺词。   “这是……?”   夏渊抱拳一揖,“回师父,这是武林盟上下三十七分部五千九十一名部众为您亲笔所写的祝寿。”夏渊撩起袖子,在纸上为秦律指点,“这张,这张是淮水旧部一十七人为您送上的祝贺,他们世家生活在水边,所以这纸用的是不湿水的木绢,字迹小巧清秀,属南方墨派。”   “这张是锦州分部的郑领主的祝寿,寿词是由他五岁的女儿亲手所写,童稚真纯,可表他对师父对武林盟一片忠心。”   “这个是岭南部,还有这个,是淮阳与新安……所言所语,皆是一祝师父年寿。”   “好、好……这真是老夫今天受到的最好的礼物。”秦律脸上绽出压抑不住的惊喜,小心翼翼的翻着一页页墨香,最后忍不住开怀大笑,众人亦笑着赞颂不已。夏渊躬身在下,眼睛却不断在人群里游扫,终于在柱子后面发现了唯一没有展颜欢笑的秦又白。   “师弟……”   在夏渊追上去之前,秦又白默默转身离开了。   很多年后,秦又白再回想那一年的生辰与贺礼,委屈与不甘早已淡落至寥寥。不仅仅是一个贺礼,还有许多许多,他渐渐明白了父亲缘何会看重,而弟兄们又为何如此认可夏渊。   他和夏渊,到底是不同的,如果他是游弋在池塘中一息野蛟,那么夏渊无疑是翻腾涛海的应龙,眼界,胸襟,乃至抬眼所及的世界根本不尽相同。或许他可以追赶吧,但抬足之前,便轻而易举的败给了夏渊无处不及的温柔。   他大约早就不争夺了罢,在夏渊为他下跪求情之后,争胜的心,防备的介怀,全部化为夜夜沉迷的梦,无法分的清楚。   “秦盟主?”见秦律久久没有声响,秦又白忍不住出声。刚才一番回忆,叫他想起自己当年取回的雪灵芝被直接存入了库房,好像一直没有被用过,如今父亲患病,此时不用那灵芝更待何时。也许搁置的太久父亲已然忘了,还是提醒他一下吧。   秦律闷闷的咳嗽半晌,好一会儿才艰涩道:“没什么……着了点风而已。”   秦又白并没有感觉到凉风,不过秦律既说,他还是摸索着站起身,关上虚掩的两扇窗子。哪知秦律的咳嗽却越来越重,最后竟连话也不能说。   “秦盟主?秦盟主你怎么了?”秦又白终于惊慌,忍不住想去试探秦律的脉搏,却反被秦律捉住。秦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惊慌。秦又白刚想说什么,突然一滩淤血扑面而来,刺鼻的腥气将秦又白怔在原地,从头皮麻到指骨。   秦律肩膀一沉,倒在秦又白怀里。   “秦盟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多贴了点_(:з」∠)_因为明天要去外地一趟,不一定能更上   ☆、借刀杀人   人影纷纷沓沓,忙碌的气息充斥在正龙庭,压抑的人一刻也喘不上气来。端着热水和药剂的侍女不断从秦又白身边穿过,来来回回运送着染血的巾布与清水,没有人顾得上他。秦又白茫然无措的立在原地,秦律吐出的鲜血还污在他的前胸,一息一息的冷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气呼呼来到他的身前,一开口就是愤怒:“你这小子到底对秦盟主做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病发的如此厉害!”   “我……”秦又白不知所措的仰起脸,苍白的脸上仿佛被抽去了所有血色,嘴唇颤抖了又颤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甚至来不及从声音辨认,站在他面前的乃是秦律的旧友屠安。   屠安粗暴的将秦又白推出门,拉扯间,他忽然从秦又白腰间摘下一样薄如蝉翼的东西,惊愕的放到眼前。“这是竺山红参,你身上怎么会有竺山红参!”   秦又白呆怔的瑟缩了一下,满脑子空白,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愣中回神。屠安气急败坏的将参片搦入手中,眨眼碾的粉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竺山红参,被医家誉为灵丹妙药的竺山红参原本是一种极稀罕的补血药材,千金难得,可同时这也是一味效力极强的发物。   若是平常人戴在身上还罢,可如果遇到病弱或者中毒之人,便会被激发毒性与病性,加速恶化,到最后难以控制危及性命。   这个昨天闯入姚大人寿宴刺客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乎,不仅夏渊对他手下留情,连秦律也不避讳危险急着要与见他,结果怎么着,结果就是这小子带着竺山红参去靠近秦律,叫老盟主病势反复险些踏入鬼门关!   屠安又推了一下,秦又白的脚绊在门槛,失去平衡的往后跌去,却跌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屠安表情一震,“夏渊!?”   夏渊将失神的秦又白扶起,小心翼翼检查一番,确定人没有事后才微微放下心,对屠安道:“我刚才听闻老盟主已经脱离危险了,是真的么。”   “是,再过两个时辰应该就清醒了。”   “辛苦屠先生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您去休息一下吧。”   “可是这小子——”   “我相信他没有动机要害秦盟主,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那他身上的竺山红参该怎么解释,在明知道秦律重病的情况下,还带着竺山红参去接近他!”   夏渊摇头道:“如果他一开始就带了竺山红参,那么此刻性命垂危的就不该是老盟主,而是我了。”   屠安哽在原地,夏渊没再说什么,拉着秦又白转身离开了。   +++++++   热气腾腾的气息扑在秦又白脸上,恍惚了好一会儿,他才钝钝的回过神,不知身处何方。夏渊的温哑的声音出现在耳畔,“这是安神茶,喝一口吧。”   夏渊帮他扶着杯子,秦又白乖顺的喝了,一满杯热流下肚,冰冷的四肢渐渐生出些许暖意。好暖……秦又白动了动,发现手脚都被裹在一团热流中,夏渊的心跳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一下一下传来,清晰而明刻。   秦又白终于从浑噩中反应过来,夏渊松开桎梏,用毯子给他盖住渐渐回暖的手足。   “这是哪……”   “左偏楼,我的居所。我刚才见你浑身抖的厉害,就擅作主张把你带了过来。”   秦又白愣愣半晌,忽然想起什么道:“老盟主!秦盟主怎么样了!”   “没事了他已经清醒了,”夏渊不着力道的压住他的肩膀,试图叫他冷静,“而且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叫我转告你安心,他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乍喜乍落的情绪冲击着脑海,秦又白只觉得自己简直死去又活来,浑身上下又泛起一阵一阵的冷意,叫他忍不住捂住了脑袋。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险些害死了父亲。可是他从未听说过什么竺山红参,更没接触过,如若知道身上沾染了此物,他又怎么可能全无防备的出现在生病的父亲面前。   夏渊伸手探上他的后心,连贯一脉的精纯内力缓缓灌输到秦又白体内,平复着他的身与心。“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利用了。”   “利用……”秦又白喃喃的抬起头。   “老盟主说了吧,叫你安心,说明他已然知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为的就是不想叫你怀愧。你双目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身上挂了那么显眼的红参片,可老盟主又怎么可能看不见……”   夏渊没有再说下去,秦又白呆愣在原地。是啊,秦律自然看的见,怕是他一开始就看到了秦又白身上那鲜红的竺山红参,可是却什么也没说,更不加阻拦,任由秦又白带着夺命的毒药一点一点接近自己。   “为什么……”秦又白只觉得疼痛从嗓子一路窜到了心窝。   “不过一出借刀杀人罢了,没必要中了有心人的算计,白白冤枉了无辜人的性命。”   仿佛有重重的铁锤砸在心头,秦又白忽的站起来,“借刀杀人?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借我的手除掉老盟主?”   夏渊张张口,换了种语气道:“这种事情我也有责任,但是今后有我在,断不会叫人再伤害到老盟主一分一毫。”   纵然夏渊掩饰的很快,但一句借刀杀人还是在秦又白脑中敲响了警钟,混沌的脑海终于坠入清醒,将他从无穷无尽的自责中暂时拖出。   他当然还不会害父亲,但是身上所带的凶器亦是铁证,借刀杀人,是了,有什么人将竺山红参藏在他的身上,意图利用他去加害老盟主。   秦又白紧握着的拳头颤抖着,夏渊本能的想再去拉,却被秦又白不经意的躲开了。屋里陷入一阵难捱的沉默,秦又白幽幽转过身,终于清空了声音:“夏盟主,敢问武林盟究竟打算如何处置于我?”   夏渊怔怔的望着秦又白的背影,眼底缠绵的情愫浓郁而黏稠,但到嘴边,吐出的仍是压抑过无数遍后的言语:“将你囚禁于武林盟内,终其一生,不得自由。”   ++++++   “不行!”   正龙庭内,争论正值激烈,武林盟内各执权力的领主围坐在桌前,或抱臂或端坐,在大桌围坐一周。   “不管那小子有什么来历,扰乱寿宴刺杀盟主的事实摆在眼前,谁都辩护不得,有什么可犹豫的,应立即将人下狱审判!”   戚欢欢转头看了眼束手待命的陈管家,陈管家立刻会意,走上前道:“那位秦公子现在和夏盟主在一起。”   “盟主他……”先前怒言的人站起又坐下,最后重重叹一口气。   旁边的人出声打岔,“我们是不是该相信夏盟主,我想盟主会这么做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不方便透露罢了。要知道老盟主现在已经清醒,可我听说,老盟主对这个刺客的决策竟然也毫无异议。”   “云领主说的不错,可是我比较在意的是现在武林盟不少分舵都受到了天水教余孽的骚扰,这个刺客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也太可疑,他究竟是什么来路?如果这个刺客跟天水教有所瓜葛,那便能够解释了。”   陈管家道:“据查证,这个刺客是之前掘墓偷盗的一伙盗贼,与天水教貌似没有牵连。”   “哼,挖坟挖到武林盟里也不可轻纵,依我看,都是一样死罪难逃。即便不处死,也该丢到地牢里好好严刑逼供,免得叫人家以为我武林盟宽柔好欺。”   终于有人转向一直默不出声的戚欢欢,“代盟主,您的意思呢?”   戚欢欢低垂着眼,一桌人嘈嘈杂杂半晌,竟好像一句话都没有入她耳中。此时她满脑挥之不去的都是夏渊抱着秦又白离开的画面,她有多久不曾见过夏渊对一个人如此上心,旁的人或许不能体会,但是对夏渊百般爱慕的自己,却是把所有细毫里的情感目睹的分明。从前是秦又白,如今又是这位少年,可无论面对的是谁,夏渊都从没有把目光放置在她身上过,一次也没有。   “代盟主?”   戚欢欢微微回神,黯然摇摇头,道:“屠叔叔你来说吧。”   一直靠在墙边的屠安站起身,眉头锁的死紧,“我怀疑有我们之中有内奸。”   “内奸!?”下面人纷纷坐直了身子,“屠先生何出此言?”   “那名刺客是由夏盟主和陈管家亲自带回来的,进正龙庭之际就将他身上所有物件都去除干净,可是待这刺客去见老盟主的时候,身上却莫名多了一片竺山红参。除非夏盟主与陈管家两人同时出错,否则就是这刺客在进入正龙庭后又遇到了什么人,才被交予了这项杀器。”   桌上泛出压抑的沉默,一致对外时人们或许同仇敌忾,可一旦内部产生裂纹,便是连信任的根基都无法确信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要调查一下这刺客来后都见了什么人便可得知,陈管家你来说……”   “无论是谁——”屠安拉长了声音,生硬的打断吴领主的话,“事已至此,无论是谁都不要再追究了,这是夏盟主的原话。”   吴领主讷讷坐下,是啊,无论是谁,都是武林盟的盟众,更是大伙朝夕相处的亲从。无论是谁,都不能在这里在这个时候点当众抛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所以夏渊选择息事宁人。   吴领主使劲捏了捏手心,抬头道:“陈管家,等下散会后,你到我那处去喝一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人   对于夏渊所下的判决,秦又白并没有反抗,换言之,他其实正缺少一个可以长期留在武林盟的借口。一次暗杀叫他多少明白了现下所处的情况,武林盟怕早不是他记忆中那片平和祥乐的故土,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有什么已悄然改变。   只是叫秦又白没有想到的是,夏渊所指的对“秦蔡”的囚禁,既不是锁入深不见天日的地牢,也不是囚在众目睽睽的刑场,而是无时无刻的……跟随在夏渊的身边。   秦又白起初是惊讶,但是渐渐他就发现,一旦他远离夏渊的范围,无数厌恶怨恨的目光就会将他团团围住,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也是,他先是滋扰姚大人寿宴,紧接着又暗杀老盟主,如今还能光明正大的在盟内行走,怕是任何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秦又白的脚步稍一停顿,夏渊就牵住他的手,刻意的放慢自己的脚步。秦又白将手默默抽回,他总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过从亲密,活了那么多年,他从没有跟任何人亲密至扣手并行过,更何况是一向介怀的大师兄夏渊。   可如今夏渊这番刻意的亲近和维护,总叫秦又白忍不住心生疑窦。   从前的夏渊虽平易近人,但绝不会对一个两面之缘还大打出手的陌生人照顾至此,究竟是他的心境改变了,还是他的情感出了什么问题,莫不是如今转性喜欢了少年郎。   这么一说的话,印象里夏渊多与兄弟们亲近,却极少接触女子,盟中兄弟如果私下里去拼酒夏渊从不缺席,可是一说去花巷寻欢,夏渊便笑而推辞,大伙儿因此没少嘲笑他。夏渊如今的年龄不小了,放在从前,父亲应该早早就把夏渊的婚事提上了议程。   “夏盟主有喜欢的人吗?”   夏渊的手猛一僵硬,险些弯到秦又白的手骨,在视线之外,夏渊牵强的换了几种表情,嘴角的弧度有一点寂寞,又有一点怀念。   “有的。”   “哦?”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秦又白的心里反而静了静,“是哪家的名门小姐,还是江湖红颜?”   “都不是……是一位认识多年的旧交。”   多年?那应该自己认识才对,可是秦又白却怎么也想不出上辈子有这么一号人,在夏渊身边很多年,还被他一心爱慕的女子?走到门口,夏渊转身托住秦又白,扶着他迈过面前的门槛,动作一气呵成,不似半点刻意。   路过的侍女看到这一幕,张大了嘴惊呆在原地。   秦又白还在皱着秀气的小眉苦苦猜测,全然没有察觉这一动一静之间的玄妙,夏渊温然一笑,“你猜不出的,因为和旁人不同,我喜欢的是男人。”   秦又白脚下一绊,被夏渊理所应当的扶住。“男、男人?”   “是。”夏渊答的云淡风轻。   秦又白的反应大抵与那侍女差不多,半晌合不上嘴:“那那老盟主知道你喜欢那个……”   “男人?不,师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秦又白试图再寻觅什么马脚,可是夏渊坦然的姿态却叫他挖不出任何漏洞。是真的吗,夏渊这家伙竟公然违逆天地伦常,喜好男子。前世种种暧昧的画面涌上心头,秦又白突然一挣放开两人的手,脸蛋绷的紧紧。   夏渊看了他一眼,推开门,拉着秦又白来到一处静谧的庭院。夏渊好像提前有过吩咐,此时的庭院静悄悄没有一人,只有阵阵清淡菊花香。可仔细一闻,那花香里又好像夹带了些别的气味,说不清楚。   这里是……晏心堂。秦又白依稀认出了,这里是武林盟内高手闭关练功的地方,故而清静偏远,罕有人息,阶级低下的盟众更是无权来此。   夏渊将秦又白带到院里的石凳面前,又塞给他一只竹木杖,道:“接下来两个时辰,我要在里面闭关调息,你可在院里随意走走,但是不要离开太远,等我出来就找你。”   秦又白感觉的出这里刻意的照顾,忍不住道:“夏盟主就不需要‘仆从’去做点什么吗?”   夏渊笑笑,“你可以为我护法。”   一重又一重的大门关上,隔绝了秦又白意图探究的姿态,当最后一扇门关上之后,夏渊背身重重撞上门,粗粗喘了几口气,擦去嘴角溢出的鲜红血丝。   情为劫,心难动,可偏偏飞蛾扑火。   夏渊摊开手,黑红的血丝狰狞的布在手心,犹如鬼怪嘲笑的怪脸。   “只是相似罢了……哈,仅仅和你相似……”   终于只剩秦又白一个人站在院里,周遭安静下来,让秦又白能够静静的打理思绪。   事情仿佛在向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一个月前,他根本想不到重生后的日子会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顺利回到了武林盟,在短短时间内见过从前故人,甚至还能以如今微妙的方式与夏渊相处。   一切事情太过突然也太过顺利,顺利的叫他险些忘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盟主少子秦又白,而是一位来路不明身份危险的刺客“秦蔡”。可是这几日相处下来,秦又白却不禁迷惑了,自他进入武林盟以来,既没有人追究他的罪刑,更无人打听他的来路,他就像一滴水那样顺利的融入大海,顺理成章的成为武林盟的一员,甚至没能激起一丁点怀疑的波澜。   而夏渊更是一而再再而三躬身亲为,毫不遮掩对他的关心与照顾,这又算什么。秦又白并不是一个自大的人,究其根源,他唯一能想出的理由便是自己的身份遭到了夏渊的怀疑,可是借尸还魂一说对世人而言到底太过离奇,即便是夏渊,也没理由如此轻易作下结论。   便是退一万步来讲,夏渊真的认为他就是秦又白,那也不应如此……秦又白的睫毛颤了颤,闭上空洞的双眼,这么久时间他一直逃避的、不愿去面对的画面又一次涌上心头,天水教腥臭的地牢,夏渊头也不回的背影,毒尸啃咬四肢的惊骇……这些记忆粘连着生与死,爱与恨,却没有随着他的身死而离去,反而又一次黏贴在心墙上,连血带肉。   秦又白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笑纹,没有愁苦,如今再回忆起前世死亡时最惨痛的一幕,人却平淡的好像一张白纸,无怒无怨,无起无伏。   回轮殿过,旧命重生,他自知有许多事已然改变。可是故地重回,有惶恐,有不安,有迷茫,却独独没有憎恨。   ——为什么他不恨夏渊?秦又白自嘲的咧咧嘴,勉强撑出一条僵硬的弧线。   口袋里传来坚硬的质地,里面放着一盒百草明目膏,据闻是汇聚了数百种草药由神医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十年前万花谷献给武林盟的旷世名药。如今,夏渊却想也不想的将这瓶珍贵的药交到他秦蔡手中,只为医治他那双暂时失明的双眼。   秦又白颓然坐上石凳,他是秦又白,那个自命不凡却下场可悲的秦又白。   ……怎能不恨。   ++++++++++   清风扬过,落叶飘飞,一片叶子打着旋儿坠在石凳跟脚,石桌边的人皱了皱眉,狠狠把手中的棋子捏的粉碎。   幽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浅却无比清晰。宁凛张开手,棋子的碎末转眼被风卷去,冷道:“没有料到秦律横插一脚是我的失误,不然哪还轮得到夏渊活命到现在。”   那声音微微叹息,“失误也好,不失误也罢,你这一计不成便已打草惊蛇,如今再想做什么,怕都不成了。”   宁凛又捻起一枚棋子,“不急,还有机会。”   “便是有吧,可也不多了。要我说,何不直接干掉秦律那老病鬼,既能动摇武林盟根基,你也好趁机浑水摸鱼,再对夏渊下手。”   “不急,”宁凛重复一遍,选了个最恰当的位置把棋子放下,“秦律是我最后一招,用刀需得磨刃,待时机成熟,秦律便是毁掉夏渊的最后一枚棋子,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那声音渐渐淡去,“不要纵的太自信,叫最后反擒不得,在我看来,你比夏渊仍差一招……”   “差一招?”宁凛看看天,“如果你不放心,现在就去晏心堂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到晚上8点……   还中了传说中瓶颈期debuff,求驱散T_T   就这点字数足足写了三天没救矣……【游魂状飘走      ☆、晏心堂的毒杀[修]   秦又白正坐在石凳上默默吐纳,忽而听到一串轻快的脚步传来。   “谁?”   那脚步闻声一震,这才放慢了些许,走到门口,开口的是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小的是练功场的杂役,今儿中午下的是荷叶茶,兄弟们人手一碗,小的想着夏盟主这会儿正在闭关,所以就送一碗过来。”   “放这石桌上吧。”   “好嘞。”杂役把碗放到石桌的另一头,不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   “公子还有什么事儿?”   秦又白冷了冷声音,“你既然称呼我为公子,想来也知道我如今是武林盟的人,这荷叶茶既然盟中兄弟们人手一碗,又为何没有我的?”   杂役没想到会突然有这么一出,愣在原地,秦又白微微叱道:“给我也拿一碗来,要一模一样的荷叶茶。”   “是、是!”杂役大约不知道怎么惹了他,脚底抹油跑得飞快。院里又一次静下来,秦又白伸手摸了摸,装茶的大碗是再普通不过的黄白瓷,集市上随处可见,既不能彰显身份,也不能用来盛装佳酿。如今早不是青荷盛开的季节,荷叶茶自也廉价过气,秦又白即使看不见,也可以猜出面前的茶大约是个什么模样:粗糙的茶梗沉在碗底,黄澄澄的茶水下是未过滤清的沉淀,喝下去不见清香,只余苦涩异常。   秦又白自小遍尝香茗,因他身份在那里,所及茶品无一不是上好的贡品,千金难换。可是夏渊却总喝这种市井粗陋的大碗茶,廉价而味苦,更品不出一丝茶香。但是他会喝,与同僚兄弟席地而坐,毫无顾忌的痛痛快快的畅饮。   时至今日,夏渊成为武林盟的盟主,所饮所食的,却依旧是这毫不起眼的大碗茶。若有人敬他,他便爽快的微笑以回,一如多年前刚刚入盟的模样,仿佛从来不见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秦又白突然想尝尝这大碗茶的味道。从前喝茶时,他从来都不与大伙儿一处,只远远观望,从不与之类同。可是这一次,他却想试着去尝尝,夏渊他们一直感受到的滋味。   秦又白茶还未喝上,那杂役便回来了,赔笑着捧上一碗新的热茶,放在秦又白的紧跟前。“这是公子您的,茶水热乎着呢,您趁热喝趁热喝。”   杂役搓搓手,站到一边,秦又白抬头:“你还有事吗?”   “没、没了,那小的便先告辞了。”   秦又白闻了闻,粗滥的茶水辨不出什么味道,自己的这碗热气腾腾,像是新沏的,夏渊的那碗不过稍稍搁置了这么会儿,已有些凉了。   秦又白想了想,将两碗茶调换了位置。   这时,院外传来细碎的女生,秦又白直起身,这熟悉的声音竟然是戚欢欢。戚欢欢原为代盟主,随身携从的都是武功高强的影卫,夏渊回来后为她分担了不少压力,今天她难得的精细打扮一番,带了两名娇俏俏的侍女,来晏心堂找夏渊。   看到石凳上坐着的秦又白,戚欢欢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但还是不死心的扫视一周,希冀着能从哪个角落里把夏渊找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夏渊正在里头闭关,叫我在此为他护法。”   戚欢欢不大高兴道:“夏大哥闭关自有影卫从旁护卫,从来不会叫外人在这里留守。”   秦又白没有答,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与戚欢欢发生什么冲突,两人从前的关系不差,论起辈分怎么说也是义兄妹,待身份坦白后,应当还可和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即是如此,我也在这里等夏大哥吧。”   “小姐……”旁边的侍女拉了拉她,戚欢欢却摆摆手示意无妨,在秦又白对面坐下。戚欢欢扫到石桌上的两碗茶,眉心刺痛似的一跳。这是今天只有盟众弟兄才发放的大碗茶,有夏渊一碗自不出奇,可这桌上摆的两碗,分明是夏渊要与这刺客同饮,而武林盟人将大碗茶分与他,岂不是说已然认可了这人的同胞身份?   从戚欢欢的角度看去,秦又白的侧脸安静秀气,说不出的清俊好看,只是竟不知,这张竟能俘获夏渊的心。夏渊不过与这少年初次见面,短短数日下来便同进同出,居然就这样抵过了自己与他十多年的同门情谊。   戚欢欢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夏大哥每次闭关都要一个时辰左右,这茶左右喝不成了,不如叫我借花献佛,给秦蔡公子打个礼吧。”   秦又白心头滑过一丝疑惑,因为他清晰的记得夏渊说今日的闭关至少需要两个时辰,不过戚欢欢既如此说,他也不便再追问。秦又白刚要伸出手,戚欢欢却快一步动作,取走了秦又白面前的那碗茶,“那么秦公子,请了。”   戚欢欢的动作太大,撩起的风流刮过秦又白的手指,叫秦又白忍不住微微摩挲了一下。“戚小姐可是拿错了茶?”   “哈,我怎会欺秦公子眼盲,秦公子实在多虑了。”   见秦又白沉默在原地,戚欢欢率先捧起茶碗,轻快道:“秦公子若不肯赏脸同饮,那欢欢便只好先干为敬,待会儿夏大哥出来见不到茶,我可一定要藏的远远的。”   戚欢欢讲的亲昵,她身边的侍女却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道:“小姐,此人来路不明,咱们还是小心为上,这茶您还是别喝了吧。”   “无妨。”   “小姐,小心一点总没错的。”侍女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银针,顺着碗沿伸到茶里。戚欢欢没法,只好由着她,谁知神入茶水的针头上忽然一串暗色涌动,针尖部分居然泛起诡异的黑色。   “啊!茶里有毒!”   侍女大声尖叫,一下子撞翻了戚欢欢手中的茶碗,茶水浇灌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烧灼声,寂静的庭院陡然生出森然的冷意。   戚欢欢惊的面如土色,好像生根似的木立在原地,侍女们乱作一团,大喊着“有刺客”,远处的侍卫听闻声响,察觉到不对,飞快往这边赶来。   秦又白仍端坐在原处,虽然心中同样惊涛骇浪,但是袖下的手指却没有发颤。他默默拿起剩下的那碗茶,随手一泼,平平无奇的溅水声响落在地上——这一碗茶无毒。   原来是这样。   秦又白缓缓站起,只觉得灵台清明无比,从踏入这个庭院后猜测的、推断的,仿佛一下子展现在眼前。戚欢欢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就见秦又白突然身形瞬动,一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下一刻,秦又白抓住了刚才银针试毒的侍女的脖颈!   戚欢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旁边的随从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秦又白不管不顾,正要再封那侍女几处大穴,耳边忽然传来呼呼的风声。秦又白暗唾一声,挑手一点,在侍女身上滑过几下,自己则连换身形刹那间退到了战圈之外。很快,数道人影落到戚欢欢左右,内息深厚,轻功卓绝,正是被外界誉为武林盟“铜墙铁壁”的影卫。   戚欢欢果然还是带了影卫来的。   秦又白粗粗算计了一下,露面的影卫约有两个,藏在暗处陆续并往这里赶来的更不敢计算。秦又白幼时习武,没少和这帮血滴子们过手,那回忆实在不够愉快。这时候,周边的侍卫们也多少赶到了,把这小小的庭院围的水泄不通。   “代盟主,属下护卫来迟,还望降罪。”   “没什么。”戚欢欢深深吐一口气,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地上那被毒药烧灼出的明显的痕迹,只差一点点,她就要把这碗毒茶喝下了,届时定然一命呜呼回天乏术。这毒到底是如何进入武林盟的,还不偏不倚进入到这石桌上的茶碗里,被她所喝。   戚欢欢顺着地上的水渍看去,突然睁大了眼睛!   两个影卫一现身,立即与秦又白动起手来,招招狠猛,意欲将他擒下。这两名影卫身手高绝,与当日那群武林盟众不可同日而语,秦又白丝毫不敢大意,每一动作力求谨慎小心,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缠斗。可是这一次的毒茶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一出处心积虑的借刀杀人,不管死的人是夏渊还是戚欢欢,他秦又白都注定要被扣上又一次毒害他人的罪名。   ——又一次,被人算计于鼓掌之中!   秦又白咬了咬牙,霍然推出一个猛掌,影卫登时被击的后退几步。另一个影卫看到同伴受阻,腰一横亮出白光,终于拿出了武器。   就在这时,一股磅礴的内息从晏心堂里冲出,惊涛骇浪一样覆盖住院里众人,先前动手的影卫晃了晃,武器咣当一下落地,颤巍巍跪了下来。   “……属下见过夏盟主。”   秦又白感到身上一松,紧接着一只大手从后面扶住了自己的肩膀,正是本应在内闭关的夏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被调换两次位置之后,戚欢欢喝的那碗毒茶其实是最早给夏渊的那一碗。   ②鱼唇的作者真的瓶颈了!真的!   ③前面两章产生了奇异的“一回复读者评论就浏览器无响应”debuff,刚才又刷新看了看,果然一条都没回复上T T这里集体MUA一下留评送花的小天使们~   ④收藏马上就要有100个了,嗷嗷嗷嗷~【果奔远去   ☆、紫檀木与避毒珠   如果秦又白能看见,就会发现夏渊的神色乃是从未有过的难看,戚欢欢察觉了,挡开面前的影卫,上前一步焦急道:“夏大哥!你怎么跑出来了,你在运功途中乍然出关,可是会劲气反噬,叫功体……”   秦又白身子一颤,如此一算时间,夏渊闭关才不过半个时辰,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必然是舍了运行到一半的功体强行收功,如此一来内息必然遭到反噬,若是基础薄弱者,当场经脉断裂也不为过。   夏渊的声音沉而稳,却少了平时的宽和之气。夏渊将院中人一一扫过,最后将目光落到戚欢欢身上,罕有的冷声道:“你们大张旗鼓的吵闹至此,不就是为了引我出面,怎得,现在才想起这里是闭关静休的晏心堂么。”   戚欢欢一下子慌乱了视线,结巴道:“不、不是,我只是想等夏大哥出来,结果发生了一些事情……”戚欢欢瞟向周围的人,刚才一干吵闹的仆从女侍这会儿个个闷不吭声,独剩下戚欢欢单薄的声音的在庭院中惶惶不安。   秦又白有些看不下去,正要开口,夏渊施加在他肩膀的力道微微收紧,硬是将他的话压了下来。“说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地上毒茶残留的灼痕,可夏渊却不为所动,依旧冷冷盯着戚欢欢。戚欢欢把朱唇咬的发白,不敢抬头与之相对。   “没什么,是我弄错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讶的望向戚欢欢,秦又白皱了皱眉头,戚欢欢既会如此说,想来是察觉了那毒茶中的玄机,不想再叫事情闹大下去。   “即然如此,就都退下吧,影卫也退下。”   “可是盟主……”忠心的影卫死死盯着夏渊手中的秦又白,担忧之意再明显不过,“还望盟主留属下在此看守,以免再有意外变故发生。”   “退下!”   夏渊骤然冷喝,狂涌的内力竟现出无端杀戾,庭中人顿时如坠冰窖。   再没有人敢停留,戚欢欢痴痴的望着夏渊,眼里早已含了委屈的泪水,侍女用用力,将她拉走了。秦又白听着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心里却越来越沉,一下子挣脱了夏渊的束缚,面向着后面的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戾气的夏渊,就连那晚寿宴交手,夏渊都把自自己封印在一个完美谦和的态度下,不见锋芒,不露尖锐,将所有鲜明的情愫内敛于心。无论何时,秦老盟主的大弟子夏渊永远都是宽和有礼,低调且大度,平易近人。可是今天,这一刻,眼前完美无缺的夏渊却仿佛被凿出了一个缺口,一种秦又白从未见过的陌生感扑面而来,叫他重生来第一次产生了称之为害怕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个名为夏渊的男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庭风寂寂,杀气却如熹光晨虹一样飞速消退,当夏渊的手再一次落上秦又白的肩膀,一并出现的,又是那温柔而暖实的音调。   “你没事吧?”   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浮光幻影的错觉。秦又白故意将内息逆流,细碎的刺痛感传来,这不是梦。   秦又白别过头,“有人在你的碗茶里下了毒,结果碰巧被戚欢欢拿去,所幸无人被毒害,但是下毒的名头妥妥又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   “你知道?”秦又白攥紧手心,“你知道为什么刚才不留下那名侍女,她的表现实在太古怪,只要顺着她查下去就……”   夏渊叹息着扣上秦又白的手背,“我知道,但不能。”   一而再再而三被陷害的憋屈终于抬头,秦又白又一次甩开夏渊的手,气道:“你不能,你是堂堂武林盟主你为何不能!对方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女罢了,说不准还是外来的卧底奸细,你却放她这样逃之夭夭,我倒不知道你夏渊如今居然变成了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   夏渊略一扬眉,失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原本就不胆小怕事呢?”   “你……!”秦又白气呼呼的被噎住,不好再争论下去,夏渊这人是出了名的温文和柔,就算你把再难听百倍的话骂到他脸上,也不过是铁锤入棉,激不起任何反弹。   “这次的毒可是下给你的,”秦又白忍不住再次强调,夏渊越是表现的平静,他就越压抑不住的焦急,“上回是对秦老盟主,这回是对你,不管背后究竟是何人主谋,这要覆灭武林盟的意思都再清楚不过了。”   “——是天水教。”夏渊轻轻抢了秦又白的台词,见秦又白张口欲言又只能憋回去的样子,不禁勾了勾嘴角。“去年天水教被我一举消灭,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平日里的小扰小闹也不少,只是现在终于要动真格了而已。”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坐以待毙,别人都欺到你鼻子上来了!”   “不让他们欺到鼻子上来,你又怎么知道区区一个练功场的杂役竟然敢往盟主的茶碗里下毒。究竟是武林盟出了内贼,还是外人易容潜入,这二者到底有着根本的不同。你要是……咳咳……咳……”   “你怎么了?”秦又白赶紧上手去摸,却摸了一手湿粘,是血。戚欢欢说的没错,夏渊能在这时候出面制止,必然是在闭关中途提前收功的结果。加之出来后又连番使用内力,更加剧了身体内创。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夏渊就再也支持不住,咳出血来。   “不要紧,吐出淤血就好了……”夏渊轻轻挡开秦又白的手,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又咳出一大口血,只是这血与之前的不同,颜色竟是奇异的乌黑!   蛊毒终于开始发作了。   “夏渊?”秦又白只觉得鼻下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如同被腐蚀多年的铁锈,任是他再不知情也该晓得眼下的情况有多严重。夏渊已是说不出话来,呼吸越来越粗重,自己点下自己几处大穴,开始盘腿运功。那吐出的黑血中,竟弥漫出古怪的香甜。   “你中毒了!可是你明明没有碰那碗毒茶……”秦又白不明真相,懊恼的想帮夏渊却不得其法,这种情况他得叫人才行,可是双眼失明的状态下怕是很难摸出去,一旦迷了路,夏渊可等不到人来救了。   秦又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什么,抱着几分侥幸去摸索夏渊的衣袖,夏渊迷蒙着眼睛,放任秦又白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希望能够找到,希望夏渊戴在了身上……能在这种时候吊住毒发之人的性命,就只有那一样东西了!   寻觅的手指忽然抵到一物,秦又白绽开惊喜的笑容,将夏渊的长袖撩开,摸出系在他手腕上的一串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木质手钏——紫檀木,避毒珠,那一年他送给夏渊的礼物。   秦又白将手钏解开,取下上面唯一一颗暗黑的珠子,举到夏渊面前。“你快把这避毒珠含到嘴里,它能护你心脉暂时不遭剧毒侵蚀,我现在就去喊人……”   哪知夏渊的眼睛忽然瞪大,猛地捉住秦又白细瘦的手腕,将人一把拉到眼前。“你怎么知道这是避毒珠……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这只手钏……你到底是谁!”   秦又白浑身一僵,突然变故下的本能叫他想起那只紫檀木手钏,可是他忘了,那是秦又白私下赠给夏渊的贺礼,与“秦蔡”其人根本毫无关联,这世上唯二知道避毒珠的人,一个就是眼前的夏渊,一个则早已深埋入地下,化为累累白骨。   夏渊将秦又白的手腕捏的咯吱作响,染血的身子失控的抖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人,近乎疯狂的希冀,近乎卑微的乞求。俯一张口,毒血就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一缕缕触目惊心。   “告诉我……你是谁……算我求你……”   秦又白欲言又止,空洞的眼睛看不透眼前人为何如此低卑的姿态,终于,秦又白支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下夏渊的昏穴,结束这一场无果的交谈。   “我……叫做秦蔡。”   ++++++++++++++++++   武林盟的药堂一向是屠安的主场,里面的每一样药毒器具都是他的珍藏,讲出来如数家珍。可自从秦律染疾,夏渊中了蛊毒,屠安再来此地也不由得愁苦起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医生医不好自己的病人更挫败的事了。   而作为他病人的那两人,一个是心病难医,一个干脆就拒绝他的医治,实在有够闹心。屠安把这个月的药案翻了翻,几次发病下来,秦律的身子损耗的厉害,实在无法再继续拖延,一定要寻个机会彻底根治。   根据他自己搭配的疗法,选来选去只有推血过宫一途最为稳妥,可唯一缺少的,就是药引——想用一般的推血过宫治疗,需得搭配数味及其贵重的南疆药材,还有就是病人的至亲之人的血引。   别的都好说,一提“至亲之人”屠安就有点头疼,秦律孤儿出身,妻子又早亡,就剩下那么一个儿子结果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一来这至亲血引根本就毫无头绪,就算秦律如今宝刀未老还能生个胖娃娃出来,时间也决计不够用了。   左不过就这两日,必须要把血引的事情解决,不然推血过宫一说终将无用。   就在屠安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文的“身份相认”是重头戏_(:з」∠)_所以总一波三折   稍稍给前面的剧情捉了捉虫,错字病句很多,有修改的章节都打了[修],剧情不变   文文目前10W字啦,剧情也进行了一半,预计20W字左右结束,感谢每一位戳进来的亲,希望能给大家一个完整的故事~~   ☆、镜花水月   来者不是别人,竟是武林盟的总管陈管家。   秦律生病后,基本便不再众人前露面,所有事情都由总管陈程为众人传达。大到对武林盟发展的提点建议,小到老盟主一日三餐的进食情况,事无巨细,通通都要向夏渊或者戚欢欢汇报。   见到陈管家来,屠安只是点了点头,照例把今天配好的药材用盒子装好,交给陈管家。陈管家晃了晃药,道:“我听屠先生上次说推血过宫的事,可是今天的药好像没见变化,难道不需要提前更改份量,为老盟主调理一下身子吗?”   屠安郁闷的抓抓头发,:“现在遇到了一些问题,如果想要推血过宫,需得取至亲之血做为药引再辅以我的药材,如今是这至亲之血找不到,所以这推血过宫约莫着也难成了。”   “需要老盟主的至亲?”   “没错,手足兄弟,或者父母亲儿……倘若实在没有,拿远亲碰碰运气也好。陈管家,你跟随秦律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可知道他有没有遗落在外的亲戚家眷?”   陈管家僵硬的摇摇头。   屠安长叹一声,将桌上码放整齐的药材胡乱推开,重新捻起纸笔开始写方子。   陈管家看了一会儿,站在原地没有离开,“这推血过宫……当真可以根治老盟主的病症吗?”   “嗯,我虽没有十足把握,但也错不出两三成,不过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再去寻找他法吧。”   陈管家斟酌了一下,小声道:“至亲血引的事,屠先生可有告诉过夏盟主?”   “夏渊?他知道啊,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也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陈管家不由得扬高了调子,屠安奇怪的看过去,陈管家的表情复杂变换,说不出是个什么态度。陈管家咳了咳,“夏盟主身为武林盟掌事,怎么能说……无能为力呢。”   屠安摇摇头,“这有什么不能,秦律已经没有家人了,难道夏渊还能给他造出来一个不成?”   陈管家又一次沉默了,就在屠安以为他要忍不住打道回府的时候,陈管家却忽然口出惊人:“夏盟主手中就握有老盟主至亲血引的线索。”   屠安愣住,大约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跳起来。“你说夏渊有线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清楚。”   陈管家叹口气,拢了拢袖子道:“事情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候,老盟主还不是武林盟盟主,仅仅是江湖人口中的一代名侠秦律。秦家在金陵富甲一方,时日久了,难免遭人眼红。就在老盟主成家没多久,秦家就被歹人陷害,一夜之间灭门了。”   屠安细细咽一口吐沫,与秦律相识多年,这段往事还是第一次听说,秦律却从未向他提起。   “家门被灭,追杀不绝,当时的老盟主便带着刚刚满月的小少爷向北方逃亡,以图躲避追捕。在逃亡的路上,有一次他们误入深山老林,谁知深山中却别有洞天,在那里,老盟主发现了一个村庄,名为……夏家村。”   屠安脸色大变,霍的站起身。“该不会……该不会……秦律他该不会……”   陈管家沉重的点点头,“老盟主他……害怕小少爷抵不住追杀奔波,便在那个村庄使出了一计偷梁换柱。”   “你这么说的话,难道夏渊他……不,,如果真的如此,那秦又白就该是——”   “秦又白,是老盟主花了一纸银票买下的夏氏夫妇的孩子,而真正的秦少爷,则被留在夏家村,由夏氏夫妇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   屠安惊讶的坐倒在椅子,“……就是现在的夏渊吗?”   陈管家点点头,“等到一切战事平定,已是三年以后了,老盟主再次去山中寻找那个夏家村,却发现村庄早已荒无人烟,而夏氏夫妇和自己的儿子也不知所踪。老盟主为此非常自责,进入武林盟后,更利用所有人脉寻找自己的亲儿,所幸上苍庇佑,苦苦找了十多年,终于叫老盟主找到了。”   “怪不得他那么看好夏渊,怪不得他总是说夏渊像自己……我原以为是偏爱使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秘密在里面。那这件事,夏渊自己知道吗?”   “夏渊知道,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夏渊进入武林盟时年龄已不小了,而秦又白也在老盟主身边养了十多年,当时老盟主便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既然都在身边,少主的名号究竟是谁也无所谓了,所以身世的秘密一直没有对外公开,秦又白更是至死都不知晓。”   “夏渊他居然同意了……?毕竟名义上,世人所知道的武林盟的少主可是秦又白啊。”   陈管家脸上弥漫出欣慰的笑容,“夏渊对此非常的大度,对秦又白也和气,正因为此,老盟主才感觉异常的欣慰。”   不知怎么的,听完这个故事屠安心里总有一道疑虑挥之不去,他并不是怀疑这场隐秘的身份交换,正是因为相信了,所以才察觉其中暗藏的疑点。   夏渊才是老盟主的亲生子,可是如今夏渊明知道老盟主需要至亲血引一途来治病,他为什么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借血呢?哪怕为了掩人耳目,不在明面上表示,夏渊也该私下里找上屠安才是,可是夏渊却一直对借血一事闭口不提。   屠安张张嘴,斟酌了半晌,才换了一种说法小心翼翼道:“既然有这么一层□□,秦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现成的儿子明明就在眼前,还叫我白白担忧了这么些日子。”   陈管家垂下头,眼中染上沉实的黯然。“其实这件事,我本不应该告诉屠先生的。我想屠先生也知道吧,老盟主此次生的病乃是心病,因为秦又白的死,老盟主始终觉得亏欠内疚。”   “亏欠?”   “秦又白……秦少爷虽只是老盟主阴错阳差抱回的孩子,可到底是老盟主亲眼看着长大,便是老盟有意无意的想提点自己,也架不住二十年的孺慕之情。况且秦少爷的确是个好孩子,对老盟主孝敬有加,人活着的时候也不觉什么,总是要失去了才觉得痛苦难耐。哪怕夏盟主还在身边,这种伤心还是无法弥补。”   屠安重重吐口气,将桌上散落的药材再一一取回,“死者已矣,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救赎活人,陈管家的意思我懂,这事我绝不会再叫第二个人知道。血引的事,我会立刻找夏渊商量,其他就拜托陈管家了。”   “谢谢屠先生。”   告辞了屠安,陈管家拎着药往回走。因为屠安个人的兴趣,药房附近种植了不少花草,再往外走,便是一个草木葱葱的庭院。庭院之外就是楼台水榭——武林盟的落星湖。   月头正好,薄薄的铺陈在水亭边的湖面上,如同暖玉生氲。   大约是今天的月色太过明亮,陈管家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只见亭子高耸卷曲的勾栏上,一个纤瘦的人影倚栏而坐,微微扬着头,雪白的衣袖垂曳下来,在朦胧的月色里如谪仙望景。   熟悉的画面一下子击中心底潜藏了又潜藏的记忆,好像在从前,也有人曾经坐在这里,孤零零的面对整片安静的湖海。   “小、小少爷!”   陈管家几乎脱口而出,立刻往那边跑去,但是再一瞧,勾栏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是错觉吗?   陈管家忍不住往外又探了探,谁知地表湿滑,两脚一个重心不稳,人便一咕噜往湖里栽去。就在陈管家以为肯定要湿个落汤鸡的时候,腰上突然受力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凭空大力重新拽回岸上。   陈管家睁开眼,自己已经安然无恙的落在地面,可是周围一片静悄悄,分明没有第二个人。月光姣好,寂静无音。   勾栏上的人影仿佛月下幻光,如镜花水月,真假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章有点短了> <因为实在不想拆剧情,下章发展会比较紧凑。   ②身世play刚刚揭开第一层,还得往下剥_(:з」∠)_   ③最近准备攻略“世界上最好吃的10大泡面”,结果淘宝天猫京东一号店全都不!送!内!陆!城!市!感觉被泡面深深的伤害了Q口Q      ☆、粥   “噗通!”   一枚石子正正落到秦又白面前的湖中,溅起清澈而灿烂的水花,冰凉的湖水浇到秦又白脸上,冻的他浑身一个机灵。   头顶上的树杈一团团涌动,忽而落下一个人,黑色紧身衣,束发蒙面,嘴角挂着惯常的笑意:“不是说盲人感官最灵敏吗,我在树上蹲的屁股都酸了怎么还没见你有动静,小芹菜,正在发情想谁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多日来紧绷的情绪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秦又白勉力提起嘴角,做出一个尽可能真心的笑容。   “段大哥……”   这深夜降临武林盟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武林盟的地牢里被救出的段一鸣。   秦又白一笑,原本溅落在眉眼的水渍便顺着弧度滑落下来,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秦又白两颊淌下两道浓重的湿痕,如同浸透了某种沉重而悲哀的情愫。   段一鸣本能的伸出手,犹豫了下,始终没有触碰上。“……你在哭吗?”   秦又白一怔,赶紧把脸擦了擦,动作擦的有些急,苍白的脸蛋上被搓出几抹深色的晕红。“大哥看错了,对了,武林盟戒备森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还有你身上的伤,这才过了几天,史巫奇怎么就放你下地翻墙了?”   段一鸣围着秦又白转了一圈,老头儿似的伸胳膊伸腿儿,“好着呢活蹦乱跳,那姓史的一接好我胳膊就立刻把我踹出了门,不得不说啊小芹菜,你那位朋友可真够小气!”   “史巫奇的医术相当了得,他如果肯出手,势必要强过外面的市井医生太多太多。”   段一鸣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秦又白平齐,秦又白本能的闪躲了下,反倒叫段一鸣笑颜如花。“不错啊,眼睛好像恢复了点嘛,一开始史巫奇说不用担心我还不信,今天一看,你在武林盟确实混的挺好,看来他们没有太为难你。”   秦又白讷讷的点点头,又觉得这个问题点头不对,于是又摇了摇头。   段一鸣没计较他这些,心情朗朗的伸出手,“先不说这个了,快跟我走吧,等到下一次侍卫换班的时候再想走可就难了。”   走?秦又白恍恍惚惚吞下这个概念,眼前段一鸣的手仿佛一只镀了黑的兽影,渐渐的又看不清了。见秦又白没有反应,段一鸣忍不住晃了晃手,“喂,又想什么呢,我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又回到武林盟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是为了来带你走的!”   见秦又白全无反应,段一鸣不禁又追上一句:“……你该不会想留在这里吧?”   秦又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知道了那样不堪的身世后,前世所有的牵挂与眷恋全部成了一场荒唐的笑话,原来他一直追求的并引以为傲的,仅仅是父亲与夏渊同情下的一场谎言。   盟主独子,双刀倾羽,传位信物……笑话,一切都是最最讽刺的笑话,他到底有什么权利去争取龙纹金玉印,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那个位子上睥睨夏渊这么多年。   错了,一切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而今早已万劫不复,再难回头。   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夏渊每每看他的眼神,总是温柔而悲悯,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哪一根筋错了,才会认为那种眼神里浸透了羡艳与仰望。   夏渊怎可能会羡慕他……?他秦又白,不过一个白白夺去自己地位的外来种罢了,一个从头到尾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   等到秦又白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来到了落星湖畔,夜风吹的两颊一阵阵发凉,强逼着他正视左胸里翻涌不绝的疼痛。疼,却不是不能忍受,父亲对夏渊的偏爱,夏渊介入武林盟的势头,在那些年头无一不引起他的怀疑。他应是不屑于怀疑的,只觉得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获得所有人的认可,包括父亲的笑容。   只是不知,他要的认可,是今生如论如何也得不到的奢望。   如今怀疑成真,最不想去猜测去面对的故事恰恰是真实的。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更何况,他大约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   “小芹菜……”段一鸣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安慰的拍了拍他,“大哥没有勉强你的意思,也没有说非要你现在就做出什么决断。留与去,你大可以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反正我还会再来,绝不会丢你一个人在这里。”   “……谢谢段大哥。”   段一鸣唉声叹气的摇摇头,“我是真的想把你绑走的,但也知道这没有用。旁的不说,我只告诉你一句,很多时候我们会痛苦,是因为我们把自己放置在感情之内,困兽之斗,自然只有头破血流一个结局。”   “感情之内……”   “很多事如果你能跳脱出去,也就不会那么痛了。”   “哈,”秦又白自嘲的咧咧嘴,“我一直都是个旁观者啊。”作为秦蔡这个旁观者,为什么会忘了,他早已不是那个不堪回首的秦又白。   “那么旁观者,你想跟我走吗?”   “谢谢段大哥。”   段一鸣夸张的哀嚎一声,泄气的掏出一支小小的烟火筒塞进秦又白怀里。“算啦,叫你留在武林盟治治眼睛也是好事,不管你打算做些什么还是日后后悔了,都可以用这个找我。”   段一鸣行事一向干脆利索,说走就走,翻回树上后两下子就摸到了高高的院墙。   “对了,其实在劫狱的那一晚,我们都看到你了。”段一鸣摸摸鼻子,道:“你拿双刀的样子怎么说呢……很好看,我这才看了一眼就受不了,如果有人与你日日朝夕相对,大约会爱上你吧。”   段一鸣眨眨眼,身影消失在夜幕里。秦又白一直等到段一鸣彻底消失,心头紧攥的压力才消散,从另一个方向离去了。   今晚月晴,武林盟的议事厅里还燃着一簇灯火,宁凛从书库里搬来小山似的一摞卷书,一本一本的查找,不知不觉坐到了深夜。   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宁凛烦躁的皱起眉头,又仔细把思路梳理一遍,试图找出日后计划中的某些缺漏。这时候,议事厅的门被敲响了,不待宁凛回答,戚欢欢疑问的声音便从外面响起了。   “里面的是宁师兄吗?”   宁凛神色一喜,立刻跳起来开门,只见戚欢欢一身厚重的暖肩披风,手里执着一把灯笼,和一只散发着热气的饭盒。宁凛脸上流露出惊喜,赶紧把戚欢欢让进屋:“欢欢,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休息,这外面夜寒露重的,快进来快进来。”   戚欢欢没有推辞,进屋后去了披风,从饭盒里取出一只发烫的搪瓷小碗,碗里装着浓郁的香粥,粥水色泽淡薄,勾得人食指大动。   “我听下人说宁师兄这么晚了还在议事厅忙碌,就专门下厨煲了一碗香粥送来,给你填填肚子。”   宁凛两眼笑成了一条缝,将碗捧在手心,一遍一遍的嗅着。“若是因此能吃到师妹的手艺,我宁可天天在此熬夜不归,也是值得。”   戚欢欢微微笑了下,替宁凛搅了搅热气腾腾的粥碗,宁凛不等食物彻底凉下,就将碗捧到了自己面前。戚欢欢看着他,忽然道:“最近盟中暗杀事端频发,宁师兄就不怕这碗粥里也有毒吗?”   宁凛坦然笑笑,直接喝了一大口。“我说过吧,只要是你亲手给我的,就便是毒药我也会眼也不眨的喝下,甘之如饴。”   戚欢欢怔了怔,宁凛干脆的回答是他始料未及的,看着宁凛飞快的把一碗粥喝尽,戚欢欢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其实今天我来,是想谢谢宁师兄的。”   “哦?”   “雪儿——你还记得么,就是你上个月才拨给我的侍女,”戚欢欢摸了摸发梢,道:“那天在晏心堂多亏了她的警觉才叫我免于被毒害,我思想来去,总是要向宁师兄当面谢谢才好。”   宁凛抬起头,戚欢欢却扯开笑容:“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女就能有这样的眼力和魄力,从茶水中辨出无色无味的剧毒——这点叫多少高手都望尘莫及,连我也做不到,说到底还是宁师兄□□下人□□的好,换做是别人碰到那碗茶,一准儿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   宁凛把碗放下,碗脚碰到桌面擦出清脆的咔响。戚欢欢却好像仿若未闻,自顾自道:“其实现在想来我真的有些后怕,想想这些日子义父和夏大哥所受到的暗杀,如果他们身边也能有雪儿这般精明聪慧的下人就好了,宁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宁凛哈的靠到椅背上,道:“欢欢,你这碗粥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收手吧宁师兄,”戚欢欢忽然收敛了笑容,“我不会逼问你原因,也明白你身位低下的不甘,但是人各有命,许多事不是靠算计与手段就可以得来的。”   “收手?你在胡说什么呢欢欢。”   戚欢欢猛地抬起头,却见宁凛扬起手中的空碗,不满的晃了晃:“我觉得尚且不足呢。”   议事厅外,一个人在屋檐上盘听半晌,不声不响的转身离去,衣饰的背影印在黑暗中,赫然是武林盟座下的一位领主。 作者有话要说:  内心OS这种东西,写少了衔接不了人物转变,写多了又觉得矫情……如果叫我写我可以写满满一章!【握拳】   不过我不喜欢叫角色长时间的沉溺于负面情绪情绪,所以会马上叫他振作起来   看到大家的评论总想给你们剧透哇T T,要忍住要忍住   ☆、迷之幻影   史巫奇从不在药寮过夜,那里满是刺鼻浓重的草药味,就是放在平时也不会有什么闲人有心思参观,武林盟的盟众有专门看诊的地方,所以药寮只是存储药物的地方而已。但是今晚,却有一个贼影偷偷摸摸潜入进来。   这贼对药寮地形十分熟悉,不动声色的接住被撬开的门锁,一猫腰便钻了进去。屋里漆黑一片,可是这贼人好像黑暗中仍能视物,谨慎的绕过各种障碍,熟门熟路的摸到药柜前,开始摸索里面的小抽屉。   史巫奇的药柜占了整整一面的墙壁,囊括数百种药物,每种草药外面都贴了标签,存放在不同的小抽屉里。贼人摸了好半晌,忽然眼前一亮,拉开其中一只。   可是这一只抽屉却干净的空无一物,原来竟是有人将里面的药材一粒不剩的全部拿走了。   愣神间,贼人的身后爆出一簇明亮的火光,黑暗的房间内燃起一团烛火,突如其来的光明耀的贼人连退两步。烛火旁立着一个人静默的人影,若非打在墙壁上的轮廓太过真实,贼人简直要以为这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来了多久,他都不得而知,但只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在等自己!   人影动了动,将手中的蜡烛摆在桌上,自己则一步一步的靠近。剥离去烛火夸张的虚影,最后走入贼人视线的,居然只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少年。   “你是……秦蔡!?”刺客乍然脱口,但是一出口便后悔了,补救似的想捂住嘴,因为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尖细清脆,赫然是个年轻的女人音。   秦又白淡淡道:“不必捂了,我既能在这里守株待兔,自然早就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你叫雪儿对吧?你和这几次谋害行为的凶手到底是什么关系。”   雪儿脸上变换了又变换,最后染开一团笑靥。“秦公子说什么呢,奴婢只是偶感风寒又不想惊动他人,所以自个儿来药寮偷偷摸点药吃罢了。啊,秦公子初来乍到,大约不知道我们武林盟是出了名的体恤下人,我只是不想被小姐知道了担心罢了。”   秦又白将一袋草药丢到雪儿面前,面无波澜道:“那天在晏心堂我虽未当场制住你,但却以独门手法封住了你的气海、天枢两穴,这几日你必日夜遭受逆血煎熬,腹痛不止。想要以外力破除封穴,除了金针通脉,少不了还要内服一些益气补元的草药,其中最罕见的一味,就是这袋荆灵草——武林盟中除了药寮,再不会有旁的地方有了。”   雪儿的脸色瞬间煞白,咬咬牙,嘴上仍强道:“听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封穴什么荆灵草,你当武林盟是皇宫大内吗,便是我真想要什么稀罕的药品,只要出盟花些钱什么都能买的到!”   “是啊,既然出盟就能买到,你又何苦要半夜三更来此做贼,难道被人告发偷窃之罪还比不上出门一趟来得严重吗?”   雪儿顿觉失言,拔腿就跑,秦又白又怎会给她机会,两招过手将她封住穴道。雪儿惊的不知如何是好,见挣脱不过,张口就想喊“有刺客”,结果被秦又白颇有预见的点了哑穴。   秦又白道:“我不会害你性命,你也不用急着寻死。不过在逼问你背后的主使之前,我比较奇怪的是你为什么宁可来此偷窃也不踏出武林盟?”   雪儿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是不想,还是不能?”   雪儿轻哼一声,别过脸去,秦又白叹口气,“罢了,我不喜欢逼迫人,也不想跟女人动手,你既不说,我留你也没什么用了。”说罢从怀里捻出一只朱红色的药丸塞进雪儿嘴里,又顺手给她解开了穴道。   “你……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秦又白插上门,冷冷道:“这毒会由外而内快速腐蚀你的身体,要不了一刻钟你就会彻底融化成一滩血水,明天天一亮,你这个侍女便彻底从人间蒸发了。”   雪儿惊恐的去摸自己的脸,只摸到自己原本光滑平整的脸蛋好像被炙烤的蜡烛,一串串融化下来,皮骨血肉往外翻露,白骨森然。雪儿疯了似的不住大叫,可是张张嘴却好似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声带也被一并融掉了。   脸骨塌陷后,皮肉剥离,好端端一个美人如同刹那间被剥夺了所有芳华,雪儿向秦又白绝望的伸出手,嘶嘶的叫喊着,最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秦又白过去把吓晕的人抱到床上,抛了抛手中小小的药瓶——那是屠安从苗疆带来的一种奇药,实质上乃是一种致幻的花草所做成的药剂,对于人体无害,但是心神一旦露出破绽,就会被这迷药蛊惑引导,生出内心深处最恐怖的幻象反噬于自身。刚巧他在药寮里发现,就用上了。   秦又白微微靠上门扉,大约在踏进这屋子之前,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到这一步,不惜一切为武林盟做到这一步,像个傻子一样,究竟是图个什么。   可是身子却先于思想行动了,本能的做出回护,无论心里多迷茫,脚上依旧会向注定的方向迈进。   只这一次,唯一一次,待武林盟除去此次的危机,他就彻彻底底的离开,夏渊也好,父亲也罢,都与他无甚相关。等完成这一切,也是对前情旧事的彻底放下,他才能真正狠下心把所有眷恋都从生命里统统撕去。   秦又白清空了下思路,开始认真思考刚才雪儿所说的话,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雪儿最后冲着他大喊的三个字是:吴领主。   秦又白对吴领主这个有点印象,吴领主算是武林盟内最早提拔起的一帮弟子,早在夏渊还未继承盟主前就在盟中身兼要职,且对年轻的夏渊十分欣赏,日后更成为了夏渊的左膀右臂。自然,这个吴领主乃是夏渊的人,依雪儿的说法来看,她似乎因为忌讳着吴领主而不敢也不能擅自离开武林盟。   吴领主会盯上雪儿,那就是说……晏心堂下毒的事,夏渊实质上已然查明了。   秦又白不知道心里到底该是个什么滋味,他该庆幸,夏渊身为武林盟的盟主暗地里自有他的筹谋,表面上虽然看起来谦忍退让,内里却早已将一切纳入掌控。同时他也该讽刺……秦又白颓然的滑落到地上,究竟是杞人忧天自作多情的自嘲,还是又一次自觉败于夏渊的不甘,他大约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不知坐了多久,秦又白把药瓶塞回怀里,突然回忆起一些以前的事。这致幻迷药打自很小的时候他就见了,因为新奇且无害于人,一直跃跃欲试想要尝尝。屠安拗不过他,就只好偷偷塞了一粒给这位小少爷,并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叫别人知道了。   那时候自己多大?也就正冲动肆意的年纪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心想试试自己内心“最为恐惧”的事情是什么。他专门把自己锁进屋里,将药细细磨碎了放入自己的饮茶中,打算好好品尝一下接下来会“看到”的恐怖。   结果刚巧不巧,父亲临时传话叫他过去,秦又白不想被父亲知晓这些小动作,只好先把茶放在了一边。结果等他再回来,那壶茶却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了。   秦又白还没来得及奇怪,回头就迎上了焦头烂额的屠安,屠安瞧他时的表情急的快哭了,一个劲儿问他是不是把药放在茶水里了,问他还有没有放其他的东西进去。秦又白这才意识到,貌似自己那杯下了药的茶被谁误喝了下去,还闹出不小的事端,甚至最后惊动了父亲。   秦又白原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可屠安硬是一个人把整个事情压了下去,只是以后嘴巴严得很,任秦又白再怎么央求也不给他任何东西玩了。一直到最后,屠安也未告诉他误服那剂迷幻药的人究竟是谁,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   翌日,一连串急报送入武林盟的正龙庭,西北两个驻地接连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偷窃事件,无一人伤亡,但却在一夜之间丢失了武林盟的中原布防图与各个驻点的联络方式。   一大早,武林盟就沉浸在紧张而压抑的气氛里。   敌人既能出入那些驻地如无人之境,那么要取人性命也不过一念之间。可是对方却偏偏留下了武林盟人的性命,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因而从一大早开始,各个领主便在正龙庭汇聚一堂商讨,等到讨论出结果,再派出一个人去告知夏渊。   夏渊因为闭关的缘故,这些天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但是大大小小的卷轴和密报照旧雪花一样送入他的屋宇,屠安在门口守了两天,愣是没找到一点空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秦律的病实在等不得了,这治疗的方案到底能与不能,今天夏渊必须得给一个准话。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上榜了好激动,这周一定要卖力为大家更新才行Q口Q   ②因为主角是秦又白,所以基本上故事都是以他的角度描述的,并不完全准确。之后会有其他人视角讲述同一个故事,拼凑到一起才是真相。      ☆、记忆中的夜(上)   屠安在门口瞅着影卫与领主进进出出,好不容易捱到天黑,终于硬着头皮进去了。夏渊的居室很大,不过大半的空间都被用来摆放书柜与桌椅,真正休憩的地方其实十分简陋。夏渊正披着一件厚重的外衣伏在桌上批改什么,见到屠安进来,将毛笔放下,转身去倒了两杯茶。   屠安有些受宠若惊,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跟夏渊单独相处过了,便是两人的几次对话也都中规中矩客客气气,至少在一个外人看来,怕是打死都想象不出他是与夏渊相处了十年左右的亲近长辈。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屠安在心里叹口气,坐下之后却发现,桌上竟还放了另一杯茶,不过这一杯的茶色沉淀的很深,怕是至少放置了有两个时辰。夏渊将热茶重新端上,在屠安面前坐下,手中还夹着一本散开的卷纸地图,说是两人交谈,视线压根就没有离开卷纸。   屠安轻咳了下,“今明两日是推血过宫的最后期限,如果血引的问题还得不到解决,我们就只能放弃这一方案,再给秦律寻觅其他疗法。”说罢将药方推到了夏渊面前。   夏渊没有抬头看,只是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代替么。”   屠安丢出试探,“一脉相通的血元是最理想的药引,这着实难找到其他替代,说是独一无二也不为过。”   夏渊沉默了,他一沉默,屠安心底的疑惑就渐渐抬头,按照陈管家的说辞,夏渊是清楚自己的身世的,知道自己乃是秦律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可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得还不提出叫自己作为血引?   屠安又咳嗽一下:“我那一日遇见了陈管家,有关血引与治疗的事,他给了我一些建议……”   “他都告诉你了吧。”夏渊轻轻道,自始至终视线都没有半分挪移,伸手在地图上又勾下两个红圈。“是……”屠安没想到夏渊会承认的如此干脆,“那夏盟主便……”   “我的血不行。”   “为什么?”   夏渊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两天我身上的蛊毒反噬的厉害,实在无法冒险给师父做血引。”   是了,夏渊身上还中着蛊毒未清,屠安松口气,原来自己只顾得惊讶身世上的故事,反倒忘了夏渊身上所中的枷锁。就是如今夏渊肯立即着手去毒,时间上也决计赶不及制作血引了。   “如此一来,我就只能另想他法了。还有你身上的毒,也该找个时候……”   不等屠安把话说完,夏渊便打断道:“有一样东西,如果能用上的话,师父的病就还有机会,我想你应该知道‘雪灵芝’吧。”   “雪灵芝!祁连老山的雪灵芝吗!”屠安一下子站起来,“武林盟竟然一直拥有此物?真是够了,秦律那家伙怎么不早告诉我,如果有雪灵芝的话一切就都好办了,根本就不必大费周章弄什么推血过宫。”   看到屠安的反应,夏渊轻轻转过视线。“雪灵芝是又白当年送给师父的寿礼,并无几人知晓,师父收到灵芝后十分珍惜,再也没有在人前拿出来过,更不曾使用。”   屠安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手指恼然的插入发根,“真是胡来,儿子的遗物难道要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么?不过他既然之前都不肯说,那就算我现在去问也铁定没戏。”   夏渊放下地图,道:“我知道雪灵芝藏在哪里,这就帮屠叔叔取出,如果事后师父要怪罪就由我一力承担。因为这也是……又白的心意”   屠安微微失神,不为别的,而是因夏渊那句“屠叔叔”,大约有多久都他都不曾听到这般亲昵的称呼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两个人大打出手之后,夏渊就与他默默划清了距离,这么长时间戚欢欢没少在两人中间说软话,可自始至终都没能使之冰消雪融。   屠安不是不知道,夏渊至今还怨恨着他。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想竟是一年过去了。   那时候,从天水教脱困的秦律终于宣布卸去武林盟盟主一职,屠安早早的就在苗疆等着,等待秦律来到岭南之地与他相聚,两人一同归隐山林。结果好些日子过去,他没有等到秦律,却等来了秦律的一封书信。书信上语焉不详的说,烦请屠安再跑武林盟一趟,好像是秦又白在天水教受了点小伤,想请屠安来看一眼。   屠安一瞧这信就笑了,旁的人不懂,他对自己这位老友还是颇能点评两句。秦律这人就是块田洼里的泥疙瘩,外表瞧起来又冷又硬,实际上内里软和着呢,一捏便碎成渣渣。口口声声说什么“犬子小伤无恙”,可还是一封信快马加鞭送了过来,偷偷喊屠安前去给儿子看病。   “真是的,都一大把年龄的人了,老老实实说句担心会死么。”屠安如此笑着,也没耽搁什么,就重新启程回了临州,只是叫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再次踏入武林盟,等待他的竟然是正龙庭惨白的灵堂。   屠安大脑空白了一瞬,赶紧拉人来问,才得知原来就在他到达的前两天,秦又白因伤势过重死去了。一身素衣的戚欢欢红肿着眼,见到他,一直绷紧的情感终于崩溃,呜咽着扑到屠安身上。   屠安又急又气,“秦律呢,夏渊呢,好端端的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戚欢欢哭的抽抽噎噎,语无伦次道:“又白哥回来中了天水教的蛊毒……大夫说治不好了……夏大哥又不想叫义父担心……就每天……每天都又白哥输功……可是都没有用……”   屠安拍拍戚欢欢的脊背,安慰道:“别怕有屠叔叔在,你先带我进去,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   “夏大哥把自己锁在屋里,谁也不见……义父、义父一直不知情,开始我们都瞒着他,结果……结果义父连又白哥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屠安死死皱起眉,“我先去找秦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后山的思过崖……”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夏渊那儿守着,等我处理完这边就去找你。”   屠安不知道事情还能糟糕到何种地步,但是在听到戚欢欢的哭诉后,他本能的选择先来找秦律。那个从来都对儿子不苟言笑的秦律,那个总是言语里冷漠嫌弃的秦律,那个会偷偷寄信请他来给儿子看病的秦律——   屠安心里盘桓上一股漩涡似的阴影,一点一点攀附上名之为担忧的情绪。   后山是武林盟禁地,平时罕有人来,好在屠安并不在这大多数人众里。后山的思过崖,是武林盟用来惩戒违反盟规的弟子的地方,有静心反省的祠堂,有暗无天日的深洞,还有一只终年冰寒的泉眼。   屠安还没来到思过崖,就听到落雷般的一声声巨响——瓦砾崩碎,屋檐倾颓,屠安猛地跨过一堆高石,却见到了令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一幕。只见秦律乱发披肩,双掌鲜红,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森罗恶鬼。他周身数尺之地被磅礴的内力夷为平地,一拳又一拳推涌出疯狂的气劲,拼命的打在崖下的那座祠堂上。   正如屠安刚才听到的那般,小小的祠堂哪里经得起一个绝世高手如此摧击,房梁墙壁断的断,倒得倒,不出几下,摇摇欲坠的祠堂哗啦啦崩碎,彻底炸为一团铺天盖地的粉尘。   屠安匆匆跑到跟前,忽而想起秦律曾对他讲过的事。有一次秦又白趁秦律不在家,出言挑衅夏渊,要与他进行决斗。好在夏渊没有将事情继续闹大,一力想将事情压下来,可是还是被回来的秦律知道了。   那一次秦律大发雷霆,狠狠将秦又白关了一整年的禁闭,还不许任何人探望,盟内明令禁止弟子们之间的私斗,秦又白身为盟主少子却明知故犯,也难怪秦律会如此气怒。气怒之余,秦律更多则唉声叹气,屠安见了总忍不住笑他:“你若舍不得就把人放出来嘛,何苦每天一趟一趟的往这儿跑,就算你在祠堂外从白天站到黑夜,又白也不知道啊。”   “哼。”秦律掩饰性的甩了甩袖子,大约被戳中了心思又不好承认,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不过屠安注意到每日来这祠堂的还有第二个人,而且是扎扎实实的从白天站到黑夜。   如今,这座禁闭过秦又白的小小祠堂伴随着凄厉的哀鸣,在秦律掌下化为漫山遍野的碎末齑粉,澹荡远去。   屠安突然就不敢上前了,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如山似岭的庞然情感,就这样怔怔站在秦律身后,目睹着灰飞烟灭的祠堂缓慢的沉淀成记忆的背景。秦律染血的手指弯了弯,似是察觉到来人似的回过头,屠安酝酿了又酝酿,最后只能压抑过后的悲伤看向他。   “秦律……”   “屠安?”秦律一震,脸上前一刻的漠然刹那间崩碎,取而代之的涌现出一种屠安从未见过的狂喜,那个不苟言笑心理内敛的秦盟主……竟然会狂喜?   秦律猛地掐住屠安的肩膀,手上用了力道,疼的屠安瞬间扭曲了眼角。   “屠安你来了!你来的正好!你、你快去看看又白!”   屠安犹如被人当头浇灌了一盆冷水,戚欢欢泪水涟涟的抽噎,正龙庭惨白的灵堂,重合在眼前惊喜不已的秦律脸上,杂糅成一股让人难以呼吸的绝望。   屠安咬咬牙,艰难道:“秦律,又白他已经……”   “你在胡说什么?”秦律突然竖起眉毛,转而继续拉扯起兴奋的喜悦,“快,别耽搁了,那天水教的蛊毒厉害的紧,不过你来了就好,只要你来了,又白就能有救!”   屠安使劲推开秦律的手,似不忍又似痛楚,张张嘴,颤抖着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到底在瞎说什么,”秦律渐渐不悦,“好了快先跟我走,又白还在等着你。”   “我来晚了……你儿子已经死了!”   一句大喊,静默了整座思过崖。秦律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迷茫的找不到落脚的方向,屠安悲悯的望着他,最终只是狠狠撇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空气仿佛死了一样,甚至听不到风的流动,秦律缓缓翻回自己的手心,这是一只习武人的手,青色的筋络游走起伏,遒劲的指骨坚硬无隙,掌一方风雨,居万人之上。   一双无所不能及的手。   秦律的嘴角颤了颤,落下的却不是笑颜而是浑浊的泪水,颓然跪倒在地。屠安抹了把眼睛,想去拉他,却怎么也拉不起那沉重的分毫。   “屠安……”秦律唤了声,闭上眼待眼泪落毕,又继续之前的重复道:“不用管我,你去看看又白吧。”   “唉,你怎么就……就……”屠安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秦律的眼睛渐渐涣散出去,仿佛陷入了某种记忆的梦呓。“他躺在床上,四肢残破不全,身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架子,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模样,那么瘦……那么小……不会睁眼,不会说话,就躺在那里……”   那是已经死去的秦又白,待他得到噩耗疯了似的赶去时,见到的就只有夏渊怀里已然死去了的秦又白。   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原以为只是惯常的责备与冷落,不想错过了数个日夜,再回首便只余阴阳两隔,苍颜送黑发。   “屠安……”最后一次唤出好友的名字,意气风发的武林盟主仿佛在刹那褪去了所有生命与光彩,灰暗的如同山野暮沉时最黯淡的色泽。   “去看看吧,去看看我的儿子……”   如果让屠安回忆,那些日子一定是他所面对过的最浓重难解的梦魇。 作者有话要说:  ①第一次收到这么汹涌的评论回复都回乱了囧囧,不知道回全了木有。   不管怎么说,谢谢大家的留评送花,读者的反馈真的是作者的最大动力啦(づ ̄ 3 ̄)づ   ②这两章剧情比较紧凑,所以今天应该还有一弹更新,晚些时候大家可以来刷刷   ③大姨妈debuff偏偏在这时候临幸了我……【满床打滚   ☆、记忆中的夜(下)   离开后山,屠安就匆匆赶回了武林盟,将秦律的下落告诉正在焦头烂额的陈管家,陈管家感激涕零的去了。处理完这些事,屠安才放下心再去面对其他,只是他刚一踏入正龙庭,就捕捉到一股熟悉而危险的气味。   “这是……蛊?”屠安震在原地,拼命嗅了嗅,没错,这偌大的武林盟内竟然有苗疆毒蛊的气味!屠安一下子吓的清醒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蛊毒,难不成天水教要趁武林盟大丧之时来偷袭么?   寻着毒蛊的气息,屠安很快来到了正龙庭,他惊讶的发现,气味最浓重的地方竟然是正龙庭的左偏楼——如果他记得不差,这里如今应该是夏渊的居所。   “屠叔叔!”戚欢欢急匆匆跑过来,红肿的眼睛不知被擦了多少次才干。   “夏渊在里面?”   “嗯,夏大哥一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不吃也不喝,任谁喊都不听,屠叔叔你快想想办法吧。”戚欢欢又急又伤心,手里拎了一大包吃食,看来都被无情的拒之门外。   走到门口,屠安的脸色简直凝若冰霜,错不了了,蛊毒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散出的。左偏楼的大门从里反锁着,重重叠叠不知道锁了多少层,也难怪戚欢欢束手无策。   “夏渊!你在里面吗!夏渊!”屠安把门撞的砰砰直响,附耳听去,里面却好像死地一样安静的连呼吸都没有。   “等不得了,”屠安扭头对戚欢欢道:“立刻叫人把这门给砸开。”   “可是这……”   “真出什么事有我担着,快去!”   戚欢欢知晓事情的严重,很快找来了影卫,三两下弄开了门。楼里昏黑无比,虽未到夜晚可是却迷蒙的根本无法视物,屠安顾不得众人,率先跑去最里的房间,一脚踹开了门。   房间里燃着一盏耀眼的油灯,如一只清亮的眼,静静注视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夏渊佝偻着身子坐在床边,一半身子浸润在黑暗里,肩膀压的很低,散乱的长发垂下来,遮掩了应有的面目与眼神。   “夏渊?”   屠安往前走了一步,一股湿冷腐朽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只见夏渊的双臂之中,赫然僵硬的环抱着一个人,而那冰冷潮湿的蛊毒气息,也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夏渊,你——”   虽然很勉强,但屠安还是认出了,被夏渊圈在怀里的不是旁人,正是已经死去的秦又白。想想一进门时就听闻的消息,夏渊怕是抱着秦又白的尸体在这里足足坐了两日!屠安顾不得那么多,赶紧伸手去探,秦又白的手臂瘦的几近干瘪,这确实是死于蛊毒的征兆,只是尸身上冰冷异常,犹如散发着寒气的腊月冰河,且外表并不见尸斑与腐烂。   屠安有些不忍的垂下手,是□□,只怕在秦又白咽气之初,夏渊就在他身上放置了□□,这才使得尸身长时间留存下来,至今不腐。   可如今屠安却无心伤悲,夏渊虽然没有觉察,可他却感知的一清二楚。如今秦又白虽死,但他身上的毒蛊却仍旧好好的存活着,而且没有被任务东西限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出来。到时候莫说夏渊,就是武林盟驻地数百条人命怕都要被一起拉去陪葬!   想到这里,屠安就再也站不住了,“夏渊,死者已矣,你就算这样抱着一辈子也没法叫死者往生,把又白放开吧,让他安安心心的走好不好。”   无人回应。   “屠叔叔也不瞒你,又白的尸身上集聚的蛊毒一直不得消散,日后极有可能化成尸毒与瘟疫爆发出来,到时候便一发不可收。你先放开他,把这里交给屠叔叔吧。”   仍旧无人回答,屠安猜想夏渊大约是没有听到,伸手就想去够秦又白。哪知耳边蓦地闪过一道锐利的杀气,一只铁手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夏渊缓缓从黑暗里抬起头,挂满血丝的眼睛厉如阴枭,鬼魅似的瞪着屠安。屠安滞了一下,方知此时的夏渊恐怕是比蛊毒更可怕的存在,只好强压下语气,小心翼翼的收回手。待他的动作一抽离,夏渊便又把头埋回秦又白身上,紧紧的不露一丝缝隙。   屠安头痛的捏捏鼻梁,他该第一时间想到的,在当年夏渊误喝下秦又白那碗加了致幻迷药的茶水时他就该想到的,这两个人的纠葛与羁绊绝非一句简单的同门情谊可以断言。   那一日不知怎么的了,原本秦又白准备尝试的致幻迷药反落入夏渊口中,屠安闻声赶去的时候,夏渊正被几个师兄死死摁住,疯了似的拼命嘶叫。但凡中了那药的人,皆会看到念想里最为恐惧的场景,轻者当场晕去,重者心神受创,魔由心生,这药虽是无毒,其实却比任何刑罚都要狠毒。   屠安喂夏渊服下解药后驱退了众人,又在屋里点起安息香,等药效慢慢淡去,不同人的看到的幻想不同,屠安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夏渊应当是不惧这种迷药的心智坚定的人才对。   为防止夏渊误伤到自己,屠安考虑要不要把他的手足用软布捆住,服下解药后的夏渊平定了许多,但依旧浑身上下抖得厉害。屠安正要低头去查看,夏渊却突然蹦起来摁住了他,两眼瞪的老大。   “又白死了!我看到又白死了!我看到又白被人害死了!”   屠安一愣,很快明白这是夏渊所中的幻觉,忙宽慰道:“没有没有,又白现在活的好好的呢,你看到的只是幻觉罢了,不信我现在就把又白给你喊来?”   夏渊哀嚎一声捂住头,呜咽着揪住头发,“又白不在了,又白离开了……又白再也不想见到我……”   屠安擦了把汗,不停的安慰受惊的人,帮着他回想一些正面积极的回忆,只是无一例外这些记忆都与秦又白有关。屠安是真的惊讶了,要知道迷幻中所看到的是一个人最惧怕的弱点,比如美貌的女子会惧怕容颜老去,不可一世的高手会担心武功被别人超越,年幼的孩童则最怕失去父母……可是没想到这夏渊最最惧怕的却是秦又白——他在害怕失去秦又白。   这师兄弟情也未免太感人了些……屠安不明所以的摇摇头,也许因为两人年龄相仿,所以生出一些惺惺相惜的兄弟情怀也未可知?屠安不断编织着可以用来解释的谎言,但作为医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味迷药所暴露出的是一个人内心最深处最隐秘的心性。   也许夏渊对秦又白所怀抱的情愫,远没有他猜想的那般简单。   ======================   屠安来到正龙庭下早已布置好的灵堂,两个守夜的小侍女见到了他,微微作揖。这里安静的如一潭死水,没有人祭拜,没有人呢喃,就连正堂里漆黑的棺木也空荡荡,等不到要迎接的那一位死魂。   好寂寞的夜晚。   过了半个时辰,戚欢欢神色慌张的跑过来,“屠叔叔,我按照你说的在左偏楼点起药香,夏大哥果然受不住昏倒了,可是他内力深厚,我怕最多只能支持半柱香的时间他就会醒来。”   “足够了。”屠安目光一暗,再次独身回到夏渊的居所,这一次终于能够将秦又白的尸身从夏渊手下带走。夏渊昏迷中紧皱着眉头,两手却仍死死箍着秦又白的手腕,好像要死生也不分离。屠安咬咬牙,无论是怎样的隐秘与情感他都不想再追究,死者已矣,他只想救下那些活着的人,还能悲伤哭泣的人。   趁着月色,屠安将秦又白的尸身带到了青阳河畔,听闻中原人自古敬拜鬼神,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不敢做焚尸毁身的逾越之举,可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怕是要把整个武林盟乃至江湖都得罪个遍。   屠安抚了抚秦又白死气沉沉的额头,浇上最后一瓶药油。   “抱歉,只有屠叔叔一个人来送你,还让你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离开,抱歉……”   药油渗透入尸身,与尸体里的残蛊彼此吞噬,在静夜中上演着最后一场惨烈的厮杀。这个过程约摸得持续一会儿,待残蛊被消灭殆尽,再用烈火将尸身彻底焚烧,这蛊才算真真正正的被消除。为了不引来无畏的纠纷,屠安没有燃灯,只在附近布置上可以另野兽麻痹的强力麻药,静静等待着这一切结束。   突然,一股从未见过的狂然大力批林踏野向这边冲来!   屠安惊的一下子跳起,挥臂在空气里洒出一大把麻药,可是那股强悍的大力不消更进,反而从麻药判断出屠安所在的方向,下一刻破林而出。   那一瞬,屠安想他应是见到了地狱的厉鬼。   只见夏渊双目逼光,隐隐透出不属于常人的疯态,双掌凝出无上内力,惊涛狂澜一般向屠安推去。屠安的药不会失效,夏渊的时间也不会多余,唯一的解释便只有夏渊以强力冲破药物的限制,不惜伤及自身也要将秦又白夺回!   屠安不敢大意,身形飞快后退,可又无法退的太远,因为他的身后不远就是秦又白。屠安大喝一声,提出十成功力与夏渊硬碰硬,一击之下胸腔溅血,刹那间断去数根肋骨。普通的毒物与药物都被夏渊的内力逼迫在外无法作用,屠安苦笑连连,擦去嘴角的血渍,搞不好今天自己还要把命交代在这里。   夏渊的眼睛恍惚了一下,疯劲儿忽然如潮水般退去,眸中弥漫上颓然而痴妄的浓情。屠安顺着夏渊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自己身后的秦又白。原来夏渊看到了屠安身后的秦又白,在最后一刻收手退力,倘若刚才那一击夏渊真的用足功力,自己就绝非仅仅断几根肋骨那么简单了。   屠安深深吸一口气,背手洒出数粒火萤虫,当夏渊又一次蓄力而发,屠安竟然迎力而上,不偏不倚的扑到夏渊身上。夏渊此时恢复了大半清明,自然不会再对屠安下杀手,屠安便耍赖似的挂在夏渊身上近身肉搏,以嘴咬针,将麻针狠狠刺入夏渊的要穴。   夏渊只感到剧痛入骨,脑颅仿佛被一股妖异之力从中残忍的撕开,再也受不住跪倒在地,屠安咬住血唇,瞬间又封去他几个大穴,自己也伤损的动弹不得。身体受制刺激了夏渊刚想平复的疯狂,秦又白就躺在距离他们几米之外的地方,却是触手难及,咫尺天涯。   “滚开!”   目眦欲裂的夏渊又一次将屠安打趴,就听“碰”的一声巨响,两人的不远处爆出明亮的烈火,夏渊从喉头挤出凄厉的嘶叫,不顾一切的往那边爬去。   熊熊火焰终于点燃了一旁的尸身,明亮的火舌一遍遍舔舐着秦又白的轮廓,熟悉的面容在祝融火神中片片融化,尸身早已被蛊毒侵蚀透体,无人催化,火苗飞快滚过秦又白的全身。   “不、不……又白!又白!”   大穴被封的夏渊拖着死不放手的屠安,一深一浅的挪过去,眼睁睁的目睹最重要的人在咫尺外容颜易变,皮肉化骨,最后燃成一团面目全非的焦黑。   屠安紧紧闭住双眼,用尽全力拉住濒临崩溃的夏渊,噼啪的焦响是这个夜晚最残忍的哀乐,屠安不敢去看夏渊脸上的表情,只有一遍又一遍不能自已的颤抖传递在两人身上,如同虫蚁密密麻麻啃食全身。   夏渊极缓极缓的折下身,五指蜷曲着插入土地,额头狠狠撞上冰冷的土地。   那一晚,武林盟的人都被一道响彻原野的哀啸所惊醒,断肠凄绝,如泣如悲。   戚欢欢从困倦的睡梦中陡然惊醒,夜正深,只有宁凛一个人靠在她的窗头外默默守夜。   “宁师兄你听到了吗,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宁凛看了看远方,叹息:“是狼吧,丧失了配偶的狼。”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下一滩血泊,墙上数个血红大字:   大……姨……妈……杀……我……   【蛋蛋绝笔   ☆、午餐   正龙庭里,烛火一晃再晃,屠安收回自己如水般的思绪,终于重新面对眼前的现实。夏渊已经不知何时转回了视线,再次低头研究卷纸上的地图。   “既然雪莲的事如此定下,那屠安就先告退了。”   “嗯。”   走到门口,屠安忍不住回头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强行把又白带走,你是不是就……”就如何,屠安没有再说下去,夏渊沉默的翻动着纸页,直到最后,都没有回答给屠安他想要的答案。   数日过去了,武林盟再次收到了令人震惊的飞鸽传信。短短三日内,又有两座武林盟的外派驻地受到天水教余孽的滋扰,这次非但重要的文件机密被盗窃,两名巡夜的弟子也遭到了不明毒手,离奇失踪。   秦又白自听到这消息后便坐立不安,可是这回与以往不同,有关地方的部署与编排是武林盟内部及其重要的情报,只有盟中元老及盟主心腹才能参与讨论,不是他一个外人能随随便便打听到的,他只能一人在外面干着急。   秦又白不想去求夏渊,戚欢欢又对他警戒万分,便是去请教屠安,也很难三两句说清这里面的缘由。苦闷之下,秦又白只好拿着失而复得的双刀去花园散心。   上一次舞刀还是在姚大人的寿宴上,那时候自己有任务在身,又是在众目睽睽下登台表演,所以难免需要刻意做出些柔美华丽的模样,与其说舞刀,倒不如说是在演戏。   武林盟的人习武一般都去练武场,花园里总是安安静静,秦又白微微叹口气,执刀默默舞了起来。重生以来的一幕幕流水般滑过脑海,刚刚苏醒时的抑郁与悲伤,在天河镇遇到的种种人事的跌宕不及,孟不讳,段一鸣,沧海明月刀,直至今日回到武林盟……   秦又白仰身甩臂,长刀挑起晶莹的日光,两两交接,拼凑出惊艳夺目的光彩。   天水教对武林盟的寻仇,接二连三的暗杀,还有就是……自己无意中听到的身世。忽的一声铿锵,刀脊碰上刀背,原本柔韧无阻的刀路一下子乱了原本的秩序,招不成招。秦又白暗暗一叹,默默收了刀式,说不在乎是假,付诸了二十年的感情一朝被人全盘否定,那种天与地的落差,竟比身死蛊牢还要叫他难过百倍。   倘若他不是武林盟的秦又白,他又该是谁呢?夏家村的孤儿,来路不明的秦蔡,又或者其他?秦又白猛一咬牙,又是一划轻利的刀式丛出,一式不绝,绵延挥点,好像要凭借着手中毫无迷茫的刀剑挥洒出胸膛中的压抑。   他是秦又白啊,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只想做那一个爱恨交织的秦又白。   不知舞了多久,胳膊上终于传来些许的酸麻,秦又白颓然收刀,余光瞟去,忽然发现花园的假山下站了一个青色的人影。秦又白一下子警觉起来,他的眼睛还未完全复明,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形状,可是内力探去,却感受不到任何波动的人息。   那个人大半的身形都躲在假山后面,微微仰着一双眼看他,莫说秦又白眼目不清,就是一个正常人也很难一眼就察觉。这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藏在假山之后,不知这样偷偷看了他多久。   “出来!”秦又白虚张声势的转过身,实际上并没有抱多大指望,谁知那躲在暗处偷窥的人居然真的顿了顿,老老实实走出来了。   更叫秦又白惊讶的是,这人不是旁人,居然是堂堂武林盟的当家人夏渊。   “夏盟主,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听下人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就想过来看看,结果刚巧见你在舞刀,不知不觉站在这里看得入迷了。”   “堂堂武林盟主——”秦又白反射性的就想说教,又想起此时两人的身份,改口道:“在我面前就算了,万一被旁人知道夏盟主居然做这种窥人墙角的事情,传出去难免对武林盟的声誉不好。”   秦又白一句“在我面前就算了”叫夏渊忍不住眯起眼睛,胃里仿佛吞下碗热汤般暖融融的。   “好,我听你的。”   秦又白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眼前的夏渊实在温柔的可怕,如果不是这具旁人的身体活生生长在自己身上,他简直要以为时光错落,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同门时期,只要在秦又白面前,夏渊这个人就永远和煦又亲柔。   夏渊青色的衣角伸入秦又白的视野,秦又白想起什么,抬头道:“夏盟主就是江湖上所传的‘青衫落拓’吧?”   夏渊没有否认,“我行走江湖时常常受到身份限制,不能放纵自己为所欲为,于是便假借另一形象在武林中行事,只是没想到三人成虎,后来竟被误传成了这种模样。”   “那在天河镇的时候救下中毒的我的……也是你吧?”   “……是。”夏渊似乎有些回避这个话题,小心翼翼观察着秦又白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到对方的不悦。为了逃避又白的死讯,夏渊离开武林盟在外游荡了数月有余,那一日浑浑噩噩醉倒在天河镇的草垛中,却凭空生出一人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砸到他的身上。   当时夏渊本着心性顺手救下了这个惨遭情药折磨的少年,没想到却留下了命运的引线,而老天更是厚待于他,叫他在不久后与朝思暮想的故人再次“重逢”。   “我好像还没有对夏盟主当面道谢过。”   “秦公子不必如此见外……”夏渊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谢就不必了,我想请秦公子陪一同用午膳,可以么?”   夏渊已经将姿态低到如此地步,秦又白没有拒绝的余地,点点头应了。夏渊忍不住走上前,伸手虚虚揽住秦又白的后背,半牵着他来到左偏楼。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夏渊没有再唤侍女和仆从,自己来来回回进出两趟,不一会儿就从小厨房里端出来四菜一汤,又蒸了满满一锅白嫩的米饭。秦又白瞧的有点眼晕,什么时候这偌大的武林盟已经堕落到需要盟主亲自下厨的地步了,那些个厨子难道都被散了钱告老还乡了吗。   “来,趁热吃吧,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拘束什么。”   夏渊的脸上带着秦又白从未见过的轻快与欢喜,自他踏入这片故土,还是第一次见到夏渊流露出如此真实欢愉的表情,可以称之为“人”的表情。   夏渊将白饭盛好,依次将每一种菜舀出两勺,装碟,端至秦又白面前。“这蛋花炒菜比较清素,不过降火去燥极好。这盘竹笋肉排都是我提前用芭蕉叶腌制好的,又用文火蒸烤到现在,刚起锅出来的时候味道最香,还有这只香薰鲈鱼……”   夏渊将筷子的方向顺好,认真交到秦又白手中,秦又白架不住夏渊这般细腻到骨子里的照顾,反而缩了缩。“夏盟主不必这么忙,其实我眼睛已经能看清许多了……”   “那你尝尝,都是我自己约摸着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秦又白咬了一口送到嘴边的肥肉,肥肉入口即化,筋骨处又有经络柔韧,丝丝入味,十分耐嚼。青菜则香脆可口,火候掌握的分毫不差。最关键的是,这满桌的佳肴无一不是自己最爱的菜品,就连自己一向不喜的调料也都看不见,多半是下厨的人有心,在端桌前将里面的大块葱姜全部挑走了。   夏渊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极力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秦又白默默将肉咽下,熟悉的味道滑过口舌,沉甸甸落到胃里,溅起回忆里最熟悉的涟漪。   “嗯,很好吃。”   戚欢欢的手扣到未锁的大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走了。   宁凛得到侍女消息的时候同样在用一顿迟来的午膳,听闻戚欢欢找他,二话不说就放下手中的碗筷赶过去。   路过草木庭院的时候,宁凛忽然停了脚步,转头对身边的侍从道:“我差点忘记了,你们几个再回去一趟,把上次进来的野山桔洗净了直接送去给代盟主,我随后就到。”   侍从们不疑有他,领命去了,待到所有人走干净,宁凛才略不满的皱起眉,扬声道:“人都走了,出来吧。”   话音落,草木丛中走出一个灰衣斗篷的江湖客,个头不高,但宁凛却识得。   “姜敏,现在还不到约定见面的时间,你这么大刺刺的潜入武林盟,万一被人看到了可是会惹大麻烦的。”   姜敏没有理会宁凛口中的不满,开门见山道:“事出突然,我没那么多心思再给你来躲猫猫,就一句话——这两次武林盟发生的偷窃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凛脸色不大好看,“你问我怎么回事,难道不都是你的手笔吗?”   “不是,”宁凛的回答叫姜敏的心彻底沉下来,“我真正命人动手的只有最开始西北那两起而已,可是还没等我动手,就又发生了第三起和第四起。”   “不是你做的——?”宁凛脸色大变,飞快思考起来。“那便是有人知悉了你的计划与安排,先你一步而行动,是同盟者么……还是利用者。”   姜敏微微抬了抬下巴,“利用还称不上吧?便是没人抢在我前面,我早晚也要端掉那两处驻地,不过时间的早晚的问题罢了。”   “不一样,这绝对不一样。”宁凛忽然想起什么,道:“上次与我见面的那个史巫奇呢?就是你说过的天水教的前任教主,他现在在哪。”   “他一向不热衷与人争斗,这次是看在定魂珠的面子上才勉强同意帮我,怎么,你难道打算用他?”   宁凛轻哼道:“他是没什么,但是他带来武林盟的那个秦蔡,可是比我想象的好用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①回忆杀暂时结束,时间线可以继续往前跑啦,这两章不会虐了。   ②才注意到收到了两枚地雷,么么哒小天使“钦柳”和“月炎”姑娘(づ ̄3 ̄)づ   ③蛋蛋还是小透明,很多地方还不懂,想借地问一下亲们,如果写历史人物的小说,不是影视作品的衍生,但是主角是历史中的真实人物,比如曹操诸葛汉武卫青……这种文该戳同人编编还是原创编编呢?   ☆、为什么偏偏是你   用完午膳,夏渊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带着秦又白在外面转了一圈,聊了聊最近武林盟发生的数起事件,字里行间所谈及的,无一不是盟中最紧要的情报与机密。   秦又白虽然暗喜能听到这些,但仍不忘开口提点,“夏盟主对我说这些隐私之事,会不会不大合适?”   夏渊笑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把这些话传给外人。”   秦又白心头一震,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夏渊的眉目柔了柔,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去哪?”   “去见老盟主。老盟主的病势如今越来越重,屠先生决定用雪灵芝搭配针灸之术进行一次彻底医治,约莫得耗上三天三夜的功夫,我想在那之前带你再去见一面老盟主。”   秦又白猛一下揪住夏渊,激动道:“你说我……你说老盟主他、他现在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能够治好吗?”   “别急,我这不就带你去看了吗?”   从一大早开始,右偏楼上下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有了雪灵芝,屠安雷厉风行的做出另一套诊疗方案,不容一丝耽搁的要为老盟主实行。夏渊来到后,驱散了一干近侍与仆从,将秦又白一个人偷偷送入老盟主的房间。   秦又白来不及感激这中贴心的安排,慌不迭跑入内室,只是与上一次来到不同,如今他的双目基本清明,屋里一件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摆设冲入眼帘,缠绵起儿时刻骨铭心的回忆。床上躺着的人听到他的脚步响动,吃力的想要坐起身,秦又白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冲过去一把将人扶住。   秦律老了,也瘦了,灰白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梳在耳后,却松垮垮夹不紧一根竹簪。秦又白只觉得胸膛好像被撕裂了一样的疼痛,泪水弥漫上干涸的眼床,又一次模糊了眼前的世界。纵然血缘不再,纵然生死相隔,这也是抚养了他二十余年的唯一的父亲。   见到他,秦律脸上的病气明显淡了一些,,甚至勉力直起身。“你来了,靠近些,叫我仔细瞧瞧……”   秦又白依言靠过来,秦律摸了摸他细瘦的手骨,眼底涌出沉沉的疼惜。“怎么这么瘦,就和他一样瘦……是这些日子在武林盟过的不好吗?”   秦又白赶紧摇头,虽然不知道秦律口中的“他”是指何人,但也并未多想,只是默默为秦律掖了掖松散的被角。   秦律微微喘两口气,空茫的笑了:“你很像他,就连坐在我身边时的动作也一模一样,你……如今父母可还健在?”   秦又白摇头,不知道秦律到底什么意思。   秦律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即是如此,我想收你为义子,你愿不愿……做我的儿子?”   秦又白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的懵了懵,前一世,他是他阴错阳差抱来的儿子,二十余年的酸甜苦辣,至死都被蒙在鼓中。这一世,明明经历已异,秦律却依旧问他,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儿子。明知不是,明知不应该在这里徒留私情,明明错误的方向终只能重蹈覆辙,可是情之一字,何难解也。   秦又白正要回答,内室的门被推开了,屠安急匆匆进来,见到床边的秦又白,脸色顿时差了几分。“施术前病人需要静养,就算再要紧的话也先放一放吧,时间差不多了,秦律,你该准备准备了。”   侍女和仆从端着热水针具依次进来,又在屋内燃了数盏明灯,不一会儿就将桌上摆满了道具,眼见着这里没了自己的地方,秦又白只好强忍着激动的情绪起身,先行离开。秦律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不知不觉也湿润了双眼。   屠安一边低头收拾针具一边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把他当做了谁,在这种时候心里还能有个寄托是好事,我替你高兴。不过与其现在跟人家依依不舍,倒不如治等好了病,你亲自当面去找他。”   秦律微微笑道:“这些年我欠你良多,就是想死也不敢死在你前面,来吧,无论你打算怎么治,我咬牙受着便是。”   屠安嗤笑:“这还差不多,放心,我还等着你去苗疆陪我一起终老呢。”   =================   戚欢欢回过神的时候,只感到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意,头顶上挂着一盏昏花的油灯,照出她身下柔软的床铺和厚厚的被褥。   “呦,您醒啦?”一个人打着灯过来,满脸和气的笑容。   “这是哪……”   “是万景楼,戚小姐,我是万景楼的老板,您认得我的。”   是了,也只有临州城的人才能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戚欢欢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起身,努力回想昏睡前的光景,今天屠叔叔就要为义父闭关就诊了,她原想去通知夏渊,却在无意中看到了夏渊亲手给那个刺客喂饭的一幕,便慌乱着跑了出来。   心里越想越难平定,她破天荒拎起酒壶,一个人出了盟在大街上游荡,后来不知不觉醉倒在路边才被好心的万景楼老板捡了回来。老板给她准备了醒酒汤和热水,戚欢欢草草洗漱了一下,整个人稍稍清醒了一些。   店家见她闺阁未嫁之身,嘴上忍不住叹道:“戚小姐啊,您是什么身份,怎能学那些流浪汉般随随便便在外面买醉呢?”   “明明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能,难道伤了心就只能藏着掖着吗?”戚欢欢茫然的逡巡一周,敲敲桌子,“反正来都来了,你再给我烫一壶酒吧。”   “戚小姐您……您这样会有人担心的。”   戚欢欢自嘲的摇摇头,“他不会的……他是堂堂武林盟主,他的眼里从来只容得下一个人。”   店家的耳朵直愣愣竖起,敏锐的捕捉到里面最惊人的信息,狗腿道:“戚小姐说的可是夏渊夏盟主?”   戚欢欢仍沉在情绪里,没有回答,店家咽了口吐沫,遂大胆道:“夏盟主眼中唯一容下的那个人——是秦又白秦公子对吧?”   戚欢欢一呆,猛地扫过去,店家慌不迭缩到一边,心窝因为戳中了八卦重点而激动的砰砰直响。戚欢欢定了定神,才道:“你怎么知道是秦又白?”   店家一听这话,有戏,赶紧命人从箱底取来一封陈旧的信纸,打小报告似的交到戚欢欢手中。“老盟主卸任前那阵子,秦公子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喝闷酒,每每灌到不省人事,都是夏盟主偷偷来照顾他的,完了再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的离开。”   戚欢欢看过那封信,只觉得字字刺目,几乎要把自己的眼睛捅出血来。“我早就知道夏大哥喜欢的人是他……可总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男女情爱才是天道伦常,待到真正婚嫁之龄,夏大哥一定会选择我才对……”   “我想这应该不是戚小姐的问题。”店家忍不住说了一句,脱口才知失言,提心吊胆的望着戚欢欢。戚欢欢将信折好,摇头道:“你不用安慰我了,反正我早就已经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便是时至今日,还比不过一个与又白哥相像的替身。”   “不,在下的意思是……”店家抓抓头,豁出去道:“因为夏盟主常常来此照顾秦公子,一来二去跟小的便熟络了些,有一次他甚至跟小的说起他儿时的事情。”   “儿时的事?”   店家点点头,“夏盟主说他的出身非常不好,自小饱尝人情冷暖,父亲早早抛弃了他们母子,他被母亲一个人拉扯着长大。”店家瞟了眼戚欢欢,见对方没打断,才敢继续道:“可是他的母亲却是个不折不饶的疯妇,不洁不爱,从来对他非辱即骂,十分厌弃。因而夏盟主的心里自小便留下阴影,对亲情看的十分淡薄,对女性也不甚亲近,所以才有了戚小姐今天的失意吧。”   “竟有这样的事?”戚欢欢微微惊讶,“夏大哥只说他来自夏家村,在盟里从来待人和颜悦色,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那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好多呢,”店家难为的抓抓头,“只不过夏盟主极少提及自己的过去,大半说的都是秦公子。反正来的次数多了,夏盟主也就不怎么在小的面前避讳,也是小的蠢,那么久才发觉他跟秦公子的关系。”   “他说又白哥什么?”   “多着呢,”店家两眼放光,倒豆子一样开始八卦,“说秦公子喜欢吃什么啊,喜欢喝什么啊,打架惯常用哪几个招式,衣服爱穿什么样的颜色。还有就是说秦公子舞起刀来好看的不得了,悟性高,性子干脆,连生气的样子都老可爱。哎呀每次夏盟主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两眼亮的像星星,那感觉啊,就跟隔壁二狗每次炫耀他那宝贝媳妇似的!”   戚欢欢失望的垂下眼,店家见了赶紧改口:“也、也不全是这些!有一次夏盟主喝醉了来着,我就听到了一句奇怪的话!”   “夏大哥怎么也会来这儿买醉?”   “倒不是买醉,有时候照顾着秦公子,夏盟主也会自斟自饮几杯。有一次吧,就那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店家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那日深夜他去为走廊上的油灯添油,路过秦又白的房间时听到有酒杯响动,就凑到门缝看了一眼。夏渊半捞着酒杯,一条腿跨坐在床边,手心轻柔的落在秦又白沉睡的脸上。   那时夏渊的脸上神色复杂,一双眼深邃的见不到底,有愁苦有抑郁,眉宇煎熬的夹在一起,生出一种淡淡的爱恨难明。   ——为什么偏偏你是。   “哎?”戚欢欢没大听懂。   “没错的,夏盟主当时喃喃自语的就是这句话——为什么偏偏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世play第二层开始剥了。   天气降温,大家注意保暖撒~   ☆、定魂珠   “夏大哥这句话……是对又白哥说的吗?”   “应是吧?当时房里并没有第三个人,不过秦公子在睡着,也许只是夏盟主的自言自语而已。”   戚欢欢微微叹息,“说到底,还是我不及他,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有我插足的余地。”   “戚小姐也不必如此悲观,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事求而不得,小的就想,与其心心念念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事,还不如多留点心思,珍惜一下我们身边已有的人。”   “我啊……我不过孤家寡人一个。”   店家不置可否,只指着窗外道:“以前每回秦公子在此醉酒,夏盟主一定会跟随来照顾,今天戚小姐一个人来此,没准儿也会有担心你的人寻来,而且这来的啊一定是最最关心你的那一个。”   戚欢欢刚想自嘲,却撇见窗外一人骑着马往酒楼赶来,那模样气派,分明是宁凛。   店家不禁拍手,欢快道:“说着呢人就到了,戚小姐你快看……戚小姐?”   戚欢欢冷冷拿了衣服,头也不回的从偏门下楼。“如果他问起,不要说我来过这里。”   ===========   老盟主的诊疗一开始,右偏楼就被人严格封闭起来,连只鸟雀也进不去。秦又白本想守在外面等候,可是陈管家来来回回催促了他几次,意思是好多双眼睛在看着,他还有刺客的罪名尚未洗清,就不要杵在这里白白落人口舌了。   秦又白不得不离开,武林盟之大,他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几天都是夏渊跟随着不离他左右,同进同出,为他指引一切,这会儿夏渊好像尚有会议未完,人暂时找不到踪影。   正低头走着,秦又白忽然发现面前的十字路有些古怪,几个颜色青绿的石子被摆成箭头的记号,指向花园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路。秦又白左右看了看,周围连个侍女的影子都不见,便是说这记号其实是摆给他的。   会用这种指引方式请他前去,应当不是武林盟内的人。秦又白按照记号绕过两条小路,来到湖边的凉亭,一个人正蹲在那里兴致勃勃的喂鱼,见到他,居然还摇手打了打招呼。   “……史巫奇?”   “不错啊,一眼就认出我的长相了?”   “你又没有变过声音,”秦又白环视一圈,湖的附近并没有杂人,但是这里到底是武林盟腹地,或许下一刻就有一队守卫或者侍女路过也未可知。“你一个人怎么进入武林盟的,就这么大刺刺在这儿蹲着,也不怕被人瞧见。”   “放心,没人会来的,我在几个门口都放了幻蛊,保证不会被人察觉。”   “你这次来不是为了找我吧?”秦又白始终记得史巫奇与姜敏出身天水教的渊源,这些日子天水教在外数次袭击武林盟的驻地,史巫奇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潜入武林盟,叫他怎么也放不下警觉。   “我如果说我是为你来的,你信吗?”史巫奇扯扯秦又白的脸蛋,“唉,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白白胖胖的小芹菜转眼却被武林盟的猪拱走了,这叫我怎么甘心?”   秦又白扯开他的手,“如果你指医药费的话,我绝对不会赖,一定还你。”   “哈,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先说好这么长时间连本带息可不少啊,我还要把你在天河镇打工的那些零钱都算上……我瞧瞧我瞧瞧,啧啧,这下可要上千两了。”史巫奇俨然一个守财奴。   “说正经的。”   史巫奇挠挠头,道:“这样吧,你帮我从武林盟偷出来一样东西,我就把你欠我的所有钱财一笔勾销,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天水教的人,”史巫奇供认不讳的耸耸肩,“虽然现在天水教已经不存在了,但我依旧无法不闻不问,我救过你的命吧?现在该是还的时候了,我不需要你为我杀人放火,只要你帮我从武林盟里取一样东西,不会妨碍到任何人的利益。”   秦又白紧紧盯着史巫奇,半晌瞧不出半点破绽,才道:“你想叫我帮你偷什么。”   史巫奇伸出手,曲指比划出一只圆形,“是一颗珠子,黄碧垫底,有股草木异香,如果施力下去会变得发软。我在武林盟转了一圈都没有闻到气味,想来应该是被你们的盟主藏起来了。”   秦又白回想了一下,他以前去过武林盟的宝库很多次,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颗珠子。史巫奇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道:“是去年天水教覆灭时被武林盟夺去的,如今我要回来,也算物归原主。”   “那东西可有名字?”   “……定魂珠。”   时日一天一天的过去,不知不觉中,临近年关了。   武林盟走动的人多了起来,侍女和仆从从城里买来果品和剪纸,到处都贴上翻花的新联,把盟里盟内外布置一新。不少人早早就申请了还乡探亲,每个人都能从账房那儿领一份新年赏钱,喜气洋洋的回家过年。   秦律在三天后结束了闭关,气色很是不错,屠安说治疗的很成功,虽然还需要长期的休养调息,但大抵上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能起床的第一天,秦律谁也不见,单单叫去了秦又白一人,彻夜促膝相谈,更与他同吃同住,惊呆了一干众人。   “陈管家,我义父这到底是怎么了?”戚欢欢实在看不下去,便去问老管家。   陈管家没有正面回答,脸上却笑眯眯的,“老盟主今天多吃了两碗饭,两个苹果,入夜后还喝了一碗冰糖梨羹。”   “是屠叔叔安排的吗?”   “这倒不是,是秦公子白天为老盟主洗梨的时候随口说了句,老盟主便提出想喝梨羹,于是秦公子亲自下厨为老盟主煮了一碗。”   “你说什么,他做的!?可有人先尝尝,难不成就这么给义父喝了?”   “小姐稍安勿躁……夏盟主那边早就查明了秦公子的清白,而且秦公子本人并没什么错漏,又有夏盟主担保,现在连老盟主都很喜欢他。屠先生说,调理时期病人的心情最重要,老盟主指名日日要见秦公子,小的总不能违拗啊。”   戚欢欢默默咬住嘴唇,“为什么连义父也……义父明明从不喜与人亲近的。而且他来之后,把夏大哥的位置都挤兑了下去,我瞧这两天义父连夏大哥都没见吧?”   “可是夏盟主好像并不在乎,还每天亲自将秦公子送去老盟主那里。”   “正是因为他不在乎,我才焦心。”   静庭冻风,夏渊披着一身白色的裘衣,捧着热茶站在院中。过年了,盟中的下人走了大半,以前隔三差五就会有仆从路过的地方,如今站在这里半晌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远远的,一串吵闹声靠近过来。一个身穿冬衣的妇人拉着个半大的男孩,一边骂一边往这边走。妇人手里拎着个半大的擀面杖,手指狠狠掐住男孩的耳朵,面上气恼极了。   “小兔崽了,老娘说了多少遍,不准乱跑不准乱跑!你可好,挂着钱袋去爬树,这下好了,你娘一年到头的工钱都打了水漂,回家拿什么给你爹看病,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哇……我错了娘我错了!”男孩被杖子打的嗷嗷叫,怎么也躲不过。大冬天男孩穿的衣服却薄,没几下屁股就被打的见了血,看起来可怜极了。   “混小子啊你,真气死老娘了呜呜呜……这一年的辛苦活儿都白干了啊……”   夏渊微微眯起眼睛,熟悉的光景勾引起自己记忆中最深处的痕迹,疯癫的妇人,尖锐的叫骂,一下一下往死里的毒打,太像了,和那些年的光景简直一模一样。   ——小杂种,瞪什么瞪,再瞪老娘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没钱?为什么今天又没有讨到钱?没钱你就去抢啊!去偷!管你杀人放火总之给我弄到钱来,不然老娘天天打断你的狗腿!   ——对,杂种,你就是没人要的野杂种,有本事你就往上爬,随便你用什么手段,哈哈哈不想见到我那你就往上爬啊!去做大官!去做大侠!你敢去吗小野种!   翻腾的回忆黏连着暗色的心魔,在脑海中明明灭灭,纠纠葛葛,细密的颤抖爬上夏渊的手指,只听“砰”的一声,茶盏应声尽碎。   那妇人被吓了一跳,这才看到院中站着的夏渊,忙拉着儿子颤巍巍跪下。   “奴婢见过盟主,奴婢不知道盟主在这里,惊扰到盟主罪该万死……”   夏渊垂眼看了看满手的茶渍,目光淡漠的仿佛能融进风里。“来人。”   房檐上跳下两个影卫,夏渊淡淡擦了擦手,道:“你们一个人带这母子俩去账房再取一笔钱,就说是我的意思,叫他们安安心心过个年。”   妇人一听这话,喜极而泣,赶紧冲夏渊磕了几个脑袋,拉着哭哭啼啼的男孩乐不颠颠的走了。待到人走远,留下的那个影卫才躬身上前,打算给夏渊汇报上一次的任务。   夏渊的目光始终没有收紧,游移在临州阴冷的空气中,许久,缓缓开口问身边的影卫:“小卓,你怎么看刚才的事?”   影卫一愣,老实答道:“此处庭院放在平时也是盟主私地,断没有理由发生这样的闹剧,依属下看来,那妇人多半是故意,眼见自己不小心弄丢了银钱,就干脆上演一出苦肉计,以此法博得盟主同情。”   夏渊莞尔一笑,“你既然一眼就看透了,刚才又为何不说呢。”   “因为主人并没有开口,”被唤作小卓的影卫目不斜视,依旧躬身待命道:“属下只听从主人所下的指示,其余的一律不会多问。”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不要再猜了T—T   作者的脑回路太简单,剧情神马的两下就被你们猜出来了哇……我都不敢回复了   ☆、梅林雪影[修]   “如今已入寒月,可是你瞧刚才那对母子,母亲穿的是厚袄棉衣,孩子却只穿一层初秋的单衣,而且在得到银钱后,她也未曾看顾那孩子一眼。父母之爱子舐犊情深,哪有为区区苦肉计做到这一步的。”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查。”   “不必查了,将那妇女打发了吧,孩子留下。”   “是。”   夏渊走到庭院的梅树下,红梅新开,煞是好看。影卫跟上来,将近来的情况一一汇报。“正如盟主所料,我们做出武林盟驻地接二连三被盗的假象后,天水教余孽果然主动寻上了宁凛,这个月共来了三次,接头人叫做姜敏,曾是天水教的一位长老,座下有天水教众十来人。”   “他们怀疑了没有。”   “还没,他们只道是武林盟的其他仇家抢先于自己下手,尚没有怀疑是我们设下的诱饵,但属下以为……此计不可长久。”   “不需要长久,只要证明宁凛与上次盗墓贼不是一伙便足够了。”证明与秦又白无关,便足够了。   “说到盗墓贼……”小卓压低了声音,“就在前几天,盗墓贼的一人曾找过秦公子。”   夏渊的神色终于动了动,“说清楚。”   “那人好像与秦公子达成了某种交易,属下距离的太远,未能听得清楚。来的这人蛊术相当高明,手法与天水教同出一源,而且论能力恐怕还在屠安之上。”小卓顿了顿,道:“为以防万一,是否需要属下将秦公子控制起来,并非属下疑心秦公子,只是担心秦公子被人所利用还不自知。”   夏渊往前踱了两步,没有出声,沉默即是答案,小卓知趣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寒风刮过,吹散几捧梅香,夏渊抚过一簇簇盛开的柔软梅瓣,选中其中最大的一朵,摘了下来。   “他现在在哪。”   “在落星湖外的梅林,秦公子如今除了陪伴老盟主,每天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去梅林舞刀,练功打坐。”   “你下去吧,姜敏的那边的布局调查清楚后,写成两份密信,一封给我,一封存着,寻个合适的时机交给一个人。”   小卓走后,夏渊又换了杯热茶来到落星湖,一片云蒸霞蔚的梅红中,秦又白轻捷柔韧的身姿在林子中格外显眼,新红映白雪,在这个寒冬里焕发出生机盎然的色彩。   夏渊的目光柔的仿佛要溢出波光,倚靠在山石之后,安静的仰凝视着万梅从中的那一个人。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躲在暗处,贪婪又羡慕的望着那个少年倾艳而潇洒的身影,如青天朗月一般高贵,如出雪生梅一样的好看,一瞬一影,皆是痴妄。   又白,他的小师弟,是他夏渊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羡艳。   秦又白与他,仿佛是天与地的沟堑,一个生而便贵不可言,一个却成长于卑贱低陋,当秦又白在武林盟被众星捧月,他还在不知名的村沟中被疯妇辱骂毒打,当秦又白早早就被名师指点习得上乘的武功,他还无依无靠为扎一个马步而艰苦万分。   大概从一开始就错开了吧,他与他之间,早早就被剖开了无法逾越的鸿沟,永生无法弥补。可是当他费尽周折终于进入武林盟,只第一眼,他就爱上了这个此生此世绝对不应该去爱的人。   那时候的秦又白身段还未完全长开,全身上下裹在素白的袄子中,微微扬起秀气的下巴,歪头看着他。倒是秦律欢喜无比的跑过来,激动的拉着自己的手,不住的嘘寒问暖。   “又白,还不快过来见过渊儿,说起来你还该叫他一声大师兄呢。”   秦又白大约委屈于父亲忽然而然的落差,薄薄的小嘴动了动,不情不愿的挤出三个字:“大师兄……”   为了这三个字,夏渊想,他愿意穷尽一生。   忽然,手背落上一丝冰凉,夏渊抬起头,只见硕大的雪花晶莹剔透,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在灰色的天幕下上演一场盛大淋漓的美景,这个冬天迟来的第一场雪。   梅林中,秦又白也受到落雪的影响,却是心神大动,转身折起更畅意的刀光,划起雪瓣纷飞,一粒粒累叠于香梅,映出红白璀璨。   夏渊正在痴望,梅林中却走来了另一人,那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两腿空空,旁若无人的靠近秦又白。秦又白自然也看到了,停下刀,眨眨眼却更加惊讶。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人也是武林盟的旧交,是叫做金岭师兄。   论年龄,金岭师兄恐怕比夏渊还要年长,在盟中威望也颇高,而且是夏渊继承盟主的忠实拥护者。只是他的腿……秦又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才能叫一个武林盟高手伤残至此,从股根往下全数被截去了。   金岭却不在意,微微一笑:“很吓人吧?”   “不、没什么……”秦又白赶紧收回视线,他竟忘了一直盯着人家伤处是多么不礼貌的行为,况且还是自己的师兄前辈。   “我叫金岭,初次见面。”金岭伸出手,“我可以看一看你的刀吗?”   自从进入武林盟,夏渊就力排众议将沧海明月刀交给秦又白使用,秦又白十分爱惜,所以舞刀常常带着。见金岭还伸着手,秦又白不假思索的把刀递到他的面前。   谁知就在这时情节突变,金岭目光一寒,拇指运力狠狠摁下秦又白手腕上的经脉,秦又白只觉得一股火辣的刺痛从脉搏直冲丹田,紧接着一股大力推出,震得他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双刀脱手,忽然,另一股绵厚温醇之力却从背后将他稳稳接住,源源不断灌输到秦又白体内,痛感大幅度消失。秦又白颤抖的眨眨眼,睫毛上都是冷汗,不过疼了刚才电光石火一瞬便已如此,如果把此法用作刑罚,该是怎样一种催人心智的凌迟之苦。   秦又白喘了喘,才发现自己正被夏渊抱的死紧,夏渊满目担忧的望着他,替他擦去眉上的汗珠。“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秦又白摇摇头,夏渊眼中的深情太过浓重,叫他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金岭了然的把这一幕收入眼底,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夏渊确认了秦又白无事后,有些愠怒的抬起头,“金师兄想试我的身手,非得用这种方式么,又……秦公子功底薄弱几无内息,你下手也太重了些。”   “以前只要秦又白舞刀,你一定会在旁偷看,如今……我瞧你似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替身。”   “没有人是替身,”夏渊难得的武断道,“又白也好,秦蔡也罢,这里没有替身。”   秦又白茫然的睁大眼睛,这两个人他都认识,可他两人说出的话却叫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夏渊的眉头皱了皱,金岭却转过轮椅,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夏渊犹豫了下,没有立即跟上,秦又白站起身,对夏渊道:“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夏渊的眼底仍旧卸不掉担忧,秦又白轻道:“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等你回来后给我说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行。”   夏渊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金岭没有走远,便在湖对岸等着他。等到夏渊赶来,脸上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又是那个温文淡漠的夏盟主。   “金师兄何时出关的,怎么也不派人禀报一声,刚才夏渊心急不周多有得罪,还望金师兄不要怪罪。”   “情急之下表露的才是真心啊……”金岭微微叹气,“自从秦又白死后,我有多久都没见到你露出那种表情了,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会是这样。”   夏渊不言,金岭拍了拍轮椅,道:“我此次临时出关只为两件事,一来是听到盟中传闻,想来瞅瞅能叫师父和你都另眼相待的秦蔡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得不说,他确实跟秦又白很像,怪不得你一见了他就方寸大乱。”   “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你如今是武林盟主,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的这一份动情会给自己引来多少无妄之灾。”   夏渊的目光寻了寻,落到湖对岸的秦又白身上,渐渐有了神采:“这盟主之位原本就不该是我的,当年师父在明知道身世的情况下,却还是偷偷把龙纹金玉印给了又白,说明他私心里所向的并不是我。”   金岭重重道:“但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武林盟盟主之位——是你夏渊毕生梦寐以求的。”   湖面刮来刺骨的寒风,金岭一句话下去后,久久都没有回音。   “夏渊,我跟你认识多少年了。”   “二十年。”   “二十年,足够一个人过小半辈子了,你用人生二十年苦苦追逐的东西只因为遇到一个秦又白就放弃了,你说,你怎么对得起我这双被毒尸咬断的腿?”   夏渊缄默不言。   金岭微微靠上椅背,恨铁不成钢道:“我并不想如此逼你,夏渊,你对我全家有救命之恩,莫说一双腿,就是豁出性命我也要成全你。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一旦你放弃盟主之位,就意味着万劫不复了。”   说完该说的话,金岭走了。“还有,宁凛曾来找过我,我想他的意思大约是借我的口向你问好吧。”   秦又白一直远远看着对面的两人,好不容易见到金岭走了,赶紧跑过来。看到匆匆而来的秦又白,夏渊的嘴角弯了弯,浅浅的笑纹终于重新回到脸上。   “不用考虑,这一次我从开始就已经做下了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夏渊视角粗线了……   ☆、新年   除夕跟前,武林盟已不剩多少人了,外地的仆从都早早领了赏钱返乡探亲,留下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老人,武林盟就是他们的家。   赶上秦律大病初愈,夏渊的意思的是给老盟主热闹热闹,凑凑生气,也不需要太多人,只一些亲近者便足矣。秦又白为此格外卖力,天不亮就钻到厨房里忙活,妙手做出一道又一道的好菜。夏渊跟在一旁打下手,时不时提醒他带上围裙、为他擦去嘴角溅上的水渍,可把屠安看的目瞪口呆。   虽然屠安早就知道这个秦蔡格外受两位盟主的喜爱,但亲眼见到夏渊躬身如小厮,还是免不了惊讶到咋舌。   秦又白手上忙活着,心里却没停转,始终惦记着史巫奇所说的定魂珠之事。一说到奇珍异宝,秦又白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武林盟的藏宝阁。每年,武林盟都会从外得到若干珍奇,用处不大,登记入库后就存放在后山的一个宝塔中,平时命人严加看守。如果定魂珠真的在武林盟,那十有八九便放在这藏宝阁内。   如今马上就是除夕夜,大伙的精神都松松散散的,正是寻宝的恰当时机。想要进入藏宝阁,需得有盟主手谕,即是说他要从秦律、夏渊、戚欢欢三人中选择一人说明情况。思来想去,秦又白还是去找了夏渊,因为他总有种感觉,如今的夏渊不会拒绝自己的任何要求。   “藏宝阁?”夏渊合上手中的地图,微微一笑,“你怎么想起来去那里了?”   秦又白略不自然的抓了抓手指,道:“我小的时候听老人们说,过年时如果怀里揣着个宝贝,来年能积攒不少福气。今年的我应是在武林盟度过,所以想向夏盟主借两样宝贝,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在除夕夜讨个喜头。”   “我当是什么呢,当然可以,那里面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可以拿走。”   “谢谢夏盟主。”   夏渊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不必这么生疏,直接叫我夏渊就好,或者和他们一样叫我大师兄。”   秦又白点点头,拿着手谕离开了,他前脚出门,后脚影卫就落到了夏渊身旁。   “主人,需要我跟着他吗?”   “在暗中保护就好,其他的都不要做。”   “是。”   有了夏渊的手谕,秦又白很快就来到了藏宝阁,藏宝阁内布划分明,像罗列书籍一样整齐摆放着各种类别的宝物。秦又白在珠宝里翻找了半个时辰,始终没有找到史巫奇描述的那种珠子,又跟账目反复核对,最后从箱子底扒出一只落了灰的空盒。   盒子是由一种南方湿木制成,中间有一块向下的圆形凹槽,通体透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秦又白掂量了一下,论味道论大小,这只盒子极可能装着定魂珠的宝物盒,只是现下盒子在,珠子却不翼而飞。   秦又白这边正忖思,藏宝阁的大门又开了,进来的戚欢欢一眼就瞧见了他,立即快步走了过来。   “义父叫我喊你过去,下人却说你人在藏宝阁,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又白随手将盒子揣入怀里,道:“没什么,我想在除夕夜上送一些小玩意儿逗老盟主开心,所以就来这里寻了寻。”   戚欢欢眼睛一亮,扯住秦又白拿木盒的手,“这是什么!”   “只是一只没用的空盒子。”   戚欢欢眼睛闪烁,猛地将盒子夺过来,“不行,这藏宝阁里一草一木皆是宝物,岂能叫你这样随随便便拿走。”说罢迫不及待的把盒子丢到一边,好像这盒子里装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盒子大约是定魂珠的唯一线索,秦又白并没有打算轻易放弃。“戚小姐,夏盟主有给我手谕,说我可以在藏宝阁中任意取物,别的东西我用不着,只想拿这只空盒子出去瞧一瞧,还望代盟主放行。”   他不提夏渊还罢,一提到夏渊的名字,戚欢欢多日来压抑的委屈和不甘一股脑涌上来,声音顿时就提高了。“你不必拿夏大哥来压我,说到底,你不过是那个人的替身而已,仗着夏大哥对你的一时宠爱。”   替身?又是替身。秦又白皱起眉,那天金岭来找夏渊的时候,口口声声对着自己也称替身二字。他是秦蔡,好端端的何来替身之说,难不成他们都对自己隐瞒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戚小姐所谓的替身,我不明白。”   戚欢欢瞪了他一眼,原本她还后悔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瞧眼前这人的态度,竟是毫无自知之明。“我劝你还是不要太嚣张了,你真的以为义父疼宠你吗,你真的认为夏大哥喜欢你吗,说到底他们都是把你误当做又白哥,付错了情罢了!”   秦又白怔了下,好半晌才消化下“秦蔡被当做秦又白”这一说辞,心里却是甜酸交错。原来父亲他们早就怀疑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们现下对自己的亲近与喜欢都是要留给“秦又白”的,他花了一辈子营营汲取的情感无非就是这样,再无索求。然而还没等他松下心,戚欢欢的下一句话又将他抛入了五鼎云天。   “夏大哥所爱的人从来只有秦又白一个,我戚欢欢取代不了,你更取代不了。”   看到秦又白的脸上瞬间失色,戚欢欢干涸的心田终于生出一股悲哀的快意,就听秦又白底气不足道:“……别胡说,秦又白……可是男人。”   “男人?哈,男人……”戚欢欢的音调似喜还悲,不知嘲笑的是谁。“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们两个同床共枕,我大抵死也不会相信夏大哥竟然喜欢的是男人。”   “那、那只是普通的师兄弟罢了!”秦又白急道,想起年少时大家一起在盟中训练,没少睡一个被窝,尤其冬天的时候,夏渊总喜欢主动找他来睡,两个人凑在一起暖呼呼比什么炉子都管用。是啊,那只是单纯的同门情谊罢了,而且年长后他与夏渊渐渐疏远,再不曾这样同榻亲密过了。   “师兄弟?”戚欢欢古怪一笑,“你有喜欢过一个人么,你当真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师兄弟会趁着他睡觉时偷偷索吻?师兄弟会捡来他剩下的残茶冷菜去吃?师兄弟会每天躲在暗处偷看他舞刀练剑?师兄弟会、会在晚上……哈哈哈,到底是在骗谁呢……”   秦又白只感到一股凉意从头顶渗入到脚心,荒唐,这太荒唐了……夏渊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身份与立场的敌对,成功与失败的距离,他们应该是宿敌是同门,不涉及一点点情爱与私欲。可是另一方面,一段段暧昧的画面亦重回上秦又白心田,夏渊有意无意的偏向,无数次亲密无间的接触,还有姚府地牢外那个想落却没能落下的亲吻。   夏渊……喜欢他?   秦又白头皮一痛,一团寒意丛生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天水教咆哮的毒尸,夏渊头也不回转身的背影,死亡来临时的冰冷……如果这是所谓的喜欢?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秦又白的脸色白了又白,许久才恢复应有的音调。“戚小姐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不论我是不是替身,夏盟主都不可能喜欢秦又白。”   戚欢欢不禁来气,“你想说他喜欢的人是你吗?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秦又白不想再跟她继续解释这个无意义的话题,欠欠身离开了,甚至无心再去理会被丢在角落里的盒子。他走出门后,藏宝阁内发出很大的声响,只可惜他无法理解戚欢欢,更无力去安慰,因为自己此时的心池同样涟漪重重。   新的一年就在这样的插曲中来临了。   除夕夜,大红灯笼把武林盟照的一片晕红,秦律坐在上位,与屠安交杯说笑,宁凛将熟透了的瓜子一粒粒剥好,讨好的堆放在心事重重的戚欢欢面前。小厮们在院中松树上缠满了炮竹,噼噼啪啪炸的好比五雷堂的天火弹,热闹极了。   秦又白努力想使自己融入这份欢乐中,可白天与戚欢欢的对话还是时不时飘入脑海。   ——夏大哥所爱的人从来只有秦又白一个。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么,你当真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灿烂的烟花打过漆黑的天际,耀的明光满目。   夏渊从后面走来,悉心为他添上一身厚厚的外衣。“站在这儿看烟花可以,但不要着凉了,我去给你盛一碗热汤。”   秦又白搓了搓外衣上柔软的毛絮,衣服是暖的,还沾着夏渊熟悉的体温。   “夏盟主。”   “嗯?”   “我好像以前就问过一次,夏盟主有喜欢过的人吗?”其实那一次夏渊就告诉过他自己的性向,不过他却从未放在心上。   夏渊闭了闭眼,道:“有,有深爱的一个人。”   烟花在空中破散,下坠,细碎的光芒落在秦又白眼底,莹莹生辉。   “那个人已经死了,是吗?”   “……是。”   “那个人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因为他不会想,而我也不敢说。”夏渊走到秦又白身边,同样去看夜空中稍纵即逝的烟花,“他距离我很远,每次我拼命努力想去靠近他,却发现反而将他推的更远。我太胆怯,直至到他离去,我都没有真正表露过一次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打开U盘发现文档被清空,还没备份,十三万字全没了!全没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已疯   存稿就算了,我的大纲和细节啊啊啊Q口Q每一字都只能现写了!   ☆、讽刺   烟火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旧岁离去,新年降临。   只听夏渊在背后轻轻道:“秦公子觉得,我夏渊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又白把自己裹的更紧了些,眯眯眼睛,道:“宽容大义,平易近人,夏盟主是个相当完美的人。”   夏渊笑着摇摇头,“那都是旁人阿谀奉承的说辞,难道秦公子真的信么。”   “夏盟主的确有盟主之材,秦蔡为什么不信。”   “我以为秦公子能看出的,”夏渊微微失望的垂下眉眼,“我夏渊,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秦又白心头一跳,微微收紧手指。“夏盟主何出此言。”   “我成长微贱,一生都在孜孜追求出人头地,登临巅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惜任何手段,因而犯过许多错,也做下很多罪孽。如果人们需要一位宽仁大义的英雄,那夏渊便宽仁大义,如果人们需要一位雷厉风行的领袖,那么夏渊便手掌风行万千,我从来都活在别人的期许当中,成为他们的梦想与寄托,没有一天真正表现的是自己。”   秦又白不解的望向夏渊,一如既往熟悉的语调,不曾改变的容颜,眼前的人却叫他陌生的宛如路人。“……这种话,夏盟主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因为我想让你见到真正的我,哪怕日后你唾弃也好,怨恨也罢,唯独对你,我不想再有一丝一毫的欺骗。在我心里,你与旁的任何人都不同。”   秦又白隐隐感到不安,本能的想要回拒夏渊接下来的话。一声轻哨,烟火自两人的头顶绚烂,在夏渊坦然又高挺的眉宇上打下淡淡的阴影。   “我喜欢你——哪怕我这一辈子都活在伪装与谎言之中,只有这一句话,从不做假。”   炮火隆隆,淹没了光影流离外秦又白慌乱的视线,眼前的世界光彩错落,美好的宛如虚幻。秦又白逃避似的侧过头,却没有漏听夏渊最后淡而又淡的那句话。   “我不会负同一个人,两次。”   “哈,你们两小子在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我也听听?”   “师父。”   “秦盟主……”   “哎,”秦律拍了拍秦又白的肩膀,“我不是说不要总是盟主盟主的喊我吗?显得太生分了,不像一家人。”   在秦律鼓励的目光下,秦又白压低声音喊了声“爹”,不敢去看夏渊此时的眼神。秦律喜上眉梢,瞧着眼前年轻的夏渊与秦又白,在这除旧迎新的时刻,一时间感慨万千。   “我到底是老了,以后这武林盟、这江湖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秦律前半生都醉心于功名利禄,方到此时老了,才真正明白许多浅显到不能再浅显的道理。你,还有你——”秦律大力将他们两人拉到一块,瞧着这比肩并排却神色各异的两人,脸上绽开和蔼而满足的笑容。   “今后你们两个要互帮互助,携手共进,一同带领着武林盟继续走下去。”   秦律的手宽厚又温暖,秦又白没有挣脱,亦没有去看夏渊,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除夕的夜,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所有人吃饱喝足的回房睡觉。回屋后,秦又白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只鼓鼓囊囊的红包,掏出来一看,居然是秦律偷偷塞给他的。小时候每回过年,他都可以从盟中长辈那里收到许许多多的红包,因为他是小少爷,因而那些红包也总是格外丰厚。   秦又白打开红包,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钱,票子上标码清晰,竟是将“秦蔡”从一岁至今每一年的红包都补上了。他原本只是以为秦律口头说说,没想到秦律却如此把这些细节放在心上,用心把他从前失去的东西一一弥补。   秦又白的心头温热无比,珍而重之的将东西收好,另一面却打开衣箱,换上一套夜行衣出门了。   白天定魂珠的事他始终有些介怀,秦又白先去了一趟藏宝阁,翻遍每一个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白天那只被戚欢欢丢走的空盒。   有人将盒子先他一步收走了——秦又白心里微微一沉,当时除了戚欢欢,大约没有第二个人知晓那只盒子落在了何处。   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便亮了,秦又白无声无息的摸到戚欢欢的住处,却发现里面一片宁静,空无一人。晚宴的时候戚欢欢一直与宁凛坐在一起,难不成聊天聊得晚了留宿在了宁凛那里。   秦又白不死心的转了一圈,忽然鼻子一动,闻到蛊熟悉的异香——和白天的盒子一样的味道。很快,他在戚欢欢闺床下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的凹槽下面,正摆着那只失踪的空盒子。   戚欢欢果然是知道定魂珠一事的,她故意拿走这只空盒,甚至极有可能掌握着定魂珠的下落。定魂珠自带异香,戚欢欢一个女儿家,闺房里总会充斥着各种脂粉香料的味道,如果把珠子藏在闺房那便再合适不过。秦又白越想越觉得可能,再次将屋子所有角落摸索一遍,可惜却一无所获。   这时候,外面传来沉沉的脚步声,秦又白暗了暗眸子,翻身摸到了屋顶横梁。   很快,房门被轻手轻脚的推开,却是宁凛抱着戚欢欢走了进来。戚欢欢看起来睡着了,身上盖着厚厚的披风,宁凛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床上,点起脚边的暖炉,又在壶里烫起热水,看起来并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   宁凛既在此,今天多半是查不成了。秦又白不欲久留,以龟息术压低呼吸,准备寻个恰当的时机脱身离开。宁凛烧好了热水,用湿毛巾给戚欢欢擦净头脸,又脱去她厚重的外衣。秦又白记得晚宴时戚欢欢并未喝太多的酒,怎得这会儿醉成这样都不醒呢。   宁凛温柔的拂去戚欢欢耳边几缕碎发,端详半晌,缓缓低头吻了上去。   秦又白一下子乱了呼吸,宁凛怎么、宁凛居然一直对戚欢欢抱有这种心思……!秦又白惊骇的说不出话来,脸颊微微泛红,尴尬的撇开视线。可是同时,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唤起了脑海沉埋已久的记忆,一模一样上演在深夜里的禁忌,一模一样点到为止的偷吻,一模一样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的微怯。   为什么,为什么他对这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一个人做出过与之相似的行为,只是那个时候躺着的人并不是戚欢欢,而是……而是秦又白!   一道亮光刺入脑海,无数纷杂混乱的记忆在叫嚣,秦又白紧紧攥住心口,强逼着自己撬起记忆的缝隙,揭开那些他朦胧中未曾注意过的画面。   夜晚,沉睡,宽阔的拥抱,额头上一次次落下湿润的温度,原来那不是梦,而是自己从未想要怀疑过的真实。   是夏渊……每个夜晚将自己环绕圈住的人,是夏渊。   宁凛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响动,“谁!”   秦又白猛地惊醒,慌乱中本能的破窗而逃。宁凛不想会在戚欢欢的闺房遇到刺客,舀起怀里的毒粉,夹杂着七分内力直击那黑衣人的后背!秦又白头也未回,同样的掌力反向推出,与宁凛的攻击正向冲撞,在空气中震起一层无形的波涛。   宁凛追出窗,与黑衣蒙面的秦又白快速交手,秦又白心乱如麻,出手便狠重了些,猛一掌将宁凛推开,翻过院墙不见了。宁凛吃瘪的握握手心,没有再继续追击,眼中寒光毕露。   “在武林盟,你插翅也难逃。”   一直到他们交手,床上的戚欢欢都没有睁眼。   秦又白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房间,胡乱脱下黑衣,胸膛里的跳动震耳欲聋,久久都不能平息下来。秦又白狠狠甩了甩头,试图将脑子里那些梦魇似的的画面甩去,可烟火下夏渊温醇的话语却如魔怔一样拼命挤入他的脑海。   ——我夏渊,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唯独对你,我不想再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我不会负同一个人,两次。   “小人……欺骗……”秦又白颤巍巍伸出自己的手,黑暗里这双手白的宛若骨骸。天灵盖好像要裂开一样的疼痛,前世的苦郁,今生的迷茫,生死交错,因果相承,最后竟然归结为一句讽刺的情爱,他夏渊,居然喜欢那可悲又可笑的秦又白。   “太讽刺了……如果这就是你的爱。”   秦又白颓唐的坐倒在地,将头深深埋入膝盖。年少时候,他曾有一阵子频频的做起迷梦,有的时候梦到自己与十数人酣畅淋漓的打斗,或拼命的往一处奔跑,梦醒之后总觉得浑身酸软,不知为何提不起太大的力气。有的时候则梦到自己与盟众弟兄结伴去了春香楼,与那些美姬女倌做些羞于启齿的事情,因为当时自己正逢情窦初开的年纪,秦又白便天真的认为做几桩春梦不过偶然,可如今想来,那些个偶然,或许都是有心人安排之下的“必然”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章的握手BUG已更改!   但愿今天能撸出第二更……但愿……   ☆、盟主的意义   刚才在戚欢欢房间看到的一幕又一次冲击上来,如若是必然……如若是必然……秦又白狠狠捂住疼痛欲裂的头,嘴唇咬的崩出了血。   “夏渊……!”   翌日,众人还在新年初始的迷梦中沉睡未醒,宁凛就以自己的名义下令封锁全盟,还带来几位面孔陌生的影从,守在盟中各个偏门。   陈管家听到消息,急急火火的赶过来,“哎呦宁少爷,大过年的您这是弄什么?”   宁凛一摆手道:“昨天晚宴后我送代盟主回房,不想却遇到了刺客,我趁交手之际给那刺客身上下了迷药,只要叫我前去辨识就一定能将那刺客一举抓获。”   “等等啊宁少爷,”陈管家慌不迭拦住他,“封锁全盟的事在下要先告知盟主才可行,而且如今已天亮了数个时辰,那刺客怕是早就逃出盟了吧。”   宁凛冷冷一笑,“他不会出盟,昨天我与他交手,他使用的内息外功无一不是武林盟的路数,所以我才决定先斩后奏——那刺客怕是内贼呢!陈管家你也别闲着,立刻给我列一份盟内过年留宿的盟众的名单,我要一一排查,如果耽误了一丝半点叫刺客逃掉,陈管家你可担不了这个责任!”   说罢宁凛大步走过去,指派那些面生的影从分散到各处查探。陈管家回过神来,立刻抓住一个心腹小厮,“快,快去报告夏盟主!”   夏渊很早就醒了,昨天许多事抛出的太快,秦又白一定接受不了,但他并不想就这么放弃。下人开始准备早饭,夏渊便去敲开了秦又白的门。   “秦公子?起床了吗?”   屋里安安静静的,夏渊又唤了两声,里面才传出悉悉索索的响动,可是却迟迟无人开门。夏渊等了半天,手上稍稍用力,缓缓将门推开了。   屋中的窗子大开着,秦又白倚靠在窗边,目光微微涣散。夏渊松口气走过去,习惯性的想拉他的手臂,才发现触手一阵冰凉。   “你、你怎么身上这么冷?”   秦又白的茫然的看了他一眼,身子忽然不受控制的软倒下去,夏渊急忙将人接住,就势单膝跪在地,低头一看,才发现人已倒在他的肩膀上昏晕过去。   “又白!”   夏渊急急去查看,秦又白的脉细沉缓微弱,手脚却脱力似的瘫软无比,浑身泛着不正常的冰凉。夏渊将人抱到床上,用真气细细渡过他的奇经八脉,用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秦又白的呼吸才渐渐有了力道。   夏渊紧锁着眉头,取来几只烧的火热的手炉,塞到秦又白的身边,又在上面盖上一床厚厚的棉被。   “会有点烫,你先忍忍。”   夏渊刚收拾掉散在地上的夜行衣,门外便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很快聚集来好些人。只听宁凛的声望在外面道:“武林盟有刺客来袭,每间屋子都要严密排查,麻烦秦公子出来露露面吧。”   夏渊打开门走了出去,众人一见到他,脸色都变了变,尤其宁凛的表情极为难看。   “夏盟主,您怎么在……秦公子的房间?”   “昨天晚宴上秦公子与我聊的不尽兴,回到屋子后又长谈了许久,谁知吹风太久染上了风寒,我便一直留在这里照顾他。秦公子刚刚才睡下,出什么事了吗。”   “风寒?”宁凛眯起眼睛,“夏盟主可知昨晚有刺客闯入了代盟主的居室,我与他交手,还在他身上下了迷药,只怕那刺客此时正躺在哪里一动也不能动……秦公子的风寒得的可真是巧啊?”   “我一直在这间屋内。”夏渊淡淡道,“如果宁师弟执意怀疑秦公子,意思便是说我在撒谎了。”夏渊此话不冷不热的一抛,那些跟随而来的仆从心里就没了底,作势想打退堂鼓。毕竟在这武林盟,夏渊才是一切法规与命令的准则,不过抓一个小小的刺客而已,怎能犯到盟主的颜面上。   “罢了,既然来都来了就进来看吧,不过请务必安静些,秦公子刚刚才服了药睡着。”   有夏渊出面,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无一人迈出脚步。宁凛狠狠的一甩袖自顾自走了进去,屋里暖烘烘的,床脚还燃着两只烧的旺旺的炭炉,秦又白缩在厚厚的被子下,双目紧闭,两颊晕红,体温更是高的吓人。   夏渊从后面走上来,“宁师弟下的迷药有叫人发病的功效吗?”   宁凛冷冷不答,又去查看屋里的其他痕迹,然而夏渊从来都是心细之人,自然不会给他留下一丝把柄,宁凛搜查一周找不出马脚,脸色更加恶劣了。   “如果无事,请宁师弟先将人撤去吧,如果你真的想盘问什么,等秦公子病好了再问也不迟。”   “哼,只怕到了那时,我就是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夏渊抬头道:“宁师弟越级封盟,已是犯了武林盟的规矩,只怕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宁师弟拿自家兄弟当刺客责问,可不会像我这般好脾气与你说这么多。说起来,捉拿刺客应当往外搜索,怎么捉拿到自己人这里了。”   立刻就有下人答话:“回盟主,宁师兄说他昨晚与刺客交手,发现那刺客的武功路数乃是我武林盟一流,故而推测是内贼。”   “如此一来就更不可能了,”夏渊道:“秦公子才入盟不久,断断没有习得我门武学的可能,这最根本的一条便与刺客不符。而且——”   夏渊的声音陡然降下几个温度,“刺客夜闯一说,似乎从头到尾只是宁师弟一个人的说辞,可还有其他的目击者?事情既然发生在师妹的闺房,那师妹理应一同知晓才对,我想宁师弟一个人的记忆或许不全,不如叫来师妹细细问询,说不定还能帮我们补充更多细节。”   “夏渊……!”   “宁师弟,擅闯内阁之事非同小可,一点点细节都不容错漏,何况还关乎着师妹的安危,务必要调查清楚。”夏渊不着感情的一笑,冲门外道:“陈管家,快去将代盟主请来,我们所有人都去正龙庭等着。”   “不必了!”宁凛恨恨打断,“夏渊,你给我记住。”   “宁师弟自己的事应当自己记好,怎么能依赖于他人呢?”   “我们走!”   影从簇拥着宁凛离开,夏渊这才转向院中集结来的盟众,不怒自威的一扫,盟众惶然跪倒一片。陈管家擦擦汗,可想不出一句辩驳的词,只能一个劲儿弓着身待命。   “一个人失了规矩,或可理解,但一群人失了规矩,便饶不得了。”   盟众一片惊慌,“求盟主恕罪!属下只是护卫心切,所以才听从宁师兄的命令擅自行事,求盟主看在属下忠心从命的份上饶恕属下这一次!”   “宁师兄的命令呵……”夏渊缓缓走到那人面前,“如果宁凛当场指出你便是那名夜闯行刺的歹人,你会乖乖束手就擒听命待死么。”   答话的人汗如雨下,“属下……属下是清白的,属下对武林盟绝无二心。”   “你明白自己是清白,可宁师兄却一口咬住你是刺客,你想想,到时候大伙会选择相信谁呢?只怕到了那时,是非黑白都已不重要了,大家只想尽早看到凶手伏诛的一幕。”   这人张张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夏渊将他扶起,道:“命令不是如此用的,所以我们才需要盟主一职,掌握上下行效之权。如果人人都仗着自己的资历和人脉,像今天宁师弟这样随意煽动人心发号施令,那我们武林盟与江湖上那些乱无秩序的乌合之众又有什么区别。”   “属下知错……!”   夏渊摇摇头,“所幸今天之事未造成什么大祸,我希望这场闹剧就此打住,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老盟主那边如果过问起来,就由我来出面应对,你们只将所有责任都推给我就好。”   下面的人红了眼圈,头垂得更低了。夏渊拍拍他的肩膀,笑容温和无比。“好了,都收拾收拾回去吧,这么多人堵在这儿像什么话,如果在过年的时候掉金豆豆来年可有的受了,快散了吧。”   陈管家深深作了个揖,带着一群围聚而来的盟众默默离开,小院里终于恢复了平定。夏渊一直负手立在原地,眼中的光芒却渐渐收敛,直至所有温柔消散殆尽,恢复一片死湖似的淡漠。一身黑衣的小卓出现在夏渊背后,无声的跪地请命。   “去,将刚才所有来人的身份与资料全部调出,我要一一排查。”   “主人终于要斩草除根了吗。”   “是啊,这可是宁凛白白送给我的‘除根’的机会,怎能辜负。只是没想到人数竟比我预料的还要少,七分为煽动,只怕最后背后要除的草不过寥寥几根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2更失败了……T_T实在熬不住睡过去了   今天继续为2更而努力      ☆、雪期   窗外一片昏沉的朦胧,硕大的雪花在天地间洋洋洒洒,盖住前夜里烟火残败的躯骸,天地都静谧在白雪里。   窗子上糊了薄薄一层的明纸,温暖明亮,隐约能看到外面飘摇的落雪。屋里烧着暖烘烘的炭炉,犹如一汪终年不衰的温泉,烤的人四肢百骸就像浸在热水中一样舒服。夏渊倚在床边,正持着一本书册细细的查看,浓黑的长发搭垂在双肩,看不出执掌武林盟时的严肃抑或宽仁,只有一味的专注与认真。   炭炉里跳出一粒火星,夏渊的视线从书册上挪开,伸手探了探秦又白的额头。经炉火暖烘了这么久,昏睡的人终于发出些汗,手足的血液开始流动,不再是一味的死人般的冰冷。   夏渊放下手中的书册,将人从温暖的被褥中扶出,换下第二套汗湿的内衣。夏渊平日里虽位居盟主之位,可现下做起这些伺候人的功夫却比武功还要得心应手,丝毫不显生疏。搅了搅炭火上一直煨着的药羹,夏渊重新为秦又白盖好锦被,叹口气,怔怔的发起呆。   忽然,床上的人的指尖微微一抽,夏渊笑了,就见秦又白缓缓撑开双目,迷茫了一阵,目光落在夏渊的脸上。   “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秦又白默默看着他,“夏盟主不趁机做些别的动作么……”   “什么动作?”   “很多,就像……你以前每晚来我房间所做的那些。”   夏渊身子剧烈一晃,脸上血色尽退,仿佛被人点了穴道般生生僵硬在原地。秦又白强打着虚弱的目光看向他,微弱如豆火,却叫夏渊提不起与之相对的勇气。   秦又白的身上到底余毒未清,很快又再次乏累的合上眼,黑暗中,就听夏渊低低说了三个字,便是秦又白耳目不明,也猜得到那三个字会是何等内容。正因为知道,秦又白才不想回应。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炉火偶尔传来劈啪的脆响,打破一室静寂。   夏渊端起温好的药羹,踌躇着不敢开口,害怕自己再靠近些就会得到秦又白冰冷的抗拒。秦又白并不理他,只是松散的躺在被窝里,自顾自的闭目休息。   眼见着药羹一点一点凉下去,再重新熬煮又得两个时辰,夏渊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试探着唤了声“又白”。秦又白没有回应,夏渊的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最后不安的落在秦又白的身上,秦又白依旧没有反应。   有时候沉默便是无言的放纵,夏渊屏住呼吸,坚实的手臂将秦又白小心圈起,温柔的搂抱起来。秦又白终于睁开眼,夏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预料中嫌弃唾骂的话语一时间却没有出现。   两人这个角度,恰恰把秦又白光洁的额头塞入夏渊的视野,最心爱的人就近在咫尺,夏渊的呼吸本能的开始粗重,几乎用尽全部力量才勉强压住内心那股野兽般的冲动。他已经错过一次,上天慈悲给了他这第二次机会,他决不允许自己再重蹈覆辙。   夏渊让秦又白靠在自己的臂弯中,另一只手舀起一勺药汁,记忆中被描摹了无数次的景象终于真实出现在眼前,夏渊紧张的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脸上的表情频频失态,倒是秦又白淡定的很,就着药匙一口一口把药喝下。   屋中似乎更暖和了,外间的寒风吹雪遥远的犹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碗药喝毕,秦又白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夏渊在他背后垫上柔软的被褥,把炭火拨的更旺了一些。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个是因为不敢,一个是因为不想,屋里安静的诡异。   收拾完药盏,夏渊重新坐到床边,只是这一次手里多了一个木制的盒子。夏渊将盒子打开,递到秦又白面前,里面一颗珠子黄碧垫底,散发着淡淡的草木异香。   秦又白失神道:“这是……定魂珠?”   夏渊将珠子取出,放到秦又白的手心。“你昏迷中不停念叨着定魂珠,我便问欢欢把这珠子要了过来,当然是以我的名义。我想有了这个,你或许会好的快一些。”   秦又白心里五味陈杂,他费尽心思想要打探的东西,没想到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轻而易举的落入手中。他要做什么,怎么做,夏渊从来都不过问,也不干涉,只是以这种近乎讨好的方式默默解决自己所面临的问题,求得这一刻小心翼翼的接近。   “你……不问我为何要这个?”   “你想要,自然有你的道理。”夏渊帮他掖好被脚,不叫一丝凉气透入,“这东西是去年剿灭天水教的时候战利品之一,原本只当是一般珠宝随便寄存在藏宝阁中。后来有天欢欢来找我,说那是苗疆的定魂珠,十分喜欢,所以我就把珠子给了她。”   “天水教……”秦又白微微呢喃,史巫奇是天水教之人,想要这定魂珠并不奇怪,可是戚欢欢为何也想将此纳入口袋。再看戚欢欢之前诸多包庇的行为,与其说是要,不如说戚欢欢不想这定魂珠落入他人手中。   “夏盟主,”秦又白顿了顿,道:“夏盟主可曾怀疑过戚小姐?”   不必秦又白把话说透,夏渊立即明了了他的意思,“说实话,欢欢与我们不同,欢欢和屠安一样都来自西南苗疆圣地,天水教亦是发源于那里,所以他们之间有干系很正常。据我所知,定魂珠在苗疆被人们视为至宝,一直由历代医神所保管,天水教得到定魂珠不过顺手,可欢欢想要定魂珠却是正常。”   夏渊停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欢欢乃是苗疆医神的唯一的女儿,被师父收为义女纯属偶然,所以我才同意由她保管定魂珠,多少也算物归原主了吧。”   秦又白惊了惊,他知晓欢欢来自于苗疆,却不知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么史巫奇,为什么史巫奇也对定魂珠心怀觊觎?如果按照夏渊的说辞,定魂珠对于天水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并不能关系到一教的生死存亡,那史巫奇为什么还对定魂珠耿耿于怀呢。   “这颗珠子,能先留在我这里么?”   “当然可以,不过这珠子自带奇香,走到哪里都会惹人注意,所以平时必须用这种特质的木盒装盛。”   “多谢夏盟主。”   “你不必……”夏渊话说到一半,忽然就住了口,堪堪掐去了话头。“你不必想太多,好好休息一下,你中的毒不深,再服两天的药就可彻底解了。我先去忙些盟中事务,晚点再来看你,外面有小厮,想要什么吩咐他们便是。”   说罢夏渊很快就出了门,又吩咐下人悉心看守,这才一个人走到无人处。阴影里,小卓早就在等着了,双手捧给他一封密信,夏渊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扬手将信笺炸成碎片。   “什么时候的消息。”   “回主人,就在一刻钟前飞鸽传书刚到。”   “事情进行的有些快了……”   “是,天云那边也没想到会解决的如此顺利,可这样一来时间上就产生了误差,弄不好就要打草惊蛇……惊了盟中的蛇。”   “惊蛇也就罢了,只怕蛇被逼得急了,便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完结了呢,还差最后一个高潮大情节,争取码到20W字   作为人生第一篇原创完结文,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阅读和支持_(:з」∠)_爱你们呦?   ☆、去与留   趁着这个年关,秦律拖拖拉拉一年的重病终于痊愈,不过病愈后的老盟主却没有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搬去了后山的思过崖,日日和老友屠安悠闲的摆棋度日。盟中一切事务照旧交由夏渊打理,秦律通通不予过问,也没有再次出山的打算。   长雪下了整整两日,夏渊没有携带仆从,自己一个人踏着崎岖的山路来到后山。思过崖下的祠堂被秦律亲手毁坏,旧址上如今多了一座新盖的瓦房,白墙黑瓦,立在雪野中端正又结实。   一跃过山头,夏渊就瞅到了瓦房里飘出的袅袅炊烟,屋里亮着融融的灯火,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谈笑声。   “呦,夏盟主来了。”屠安把夏渊请进屋,脸上挂着洋洋喜气。这座屋子布置的十分简约,没有正龙庭时那些杂余的装饰,一桌一椅都极尽简单,叫人难以想象这里会是武林盟的老盟主的住所。   “屠叔叔不必忙了,我就来看看,顺便给你们带些年货。”   “放心,后山的东西可是应有尽有,昨天秦律才打了两只野兔回来,我们俩□□吃了顿烧烤呢。”   秦律从里屋出来,见到夏渊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下。“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吧,满共屋里就三个人,一个个还站着像什么话。”   三人喝上茶,聊了几句客套话,夏渊就直切入题。   “如今师父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可有下一步的打算?徒儿觉得这山中小屋虽然自由,可长久住下去到底辛苦了些,不如早些做做打算,我也好提前为你们安排一下。”   秦律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到了我的这个年纪,日子左右都是一天一天的过,不过想图个开心罢了。我在武林盟上下呆了几十年,现下又有你这个能干的接班人,若再叫我回去,我可十万个不乐意。”   “那便不回武林盟,苗疆如何?如果没有天水教那一系列的事,现在师父应该早和屠叔叔在拜月坛边钓鱼了吧。”   屠安笑笑,“瞧夏盟主这说的,倒好像是口口声声要催着我们走了。”   夏渊也温温一笑,“没错,我希望师父和屠叔叔能尽快离开这里,离开武林盟。”   屠安一怔,话语噎在了喉头,夏渊虽仍挂着笑容,却言语坚定,全然不似说笑。秦律放下手中的茶,淡淡道:“渊儿什么意思。”   夏渊拱手,重复道:“夏渊以武林盟盟主的身份请师父与屠叔叔离开武林盟。”   “夏渊,你……”屠安不由得站起身,赶紧去看秦律的脸色,秦律到底经历过世面,伸指弹了下空掉的茶杯,对屠安道:“麻烦好友再去倒一壶茶吧,要滚热的,其余由我来就行。”   屠安一走,夏渊便无声的跪在了秦律面前,秦律目光如炬,道:“一个任位不到两年的新盟主口出此言,你知道我完全有权力立刻收回给你的一切。如此一来,你还要赶我走吗?”   夏渊坚定不移,“请师父离开。”   “为了接下来对付天水教一事?”   夏渊没有抬头,低哑道:“都怪徒弟先前太过自信,如今事情遭遇了些计划外的变动,只怕随后发生的事情会更加失去掌握。为避免到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还请师父与屠叔叔暂且先避一避,好叫徒儿动起手来没有后顾之忧。”   秦律的目光闪了闪,“那秦蔡呢?”   “我会劝说秦公子和你们一起走。”   “我们都走了,剩下这偌大的武林盟和你一个人在此孤守吗?渊儿难道你忘记了,你也是我的儿子啊,为父又怎能独善其身、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面对所有危险。”   夏渊抿了抿嘴唇,没有抬起头。   秦律拍拍他的肩膀,道:“此事不要再提了,如果武林盟当真遭逢生死劫难,我秦律绝不会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这是每一位武林盟人应有的觉悟。至于屠安和小秦那孩子倒是不必卷入,这两天你寻些功夫好手,护送他们一起去南疆吧。”   “师父,此次非同小可……”   “这里是武林盟,”秦律冷声打断,“而我是武林盟的前任盟主,这就足够了,渊儿。”   =======================================   “你说什么!你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宁凛脸色大变,狠狠扫去了桌上的水壶。报信的人战战兢兢,努力使自己缩成一团,“回宁公子,我们已经有三日还未收到姜敏的联络书信了,小的派人去他们的据点一探,结果发现已是人去楼空。”   宁凛咬紧牙关,脑海中飞快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过滤一遍,是姜敏临时反叛了吗?不,这个的可能性不大,今天的所行的每一项计划他们都布谋了一年之久,姜敏没理由在最后关头突然反水。要么是闹了什么误会,要么便是有人从中干涉抓走了姜敏,倘若姜敏遇害,有能力做下这个手段的人就只有夏渊……   “宁公子,您看现在可怎么办呐,我们的那项‘最终计划’可要暂停?”   “先别急,”宁凛忖思了一下道:“史巫奇呢,史巫奇那边可有消息?”   “史巫奇还在与我们联络,但是最终计划里他与姜敏兵分两路行动,互不干涉,所以即便我们去问他,他恐怕也不知道姜敏的下落。”   宁凛缓缓的握紧手心,“这就足够了,不用联络,只告诉史巫奇一切计划照常进行,更不要叫他知道姜敏失踪的事。”   报信的人一听这话,简直吓的魂飞魄散:“宁公子!如果计划时没有姜敏的接应,就意味着到时候我们会一起被困在武林盟,和夏渊等人一样成为瓮中鳖等死啊!”   “这不好么,正衬得我们也像个无辜的受害者,如果连区区一个死亡都要惧怕,你还是什么事也不要做了。”宁凛目光冷冷一横,“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届时武林盟会成为尸横遍野的修罗场,有一些重要的人,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想起戚欢欢,宁凛眼中的杀气消退许多,下人松了口气,知道主人这阴晴不定的劲儿终于过去了。   “不要再管姜敏了,一切均按照原计划进行,三天之内务必将剩下的所有人集结到武林盟。”宁凛一顿,忽而又想起什么,“去夏家村的人有消息了吗?”   “有,说是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那便好,这可是干掉夏渊最关键的一只棋子,万万出不得岔子。”   夏渊给的药很管用,两贴下去,秦又白的身体很快便恢复如初。夏渊对外交代说秦又白体感风寒,所以再次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时候,秦又白不得不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成一个结实的圆球,才好圆过自己“受寒高热”的谎言。   每一天,夏渊瞧他的目光都溺的能滴出水,秦又白略略不自然的撇过头,经过这一次偶然的卧床与照料,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沉默了许多,几乎没有交谈的言语,只有无声的追随与注视。   今日雪停,秦又白又到梅林去练刀,夏渊站在远处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过去递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和披肩。   “太好了,秦公子的身子看起来已经无恙了。”   “那要多亏夏盟主灵丹妙药,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被毒药折磨成什么样子。”   夏渊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既然秦公子身体大好,夏渊这里有一武林盟的任务想要拜托给你,你看行么?”   “什么事?”秦又白微微提起些兴趣,毕竟回盟到现在,这还是夏渊第一次主动出声叫他做事。他虽然名义上为武林盟盟众,但秦又白觉得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更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是屠安屠前辈,你见过的,他打算在这两天回苗疆,可是临州去往苗疆路途遥远,又多盗匪,一路上总不甚安全。师父想派盟中高手随行护送,但这大过年的盟里原本就人手不足,我思来想去,这去往苗疆的护卫一职只有秦公子最适合。”   “我是没有问题的……”秦又白微微歪头,“不过这事来的好突然,之前怎的没有一点消息。秦盟主的身体好些了么,而且屠先生这么一走,万一老盟主病势再反复可怎么办。”   “这些你都不必担心,老盟主那边我会安排妥当的。倒是你,这一路上阴冷潮湿,如果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叫屠安帮你看看。”   “我没……”秦又白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少年的身躯,他比夏渊低了足足一头的身高,每每相望,夏渊都会稍稍垂下头与他对话,而他则很少抬头观察过夏渊。此时此刻的夏渊微垂着眉角,仍是那般温柔到化不开的眼神,却多了几点哀伤的痕迹,似隐藏了千言万语而不得说,深情且黯然。   等秦又白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抚上了夏渊微拧的眉宇,秦又白心头一跳,飞快的收回手,他在做什么,他居然被那眼神蛊惑主动摸上了夏渊!?   大约他抽离的动作太快太过狠绝,夏渊眼底划过一闪即逝的受伤,不过很快浓浓的柔情笼罩上来,将那瞬间的失态彻底埋葬。   “外面风大,秦公子还是不要在这里站久了。”   秦又白很快甩掉了刚才的尴尬,只想赶紧结束与夏渊独处的时刻,谁知一转身,却看到远远的有人往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额,虽然是快完结,但还有很长一段剧情的说> <该虐的虐,该揭老底的也要揭老底丫~   顺说收藏好像彻底死掉了……【躺尸   ☆、分道扬镳   来的人原来是戚欢欢。   戚欢欢见到秦又白也在,脸色顿时一暗,不过还是很快打起了笑容。“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夏大哥,原来你又在这里看秦公子舞刀了。”   “有什么事吗?”   戚欢欢不去看秦又白,对夏渊道:“我才得到消息,怎么屠叔叔这么快就要走了?而且义父这回也不与他同行。”   “苗疆的事情是刚刚才定下来,原本屠叔叔就要回去,反正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这两天吧,我会叫秦公子带两个好手护送着屠叔叔南下。”   “派秦公子去?”戚欢欢惊讶。   “是,此去苗疆往返至少要月余,人太多反而不便宜行事,还会惹贼匪注目,秦公子功夫不错,我想由他护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或者欢欢你那里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吗?”   “不,我想秦公子就是最佳的人选。”戚欢欢难得的扯开笑颜,“我这就去转告宁师兄,告诉他不用再为护送人选的事焦头烂额了。”   夏渊道:“哦?宁师弟对这事也很上心?”   戚欢欢笑着点点头,“嗯,他极力提议要我去送屠叔叔,大约是想叫我回苗疆去看一看吧。可惜我一个姑娘家出门总是各种不方便,而且还有要事在身,好在现在有了秦公子,我们就不用愁了。”   夏渊的目光不知觉的敛了敛,秦又白忍不住侧目,却听夏渊道:“那就定下来了,如果宁师兄再问起,就麻烦欢欢你给他解释了。”   “没问题!”戚欢欢拿到命令,高兴的不得了,难得的对上秦又白都不见了敌意。秦又白犹豫了下,还是乖乖跟着戚欢欢走了,先回去收拾旅途上要用的行囊。夏渊目送着他们二人离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而自嘲的一笑。   “我夏渊……果然是个彻头彻底的自私小人。”   在原地立了很久很久,夏渊才缓缓抬起头,却发现秦又白一直站在远处未走。秦又白遥遥望了他一眼,终于转身离开了。   那不假思索的一个转身,忽而划分出两人之间遥远又陌生的界限。就像当年一样……夏渊的视线转向天际,就如同当年的同门时光。   夏渊被秦律领回武林盟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而且基本没有武功身手,除了老盟主对他另眼相待,其余师兄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武林盟是一个靠自身实力说话的地方,就算是当时的盟主少子秦又白,也每日与盟众兄弟一同习武练艺,从不区别划分。   夏渊的年龄比其他人要大,入门又晚,早就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唯一的能拿出手的就是皮糙肉厚,因为从小在母亲的棍棒敲打下长大,所以对伤筋动骨早就习以为常。为了出人头地,夏渊一入盟便发奋努力,从最基础的入门心法和基本功开始,拼了命的埋头苦练。   这中间的艰辛他再不想回顾第二次,每一次动身时分筋错骨的剧痛和无人关怀的冷眼,他自问已是习惯。他启蒙的晚,旁人练习三次的动作,他要练习三十次乃至三百次才能掌握,旁人一点就透的关卡,他往往思考数个时辰还悟不得其法。没有天赋,就只能拼,他只有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在偌大的武林盟挣得一席之地,但他想要的不仅仅如此,他要往上爬,爬至巅峰,才能永远彻底的摆脱身后不愿面对的黑暗。   在他离家的前一天,那个疯女人终于割腕自杀了,留给他的只有不绝于耳的诅咒,和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看着,我夏渊会有一天登临顶峰。”   他如此说了,也如此做着,只是最初的起点仍然是卑贱的泥土与尘埃。   在超越了旁人不敢想象的努力之后,夏渊终于在盟众中开始崭露头角,虽然有秦律的刻意提携,但他却丝毫不敢松懈,处处谨小慎微,宽柔待人,将伪装的脸面糊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连自己也记不起夏渊这人原本的模样。   然后有一天,他终于再次遇到了秦又白。   说遇到不准确,因为仅仅是秦又白从他面前走过,从头至尾都没有注意到一旁夏渊的存在。可是夏渊仍是止不住的挂出层层叠叠的笑脸,痴痴的望着那人挺拔而年轻的背影,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尽绽放在心头。   “这可是我们武林盟的小少爷,夏渊,你没事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他跟我们不一样,”答话的人撇撇嘴,“你见过凤凰与麻雀能成为同类吗,他不用努力就可以得到我们一辈子也争取不到的东西,你能接受这种落差?”   夏渊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依旧卑微的迷恋着那个背影,其实同伴说的并没有错,当时的他与秦又白,可不就是地与天的两个距离,纵然同处在一个武林盟,两人也永远不会有半分交集。但是他却不满足于永远只是简单的仰望,更想要靠近那人,追上那人,在某一天与他比肩而立。   于是就有了一场长达数年的追逐。   几年内,夏渊开始刻意的拉拢人心,他对盟众兄弟谦虚有礼,对外对败类绝不留情,推心置腹的言语,两肋插刀的情谊,成事担当的魄力……渐渐的,他开始接受人们寄予的目光,肩上亦多了不少沉甸甸的承担与期望,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友好,更有敬佩、信任与仰慕。直到有一天周围无人再直呼他的名讳,武林盟中再无夏渊,只有一位备受爱戴的“大师兄”。   可是当他终于整拾了所有自卑与仰望,带着欲言又止的渴望来到那个人面前,秦又白却离他更加遥远了。   秦律的赏识,兄弟的爱戴,似乎都成为秦又白远离他的缘由。昔年他画地为牢,此时却荒唐的破不去自己为自己设下的枷锁,一层层面具,一道道隔阂,终于将他和秦又白彻底隔绝在世界的两段。他是备揽人心的大师兄,他是骄傲独行的小师弟,一声“又白”,却成为两人永远也跨不去的鸿沟,更何况那一隙被隐秘了再隐秘的旖旎私情。   原本夏渊以为他一辈子都要维持这种危如累卵的平衡,却没有想到,秦律提前退位了。   盟主之位的空缺,叫所有不曾在意的矛盾在一夜之间激化,夏渊很快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呼声最高的盟主继承人,而秦又白亦不加犹豫的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与他分庭抗礼。   “……又白。”   “夏渊,从此我们就是对手了。”   老天何等荒唐,他不惜一切代价走到这个位置,却得到与最心爱的人分道扬镳的结局。   面对秦又白的挑战,夏渊迟迟都没有动作,倘若面对的是旁人,他会眼也不眨的干脆击败,但那是秦又白,偏偏是秦又白,被他小心翼翼捧在心尖儿上敢望却不敢及的秦又白。   一边是营营汲汲多年的盟主之位,一边是势单力薄的秦又白,夏渊犹豫了,可惜他的踌躇在旁人看来是谦忍与大度,只有夏渊自己知道,这仅仅是他私心的矛盾与不舍。   同时,他又顾忌着自己背后隐藏最深的一个秘密。   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人不可以撒谎,一个谎要由两个谎来圆,两个谎要由四个谎来圈,人如果一开始就说了谎,那么一辈子都不可得安稳。   为了走到这一步,他布下了半辈子的谎言,如果无法成为盟主,就只能万劫不复。女人的诅咒,金岭的催促,还有身后一干兄弟的殷殷期待,他夏渊势必要成为武林盟的新盟主,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要牺牲过秦又白。   从来没有。   =========================================   屠安的事务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行装,带上秦又白和另外两名仆从,三人驾马车走大路南下。   戚欢欢送他们到门口,做鬼脸说骗了宁凛,实际还没出临州地界就拐回了武林盟。将他们送到最后的,只有夏渊。   夏渊总是样样不放心,添长添短,叮咛嘱咐,衣食住行都要交代一遍。屠安苦笑道:“夏盟主你再这么念叨下去,可就要赶上我家那啰嗦的媳妇了,得,我先出去,你跟秦公子好好说吧。”   秦又白尴尬的扭过头,对夏渊道:“夏盟主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将屠先生安全送到苗疆。”   夏渊抿了抿薄唇,轻道:“我更担心你,你内力单薄,万一遇到高手难免吃亏,切记一定不可缠斗,该服输时就服输。如果身子有什么不适就叫屠叔叔帮你看看。”   “嗯,我知道了。”   “还有,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你去后不必急着回来,看看苗疆的风土人情也是好的。沧海明月刀你带在身上,平时莫要外露,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   “还有这个,”夏渊将手腕深处的珠串取下,塞到秦又白手中。“西南谷地遍布瘴气,稍不留心就会染毒病倒,带上这枚避毒珠应可保你暂时无虞。”   别的也就算了,这只手串可是秦又白当年送给夏渊的生辰贺礼,夏渊平时宝贝的不得了,连睡觉沐浴时都从不拿下,今日却毫不留恋的交到秦又白手中。   秦又白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疯狂的跑夏渊的内心戏……   每天坚持留评送花的小天使都亲一口(づ ̄3 ̄)づ╭   等这文完结,我会专门开一贴反省自省,虚心接受大家的批评与意见~   ☆、真实的谎言   “夏盟主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没什么,你一路多小心,我再跟屠叔叔说两句。”   屠安远远就看到了避毒珠那一幕,夏渊一过来,他就忍不住道:“我虽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看重那位秦公子,但此举万万不妥。你身上蛊毒未清,上回就已经爆发过一次,之后全靠这避毒珠压着才能暂保平安。如今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你也不能把这保命的珠子给秦蔡啊。”   夏渊道:“屠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确实……看重他更逾自己的性命。蛊毒的事我自己有分寸,只要不妄动内力就不会爆发,苗疆条件不比中原,反倒是屠叔叔要好好保重才是。”   “唉,你……”屠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倔的脾气,还真跟秦律那家伙一模一样。平时对外我虽称你盟主,对内可是把你当实打实的亲人看待,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莫说给秦律交代不了,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屠叔叔对武林盟的大恩大德,夏渊没齿难忘,正因为此,夏渊才不能留你。”   “罢了,罢了,就此别过吧,唉……秦律与欢欢一个都没有走,到头来又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屠安摆摆手,“走吧走吧,叫我也伤感一回,这新年才刚过,我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来指望呢。”   车夫扬起马鞭,打出漂亮的鞭花落在马臀上,一行人终于启程。   秦又白探出头,大道平坦的起点上,夏渊袖手而立目送着他们,没有树木的遮阴,没有朝阳的洗礼,亦没有任何一个仆从的追随。只那一个人,好像要站尽了地老天荒。   秦又白忽然意识到,自己永远是昂首阔步走在前面的那一个人,从来没有、也从未想过要回头看一眼,仿佛在他固有的潜意识里,认定了背后那个人一定会风光满面、无所不能企及。   原不过是一个孤单的人罢了。   ======================================   因为过年的缘故,城里的人少了许多,戚欢欢托腮坐在武林盟的门口,一直等到晌午也未见几个路人从面前走过。天很阴,仿佛要下雪的样子,戚欢欢目光一亮,可算等到出门送行的夏渊一个人回来了。   “夏大哥!你可叫我好等!”戚欢欢欢快的凑上去,把自己怀中的汤婆子塞到夏渊冰凉的手里。“屠叔叔他们都已经出发了吧?”   “嗯,都走了。”夏渊摸了摸戚欢欢的头,戚欢欢害羞的涨红了脸,终于等到秦又白离开,她才能从夏渊那里获得难得的亲昵。她与夏渊原本就是同门师兄妹,论亲厚,她是秦律的义女,理应同秦又白更要好才对。可偏偏少女芳心旁落,爱慕上了那个草莽出身的平民英雄。   比起骄矜直率的秦又白,戚欢欢从夏渊那里得到了兄父般的宠溺与包容,芳心暗许,其实并不难理解。只可惜,可惜……   戚欢欢想起她无意中在秦又白房中窥见的画面,还有万景楼老板欲言又止的谈吐,只可惜夏渊心不在女子,所以大约这辈子自己都无法名正言顺的登堂入室,但至少,在一切盖棺定论之前,她还可以从夏渊身上偷取两寸宠溺无知的光阴。   “对了欢欢,宁师弟知道你未离开的事么?”   “夏大哥别说这个了,一说我就来气,”戚欢欢撇开眼,“宁师兄居然对我大发脾气,不过是骗了他没去苗疆而已,原本我就没打算在找到哥哥前回去,可是他呢,感觉都恨不得要动手打人了。而且……”   戚欢欢心里沉了沉,她始终没有忘记发生在晏心堂的那场险而又险的毒杀,和雪儿阻止自己的奇怪举动。那碗毒茶原本是秦蔡要喝的,晏心堂又是夏渊的闭关地,宁凛却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自己之后尝试着去旁敲侧击过,但是看宁凛的意思,却仍旧对夏渊及夏渊的盟主之位耿耿于怀。   “而且什么?”   “不、没什么,我为夏大哥炖了一锅银耳雪梨羹,现在应该刚刚好,夏大哥我们快进去吧!”   夏渊回头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武林盟正门的屏风石壁,眼神暗了暗。   “好。”   马车向西,因为不赶时间,所以他们走的并不快,临到茶馆就补些水食,天色一晚便停车歇息。一路上,马车里都是难捱的沉默,秦又白原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成为“秦蔡”后与屠安也并无多少交集。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很乱,远离了武林盟的纷纷扰扰,远离了夏渊,并没有让他得到预想中的平静,反而一阵阵不安在心头蹿跳。   秦又白说不上这种感觉究竟缘何而来,是夏渊每次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他最后孤独送别的背影?还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尚未捋顺的人事情杂,可能性太多太多,可无论是哪一条,总归都绕不出夏渊这个人。   夏渊这个人,真是他前生今世的魔障。   马车一个颠簸,撞到了秦又白的额头,秦又白吃痛的回过神,才发现沉默的车厢里,屠安正在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手上的手钏。   “屠先生对这个很感兴趣吗?”秦又白将手递了过去。   屠安想勉强笑笑,可是嘴角扯到一半又丧气的垂下来,形成一个忧郁的弧度。“我知道这上面有珍贵无比的避毒珠,唉……我还是在想,如果夏渊能拿着这珠子该多好。”   “夏盟主告诉我苗地多瘴气,叫我带着防身。”   屠安摇摇头,“你跟着我,根本没有机会碰到那劳什子瘴气,可夏渊就不同了。唉……如果他能坚持带着这颗避毒珠,或许还能将他身上的蛊毒压一压。我们这一走,一旦他遭遇什么强敌可就危险了。”   秦又白心头一紧,脱口道:“蛊毒?夏盟主身上有……如果是指上次在晏心堂的毒杀,夏盟主压根没有喝到那碗毒茶啊。”   “不是晏心堂,是很早很早以前了……”屠安接触到秦又白紧张的视线,叹口气,道:“罢了,这事儿他原本不叫我说的。这只手钏原先的主人,你可知道是谁?”   这话可算问对了人,“知道,是秦又白。”   “嗯,夏渊身上所得的蛊毒,就是跟秦又白跟天水教有关。一年前,秦律曾中了天水教的埋伏被俘,失踪过好一阵子,后来是夏渊带着人把老盟主救了回来。”   秦又白喉头一阵翻腾,一直不愿面对的噩梦再一次被提起,瞬间叫他汗湿了后背。屠安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秦又白只有紧紧握死拳头,才能勉强忍住继续坐在这里。   “老盟主回来了,可又白却失踪了,听闻又白曾试图深入天水教营救老盟主,可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夏渊急的到处寻找,后来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人,总算打探出又白的下落,可同时也带回了一身天水教的蛊毒。”   秦又白突然冷道:“屠先生这故事是听谁说的。”   屠安一扬眉,“怎么?”   秦又白微微闭上眼,“无论是谁说的,那都是假的。”   没错,是假的,地牢里的相会与约定,毒牙穿骨时的见死不救,还有夏渊带着父亲头也不回的离开……在天水教内偶然相会时,两人亲口说过的话、约定的事都历历在目,一扭头,却只得一个“下落不明”?   何其虚伪,又何其残忍。   屠安皱起眉,“我说的细节或许有出入,但事实上绝不会假。秦公子如果认为我说的不妥,不妨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反正我们这路途苦闷,权当解聊好了。”   秦又白这回没有再推拒,毫不客气道:“我听闻夏渊救回老盟主后,就顺理成章的继任了盟主,对么。”   “没错。”   “秦又白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失踪,屠先生不觉得过于巧合了吗?”   “你的意思是……”屠安脸色一变,道:“你想说夏渊故意隐瞒了又白的下落,好叫自己通坦无阻的继任盟主吗?”   秦又白不答,可瞧那表情,分明是默认。   “太荒唐了,你这糊涂传言是从哪里听来的?”屠安不禁微微气怒,“夏渊可从来不是这种人,秦律被擒,武林盟群龙无主,是夏渊在危急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又白那孩子的事……只是一个意外,夏渊曾数次潜入天水教寻找又白无果,后来连正面交涉也失败了,不得已才去继任盟主。”   “不得已——?”秦又白似笑还笑的咬住嘴唇,两眼通红。   屠安摁了摁额角,“你难道不知道么,要号令武林正道对天水教发起公开宣战——只有盟主亲口之令才可以。秦律那时尚在重伤昏迷,盟众众望所归,夏渊就在这个时候继任了武林盟的新盟主。旁的不说,可你至少应该听说过吧:夏渊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剿灭天水教。”   秦又白心脏疯了似的跳动,像是听到此生最为离奇的故事,荒谬可笑。   “私情当然不能凌驾于大义之上,但实际上大义却往往因为私情而动。无论夏渊对外说的多么冠冕堂皇,都掩盖不了他想要以权谋私想要救人的事实,秦律因此对他很是失望。不过最好又白未能救回来,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你可曾想过,人或许可以一时虚伪,但费尽心机不顾一切做到这一步,也只能被称之为傻子了吧。”   车厢里陷入一阵难捱的沉默,过了许久,秦又白才低低吐出二字:“假的。”   屠安所言只是他道听途说,自己所见却是亲身体会,那一刻被抛弃的绝望感如此强烈,如利剑穿石断壁,无论岁月如何费心的洗刷,都会留下一痕丑陋的伤疤永生不去。   “都是假的。”   屠安不再与他争论,只是瞧见秦又白脸上名为伤心的情绪,不由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结局和设定给基友说了一下,被基友劈头盖脸一顿喷( >﹏<。)说你这文不被喷死已经是积福了……作为重生文,既没有给读者大仇得报的爽点,也没有给大家掌控全局的快感,不换攻又虐不够,难怪那么多人陆续弃文,能追着看到现在的读者简直是国家免检品牌小天使(┳_┳)...   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你们。   虽然故事发展到这里已成定局,但是在剩下的部分,我会努力为大家带来足够精彩的内容哒o(>﹏<)o   ☆、九曲毒瘴   一碗银耳雪梨羹摆在夏渊面前的桌上,已是完全冷掉了,碗沿结着薄薄的一层汤皮。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人推开,夏渊微微直起身子,走进来的小卓低下头,却没能给主人带来期望中的结果。   “……还是找不到史巫奇的下落么。”   “属下无能,属下按照主人的指示去寻找史巫奇,但还是迟了一步。。”   “罢了,能解决一个姜敏已该知足,是祸躲不过,到头来不能样样都依赖老天啊。”夏渊苦笑着碰了碰碗沿,再起身,脸上便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淡漠。   “走吧,去正龙庭。”   这时间,正龙庭里乌压压站满了,见到夏渊出面,众人的目光一致转了过来。   夏渊微微皱眉:“怎得还有这么多人。”   吴领主前一天才从原阳风尘仆仆的赶回,见到夏渊发问,赶紧抱拳上前道:“依盟主的命令,盟中不会武功的下人仆从都尽可能的送离了武林盟,剩下的都是各位领主的心腹及护卫,还有这两天从外地赶回来的盟众兄弟。”   “胡闹,”夏渊的目光沉了沉,“我说过了不要把此次守盟当做儿戏,这一次搞不好……恐怕是死局。”   正龙庭一片沉默,夏渊扫过众人,无声的背过身。“正龙庭众人,皆听盟主令。”听者齐肃。   “凡家有老父母者出列。”   “凡家中独子者出列。”   “不惑之年者出列。”   “家有妻儿者出列。”   大厅安静的能听到针落的声音,夏渊死死握住手心,复又松开。“一个个,非要我逼着你们走吗?”   人们对视一番,忍不住道:“盟主不也没走吗?”   “你们与我不同,”夏渊无心再解释更多,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夏渊可死,却不可逃,这是武林盟盟主所代表的意义。但你们不同,没有必要在声名外物上认这种死理,战与不战皆是次要,重要的是你们能将武林盟的意志与力量保存下来,如此才永无绝灭之日。”   吴领主跨出一步,“那我陪盟主留下,其他人离开。”   吴领主的门人一听,立刻就不愿意了。“那我们几个也留下,反正离开的不缺我们这几个人!”   这下子一连双,双连倍,牵牵扯扯,正龙庭内浮起低低的吵嚷,放眼望去居然无一人能置身在外,人情牵关系,竟都要留下来守盟。   见到如此场景,夏渊却提不起丝毫高兴,武林盟上下一心是好,可危险来临时做出取舍亦是必须,而今已没有让人感慨赞叹的余地,时间不够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竟是老盟主秦律不动声色的带着自己的护卫现身了。   “师父,您来的正好,请您帮忙……”   秦律伸出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要我说就这样吧,有些事勉强无用,莫忘了要尊重他们的心。”   “可是——”   “盟主你在这里,他们还能去哪呢?”   “但……”这些都是鲜活而宝贵的生命,问世道缘起,有因果之分。武林盟今日之劫,乃是缘起自己当日灭教之果。当初为一己私欲做下的决定,却不想要这么多人命来偿还——至少在亲口下令的那一刻,他还未能承担如此沉重的觉悟。   天回道。   走了四五个时辰,屠安一行人不打算再继续赶路。   马夫是个老练的远行客,一边驾马一边为屠安他们讲解,“转过这道弯,往后就是百十里的山林路,走起来路程最近,就是人烟稀少,所以我们要在今天找到一家客栈补给干粮食水。”   “行人那么少,岂不会很危险?”   “嗨,咱们不是有秦公子的嘛。秦公子武功那么高,对付几个马贼一定妥妥的没问题!”   被提到名,秦又白只是眨了眨眼,并没有回头,他一不与屠安交谈,马车就更安静了,难为连马夫也想拼命寻些话题,打破这令人难捱的旅途。   又走了一阵,坐在外头的马夫忽然站起身,手搭凉棚望向前方:“哎,前面是怎么回事,那家客栈出事了?”   屠安也探出头,只见大批的人连滚带爬从客栈里跑出,脸上挂着惊恐无比的表情,客栈内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仿佛里面正在进行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听的人汗毛倒立。   “发生了什么事?”   不必他说,秦又白已经先一步跃出马车,两下轻纵来到客栈前。这时,二楼突然传出阵阵响动,只见客栈的老板痛苦的掐着自己的脖子,一个仰身从二楼直直摔下。秦又白提气跃起,把人稳稳接住。老板脸色乌青,四肢狠狠抽搐着,痛苦万分,可是身上却找不见半点外伤。   “喂,你怎么了,喂!”   “有……天……天……”话未说完,老板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一歪头断气了。   秦又白放下人,立刻跑到客栈门口,整个客栈都被一团昏沉的雾气所笼罩,地上或仰或趴倒着好几个人,在雾气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眼前一花,秦又白本能的后跳了一步,方才他有一瞬间的错觉,看到这诡异的迷雾活生生“动”了一下。秦又白左右环视一圈,周围能逃的人差不多已经逃的干净,连一个能问话的人都没有,可眼下的客栈显然危机重重,暂时不要轻易涉足的好。   屠安匆匆赶来,一眼便看见客栈的雾气,脸色大变。又看到秦又白站在数米之外,这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千万不要碰到那雾气,那是九曲断肠的毒瘴!”   “毒瘴,瘴气么?”   屠安深深看了一眼客栈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忍的闭上眼。“这是我们苗疆最早用来御敌的毒瘴,名为九曲断肠,此瘴气可随着施术者的手法扩散或者紧缩,无孔不入,活物一旦稍有沾染,必在眨眼间丧命,天下无药可解。”   “此处还是中原地带,”秦又白不解道,“苗疆的毒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九曲断肠从来都由苗疆医神所保管,医神不在后应该被祭于禁地高塔,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一提到医神,秦又白便想起了戚欢欢,只怕眼前这毒瘴的出现不会是偶然。忽然,客栈里出现两个灵活的人影。速度不快,足以叫秦又白看得清楚。   “屠先生!有人进去了里面!”   “这不可能,没有人能在九曲毒瘴里存活,除非……”屠安突然醒悟,“除非这并不是真的九曲毒瘴!只是被人仿制出的一种次毒!”   “他们看起来好像并不为了杀人。”秦又白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个人影,“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在找……食物和酒?”   毒雾中的两人很快包裹好了水食和金银,彼此对视一眼,破窗而逃。他们一离开,客栈的毒气登时开始消散,雾气逐渐稀薄退却,只留下满室死人,宛如人间修罗地。   这两个不速之客身着古怪的服装,乍一看不伦不类,可仔细瞧去又像是某种宗教下的庶服。两人沿着林间的溪流一直往北方跑,跑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停下来,将水食和钱财往地上一丢,大口喘气。   就在他们刚想放松警惕的时候,一道银月刀光劈林划野而降!   两个人大惊下就地一滚,万分狼狈的躲开这威力无比的一击,然而不等他们抬头,白练似的刀光转瞬割去他们的手筋与脚脉,鲜血四溅,两个人痛嚎着栽倒在地。   秦又白持单刀而立,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刀尖一抬挑起一人的下巴。   “你们的衣着和武功……你们是天水教的人,”秦又白眼中隐见恨意,“说,为什么要在客栈里放毒瘴,这回你们又有什么阴谋!”   被制住的人惊恐的瞪了他一眼,突然口喷黑血,一歪头死了。   秦又白心头一震,不加思索的卸去另一人的下巴,又封掉他数道大穴,活着的人疼的嗷嗷叫,口齿却无法闭合,只能发出短粗可怕的“呵呵”声。秦又白皱了皱眉,从这人牙缝间挑出一只小小的毒包,这种邪教,眼见被俘无望就咬掉口中的毒包自尽,幸好他反应及时,不然转眼又是两具无用的尸体。   “天水教不是早就被武林盟消灭了么,如今却敢光天化日下行凶,怎么大有死灰复燃之势。”秦又白喃喃自语,被俘的教众目眦欲裂的瞪着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没多久,屠安带着马车匆匆赶来了,一见到躺在地上的天水教人,脸色不由得更加凝重。   “秦公子无事吧?”   “我没事,这里还留了一个活口,麻烦屠先生过来看看。”   屠安将地上的人检查一遍,很快搜出数包毒粉和一块古怪的石头。“果然那不是九曲毒瘴,只是个仿制品,可如果没有接触过真毒,是无法仿制出这样的次毒的,这天水教众一定知道医神的什么秘密。不行,此事决不可轻纵。”   “我刚才尝试了好多法子都无法叫他坦白,屠叔叔可有办法?用些致幻迷药之类的,不损性命也能叫他把事情交代干净。”   “我这会儿身上并没有……”屠安正想发愁,突然疑惑的看向秦又白,“你怎么知道致幻迷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没有来得及写,这几天会找个时间双更补上> <   又收到了两枚地雷,来自天使小火子和天使豆子(*^__^*)~ 么么哒   ☆、阴阳眼   “我……”秦又白尴尬的咳嗽了一下,“我是听夏盟主说的。”   “是么,他竟连这种私密的事情也告诉你,想来真的十分看重你了。”屠安念叨着站起身,“很可惜我这会儿身上并没有带,虽然还有其他药品,但毒性都不太强,怕是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撬开他的嘴巴。”   秦又白握紧刀柄,看过天水教徒散落一地的东西。“他们从客栈抢走的干粮很多,至少够五六个人的口粮,恐怕除他俩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同伙。”秦又白看了眼旁边的溪流,“他们一路沿溪流行进,要么是以这条小溪为汇聚地点,要么以它为行进方向,不管怎么说,如果沿着这条溪继续往北走,应该能探到其余天水教人的下落。”   “你要打算去么?”屠安微微一震,“我们此行人手不足,只有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反正我们并不着急回苗疆,要不先将这个俘虏送回武林盟,然后再做长远计。”   “这一折一回时间太久,剩下的天水教众长时间等不到同伴,只怕早就跑……你笑什么?”秦又白忽然严厉,只见地上被俘的天水教人停止了挣扎,不知何时脸挂出诡异而狰狞的笑容。   秦又白对天水教的人没有半点容忍,将地上的人拉起来道:“我们说的话很可笑么?”   天水教人起初还是无声冷笑,听秦又白这么一说,反而笑的更加骇人。空洞又讥讽的笑容扭曲的绽放在这人脸上,只瞧的人遍体生寒,却不知何事将要降临。   秦又白狠狠将人丢到地上,“屠先生,这个家伙麻烦交给你处置了,我去追他们剩下的人。”   “这太危险了!你也说了他们至少有五六个人,也不知实力到底如何,我们还是先去通知夏渊……”   “没事的,我会量力而行。”秦又白将刀收好,“一炷香过后屠先生来跟我汇合吧,那时他们应该会离开了。”   今天一大早,开门的护卫发现武林盟大门上的玄石锁不见了。   说起来这锁来历久远,据闻由百年前的南海玄石打造,是在武林盟创建之初便一直存在的古董老物。其坚硬牢固自不必说,世上任何刀剑都不能损其分毫。因为这个缘由,秦又白小时候没少用这只锁练刀,当然,玄石锁也不负众望的一年一年□□了下来。   然而就是这样赫赫有名的一只锁,在今天武林盟大门开启的时候,奇怪的不见了。   守门的护卫立即将事情禀报了夏渊,夏渊很快命人将锁重新补上,但玄石锁丢失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被传得玄而又玄,武林盟众人如临大敌。接下来几天,盟内开始陆续丢失东西,护卫的宝剑,药房的解毒草药,地下密道的顶盖,女工们缝制的护身符……并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却与人们的身家安全息息相关,许多人开始夜不能寐,每晚都在屋中点亮灯火,警惕万分。   一件一件丢失的东西,无声的彰显着敌人出入无阻的姿态,众人只担心自己一个闭眼的功夫,武林盟便会有人头落地。对此,夏渊的反应却十分淡定,盟中丢失了什么就一一找代替品补上,不生怒也不见急,偷之,再补,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姿态。   众人将盟主冷静的言行看在眼里,不安与躁动渐渐平复。这一日,看门的护卫照旧在清早打开门,却见门口的空地上盘桓着两条十米长的花纹巨蛇,各个的肚子都有碗口粗壮,立着双瞳对着正门丝丝吐出舌头,吓得人头皮发麻。   大蛇之后,腥臭的血液涂满了整座墙壁,淋漓粘稠的液体蜿蜒曲折,在墙上形成一个大大的一个字——死。   武林盟真正的噩梦终于来临了。   ==================================   秦又白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在树林里发现了车马的痕迹,且数量上来看,正与他之前猜测的相仿,只怕天水教人就驻扎在这不远处。   秦又白检查了一下口袋,身上除了沧海明月双刀,尽是一些贴身物品。秦又白小心翼翼将夏渊给他避毒珠藏在领口处,他最早就是在天水教手中吃了大亏,若没有些避毒防毒的玩意儿,就是武功增强数倍他也不敢再轻易挑战。   也许夏渊就是因为早早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将避毒珠交给他。   秦又白深深吸一口气,按敛下全身气息,朝着前方缓缓靠近。很快,数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一架马车,五个服饰统一的苗人,果然是天水教。天水教起源于苗疆,所以第一次在中原露面时很难被各门各派接受,不然也不会守在一个小小的白首山上,与世隔绝。   秦又白潜伏在树枝上,细心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自从武林盟向天水教大举兴战后,天水教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世人的眼中,如今一夜之间突然集聚,怕是要有大动作。   这些天水教众看起来是赶路途中停下休憩,有的人烧柴取水,有的人整修装备,将蛊毒与药剂铺了满满一地。秦又白眯起眼睛,依这些毒药的分量,莫说消灭区区一个客栈,就是毒下一座城池都可能,天水教众这是打算与谁作战?   忽然,他们的马车中传来一句懒散的声音——“东西整整就好了,不要都拿出来,中原有句话叫做财不外露,小心招人眼啊。”   秦又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声音曾经一度将他带离今世死亡的地狱,说什么也不会被磨灭——是史巫奇!史巫奇居然也参与了此次的行动。   秦又白的脑中飞快旋转,史巫奇一句话后,那位摆药的教徒赶紧把东西收好,塞入马车后又帮同伴去烧水。众人在外面忙活,史巫奇却始终呆在马车中,偶尔懒洋洋的抛出一两句话,却不露面。   也就是说,史巫奇的地位……要在这些人之上么?   那一瞬间,秦又白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就眼前所见到的情景来看,史巫奇恐怕是这群教徒的头目、领导者,倘若等下敌我真的不小心动起手,他也有了最基本的应对之法。自己身上的口袋里,贴身放着装有定魂珠的小盒,如果以定魂珠为码与史巫奇交谈,或许还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这时,一个教徒回头冲马车道:“教主,我们一定要在今日到达武林盟吗?”   马车里的史巫奇哼哼回话:“已经够迟了,我虽然随性散漫,但可从不喜欢拖人后腿。”   平白两句话,宛如惊雷炸响在秦又白头顶,天水教教主,武林盟!?秦又白默默咬住自己的手指,胸膛里的跳动几欲冲破喉咙。   史巫奇居然是天水教的教主,而他带着数位教徒与无数毒药目的竟是要去武林盟——武林盟果真要有灾祸降临,而盟中的大家只怕还一无所知。   ——他要阻止这家伙才行,就在这里阻止史巫奇。   可是秦又白从没见过史巫奇动用实力,周围又有这么多喽啰,以他一人武力怕有很大风险。可惜屠安此时不在身边,不然自己拖住史巫奇,让屠安趁机给武林盟报信也好。就在秦又白飞快思考的空档,树下的人们很快整理妥当,打算再次上路。   树枝轻弹,白影忽落。领头的天水教人惊的后退一步,就见秦又白手执单刀,冷冷立在马车之前,宛如白衣杀神。   “你是什么人!”一瞧出现来敌,天水教人立刻将马车团团围住,掏出兵器对准秦又白。   马车里一片安静,秦又白扬起声音,“你还要在里面坐到什么时候,史巫奇?”   话落,马车里传出轻飘飘的嗤笑。“啊,我当是哪个热血上头的白道大侠冲出来拦路,原来是小芹菜啊,我正打算去武林盟找你,怎么,你终于把定魂珠给我带来了吗?”   史巫奇掀开车帘钻了出来,见到秦又白的架势,不禁扬了扬眉。   “怎么,连刀也□□了啊。”   “如果现在不拔,我担心等下就再没有机会拔出了。”   史巫奇笑而不语,施施然跳下马车,挡开了随从刻意的拦护。   “你站在我们面前,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吧。”   秦又白心思电转,他需要套出更多有关他们此行的情报,嘴上便含糊道:“知道,所以才出面阻拦。”   “阻拦?也是,你到底是武林盟的人,而我则肩负着天水教的重任,各为其主,势必会有今天这一幕。”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天水教教主,我就……”   “你就怎样?”史巫奇笑笑,“被你的仇人所救,很不甘心吗?如今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救你时可没工夫思考那么多,只是想在退位后有个仆人作伴,结果就在蛊室中发现了两个有趣的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武林盟盟主的儿子,秦又白。”   秦又白的瞳孔猛地收缩。   就听史巫奇散漫无羁道:“天水教奉我为阴主,掌世间生死,究其原因是因为我的这一双眼,打自出生,我就有一双可以窥探生死的阴阳眼。我说有趣,是因为我在天水教蛊室中发现的那两个人,一个人身上空荡荡没有魂魄,一个人身上却叠加着两个魂魄,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啊小芹菜?或者叫你——秦又白秦少侠。”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周到完结估计都不会申榜了,怕凑不够字数,也不想白白占了榜单资源   喜欢的大家就戳一下收藏吧> <   ☆、史巫奇VS秦又白   秦又白后退一步,眼底的震惊溢于言表,重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如此公开指明身份,而这人不是别人,却是他回魂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史巫奇!   史巫奇毫不理会他的心涛骇浪,跳下马车,继续道:“所以我才救了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想瞧瞧你这移魂借命之人能有什么造化。我将你救出不久后,你身体中的一个魂魄便消散了,只剩余另外一个。我就猜,剩下的那个魂魄会是谁呢,是秦又白,还是不知名的俘虏少年?”   “你猜出来了……”   “你忘了,是你亲口告诉我你的父亲叫做秦律的。”史巫奇扬扬手,“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回到武林盟,所以你之后的所作所为多少都在我意料之中。”   秦又白闭了闭眼,张目道:“你说的没错,我的命是你救的,于情于理都该偿还你。但——这跟现在阻止你是两回事,如果你一定要对武林盟动手,我不会让你就此离开。”   “偿还就不必了,我不是说了吗,把定魂珠拿来,我对你的所有恩情就一笔勾销。”   定魂珠此时此刻就在秦又白的口袋中,秦又白低声道:“我能否再多问一句,你为什么需要定魂珠?我听闻定魂珠是苗人的圣物,可是你天水教拿之无果,更无法以此要挟中原群雄。”   史巫奇不耐烦道:“不是天水教要,是我要。不过给你说这些也没用,待我此次拿下武林盟,自然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寻找定魂珠的下落。小芹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挡在我面前吗?”   谁知秦又白却忽然道:“你认识戚欢欢吗?”   史巫奇皱皱眉,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唇齿中咀嚼一遍,又冷冷吐出:“不认识,如果这就是你最后要说的话,你可以安心受死了。”   史巫奇打出一个响指,黑洞洞的马车中飞出两只巨大的影子,秦又白长刀扫地,掀起无数土石,砰砰撞击在巨影之上。近旁的天水教徒趁机洒出一把毒钉,另一人喷出浓浓的蓝烟,势必要将秦又白两面夹击。   秦又白的身子从中陡然弯折,惊险无比的躲过这接连攻击,黑影之一却在这时迎面扑来。避无可避,秦又白横刀一顶,沧海明月刀收到撞击发出响亮的金属吟鸣,烟尘散去,黑影的轮廓终于显露,赫然是一只三米长的巨大蓝蝎子。   这蝎子浑身上下裹着精甲盔壳,方才的声音就是刀与它钳子碰撞后发出的。秦又白提气复攻,刀芒如浩天星辰,无一错漏的打在那蝎子的各个关节点,却没能在那蝎子身上留下一道白痕。这蝎子身骨坚硬,更要命的是动作也敏捷无比,虫兽不比活人,行动起来毫无章法可循,秦又白又尝试两次佯攻,却依然不能叫这毒蝎退却半分。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啸,秦又白本能的横向一躲,只见一道诡异的白影擦着他的发梢飞了过去。秦又白当即挥刀,割断了半寸青丝,那触碰了白影的青丝飘落下来,眨眼化成一滩液体。   好厉害的毒!   白影落地,在树林中投出狰狞的身影,居然是一只比毒蝎体型更大的八眼蜘蛛。   史巫奇发出由衷的叹息:“我有多久都没见过能在圣蛛与圣蝎的夹击下存活的人,小芹菜,你身上是不是放了什么宝贝啊?”   秦又白不惧反笑,“怎么,一见无法取胜就吹毛求疵的从别人身上找借口吗?”   “不不,我想你误会了,”史巫奇笑着澄清,“我们苗人有一句话,圣蛊出,命存处。除了称赞五圣兽的强悍与凶残,还有就是说但凡它们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无孔不入的剧毒扩散,大多数人都是在见到五圣兽的那一瞬就中毒倒下了,你却能坚挺到现在,不是身携宝物是什么?”如他说所,两人脚下的草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衰败,很快变得乌黑一片,浸着剧毒。   秦又白自然不会说出避毒珠的事,刀尖划出一簇光亮。“如果让你把这样的邪物带入中原,一定会引起骇人听闻的灾难,所以到此为止了。”   “呵,你大可试试。”   二次交手,秦又白再次与毒蛛战到一起。天水教人不约而同的后退,只见刀影在圣蛛上片片错落,这一回秦又白舍弃了无隙可乘的圣毒蝎,转去攻击速度更敏捷却相对脆弱的圣蛛,蜘蛛在头顶织布天罗地网,向着秦又白当头盖下,秦又白滚地躲避,用半根粗壮的枝桠让剧毒的蛛网凝滞了一瞬,手上反射出尖锐的刀光。   一战再战,史巫奇脸上露出淡淡的赞赏,手下却毫不容情,圣毒蝎也一起加入战团。虫兽的体型虽大,移动却灵敏无比,无法当做毒液的遮蔽。秦又白旋身似虹,再又一次碰撞后冲过两只虫兽的缝隙,刀尖直至战圈外的史巫奇!   风尘落定,刀尖在史巫奇的喉头前停住,毒蝎的巨螯在秦又白的后脑上止步,两两僵持。   史巫奇笑道:“擒贼先擒王,你这下虽然大胆但并没有判断错误。”   “撤掉这两只怪虫,不然下一刻我就叫你们首领人头落地!”秦又白这话是对着其余天水教众说的,教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求助似的望向史巫奇。   秦又白亦转过头,“……原来只有你才能召回这两只虫子。”   “聪明,不过你当真认为凭你这一把刀就能将我制住么。”   话音落,史巫奇食指一弹,空气中拉出极细极长的锐响,如利刺一样插入秦又白脑海。秦又白疼的眼前发黑,手却抓住刀柄猛地往前一送——这一下虽没有割断史巫奇的喉咙,却叫那锐响有了瞬间的破绽,秦又白强忍住头痛,身形连换,欺身贴上史巫奇继续缠斗。   两人相隔的距离太近,圣蝎与圣蛛怕伤到史巫奇不得不停下攻击,众人散开,留给那二人刀掌往来的激斗。   秦又白灌神于刀,招招精准,招招犀利,劲气绵延不绝,史巫奇被接踵而至的刀锋逼得下盘一挫,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小子怕是比传闻更要厉害的高手。   “年纪大了,真是比不过你们年轻人……”   “那你就收手!我不想害你性命!”   “呵……”史巫奇又避过一层刀风,“小子,如果你以为有了避毒宝物就能近我身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天水教的教主不仅懂毒,还懂药。”   秦又白心头一惊,反射性的屏住呼吸,却听史巫奇道:“我本不想对你用这个的,但……”话音落,林地的东南、西北两方向发出些微的蓝光,天水教众见到那光芒立刻惊骇的四散逃开。秦又白亦想躲,两只虫兽却在这时轰然落地,不约而同向秦又白刺去。   秦又白堪堪避过两击,蓝光爆发,尖锐到刺骨的嗡鸣响彻四野,只是比之前更锐、更深,秦又白终于受不住的抱住头,视野中的景物纷纷碎裂,扭曲,然后旋转成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沧海明月刀咣当落地,秦又白拼命睁大眼睛,瞳孔却对不准焦距,无以复加的痛楚挤入脑海,仿佛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住轰然炸裂。   天水教众看到时机,纷纷想上去补刀,却被史巫奇拦住了。“这样就够了,他至少数天都摆脱不了这致幻迷药,若是心志再薄弱些或许等下就经脉爆裂而亡了。我们已经被他耽误了不少时间,走吧,要来不及去武林盟汇合了。”   秦又白没有听到史巫奇说的这些话,昏天暗地的嗡鸣夺去了他所有的神知。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一汪黑夜,黑夜中有他,还有那永难磨灭的梦魇——   天水教的地牢在眼前拼凑,腥红的毒尸发出沙哑的嘶吼,一口咬在他的腿上、脖颈上。好疼、也好恐怖,秦又白拼命张开嘴巴,想叫,却被倒流的血液梗堵住了喉咙。   这是他此生最深的噩梦,也是最无法面对的恐惧。   哒哒哒,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他从血泊中吃力的抬头,看到了夏渊,看到了夏渊身上的父亲,他们还好好活着,虽然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至少都还活了下来。   可是下一瞬,夏渊迟疑的后退一步,一步,再一步。惊恐蹿上心头,秦又白拼命的大喊,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喑哑的鼓动,他徒劳的伸出手,残缺的臂膀上满是被毒尸啃咬的痕迹,但他不管不顾,一力的想往那两人处爬。   不要走,我在这里,爹,大师兄,我还在这里……   回予他的是,是夏渊毫不留情的转身。世界在一刹那崩塌,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面对背叛与死亡!   黑暗封顶,梦魇重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文想开奇幻玄幻……就是召唤兽灵媒师那一类的,有人看吗?_(:з」∠)_   ☆、贼喊捉贼   就在大蛇出现的当天晚上,一股紫色的雾气包围了武林盟。雾气起初很淡,根本看不出颜色,稀薄的好像晨起初露时的朦胧雾霭,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张统领是武林盟的老人,论资历远在夏渊夏盟主之上,对这武林盟的一草一树皆了熟于心,用他的话说,这亭台楼阁纵横交错的武林盟,叫他闭着眼走上一圈都不会撞墙。可就是这样看似最可靠的张统领却在这一天突然死了,死在武林盟外的石阶小路上。   每天晨起,张统领都要在那条小路上跑一圈锻炼体魄,今天也一样,只不过今天张统领出去后不久就倒在了小路上,再也没有爬起来。第一个发现张统领的是他的跟班梁辰,见到张统领倒在地上,梁辰急忙去查看,结果也倒下了,就在张统领的旁边。   第三个人正要过去,忽然有人伸出手拦阻。   “盟主……?”   夏渊的眼睛颤了颤,道:“不要去了,就这样目送他们二人离开吧。”   盟众起初还不理解夏渊的意思,没一会儿,小路上张统领和梁辰的尸体就发生了变化,仿佛有人凭空快进了感官的时间,两个人的尸体以飞快的速度萎缩、腐烂、融化,最后化为一滩暗色的液体,整个过程下了竟不足一炷香的时间。   “这……这……”   “是毒,有人围着武林盟一圈放置了剧毒。”   仿佛应证了夏渊的话般,短短一天时间,武林盟外就浮现出了一堵紫色的雾墙,高约两丈,将武林盟的大小出口全部封锁,紧紧的不露一丝缝隙。雾墙出现后,夏渊第一时间派人保护盟中储存的水食,敌人使出雾墙围困,下一步定要拿他们赖以生存的储备下手,才有真正的逼迫紧扼之效。   夏渊所料不差,第二天,盟中的两大缸纯水就被注入了剧毒,井也被一并毁去,不过好得夏渊有所预见,才没有叫盟中的损失再扩大下去。很快,所有水食都被封入塞满药草的地窖,上玲珑锁,唯一的钥匙交到夏渊手中,由盟主每天亲自监督水食的发放。   外毒围困,众人便做下持久战的准备,既然被困着不能动,反而有大把时间磨枪擦剑,等待真正大战来临的时刻。谁知第二天,守门的护卫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在正龙庭里抛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毒雾动了,而且是向着武林盟的方向逼近,正在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吴领主跑出去一看,果真,昨天还停留在十字路上的毒,今日已迫近大门,只怕明日武林盟的大门能不能开启都是问题。这毒雾在不断缩小范围,瓮中捉鳖,打算将他们就这样勒死在武林盟中。   “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不知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我也是……”   秦律缄默不语,夏渊看了老盟主一眼,两人转到内室。“师父是不是知道此毒?”   秦律深深叹一口气,“是,我见过,在早年随屠安去苗疆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没想到今生还能再碰见第二次。”   “是什么?”   “此毒名为九曲毒瘴,是西南三绝之首,其毒见血封喉且无解药,更能由施术者控制着移动,是当之无愧的屠城之器。这是医神的遗物,没想到如今居然落到了天水教手中,还用来对付我们中原武林。”   “医神?”夏渊注意到,“不如叫欢欢来看看?”   “欢欢并未继承她父亲的医术,只怕此法不可行,况且这毒连屠安都束手无策,更何论是欢欢。”   “难道此毒就没有一点破绽?”   “屠安在我房间留下过不少手札,你可以去瞧瞧,我记得此毒有时限,不过究竟会持续多久我也说不清,天水教的人在外有接应,我们到底太被动了。”   夏渊的眼神淡淡散出,“但愿小卓他们来得及。”   接下来几天,武林盟众人想尽一切办法对付这毒雾,火烧水浇烟熏皆无作用。这雾腐蚀性极强,过境之地焦黑一片。更叫人心动摇的是,武林盟中开始陆续有人被毒倒了。虽然夏渊严格要求众人远离毒雾墙,但雾气随风无孔不入,还是很快融入了空气中。起初是一两人,然后越来越多,连各个领主的护卫们也无法避免的倒下了。   这些毒比起九曲毒瘴还有转圜之地,高手或能靠内力搏一搏,武功低下的人就只有束手待死的份,没多久武林盟内就传出了唉唉的哭声。   外面的毒雾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所有人都感到了死亡的脚步。武林盟中轻功最好的人是大宋,这一日大宋冲盟主抱了抱揖,来到正龙庭的最高处,目极远处广阔的天地,不禁热泪盈眶。   “盟主,大宋今天就从这顶楼跃出,赌一把能否顺利穿越这座毒墙,如我安然无恙,弟兄们就可随我的脚步以此法逃出,如我毒发身亡……大伙也能彻底杜绝这个念想。”   从楼顶到外围的水平距离约有几十米,根本不是普通人轻功能跨越的距离。大宋叫同伴在下面同时射出一只大箭,自己在空中踩箭借力,争取两跃之内跳出毒雾的包围。夏渊没有说话,大宋冲他深深的一鞠躬,然而就在他提气要跳的时候,夏渊忽然从后面将他一把拽住。   可是箭已离弦,大宋顾不得惊愕,只见那只大箭飞快的穿过毒墙上方,眨眼间变黑、腐蚀,不待落地就被化成一撮暗色的粉末。   大宋使劲咽了咽吐沫,他不敢想象,如果夏渊没有及时抓住自己,自己与那支箭的下场又有什么区别。   “不要擅自做鲁莽的事情,大家在一起,总会想出办法的。”   大宋颓然坐倒在地,眼睛湿润了。   接下来几天,越来越多的人中毒倒下,不少人开始沉不住气,发了疯的要往毒雾墙外冲,都被夏渊派人摁压住了。那些人被逼红了眼,见到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化为血水,精神也绷到了极限。   “让我出去!快放我出去跟邪教拼命!”   “盟主,如今靠兄弟们的安抚也到极限了,必须要想想法子。”吴领主憔悴的张着脸,面无表情的派人将那位发疯的盟众拉下去,依然信任的望向夏渊。   今日,夏渊终于招来了戚欢欢。戚欢欢同样瘦削憔悴,但比起其他盟众仍是好上许多,而且她也是剩下的幸运的未染毒人之一。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叫她慌乱无措,好在有秦律与夏渊出面主持大局,才叫武林盟不至于在精神上先败亡掉。   “夏大哥找我来什么事?”   “我与师父商量过了,只怕武林盟想要突破此次难关,还得由欢欢出面帮忙才行。”   戚欢欢深深吸一口气,“夏大哥你说,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去做。”   “这毒名为九曲毒瘴……是苗疆医神的遗物,也就是你父亲掌管下东西。”   夏渊说到这里,戚欢欢便明白了。“但是我对此一无所知,因为论长幼,这毒物应当传给我的兄长,可是哥哥失踪了近十年,我多次借用武林盟之力也未找到……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先试一试好了。”   “……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夏大哥太见外了,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又在武林盟白白做了这么多年大小姐,如今该是我为武林盟出出力的时候了。”   戚欢欢很快来到正龙庭前的空地上,这里是最早渗入毒雾的地方,也是整个武林盟最危险的所在,因此一直有人在此地把守观察。见到戚欢欢来,众人都退到后面,戚欢欢掏出自己贴身的药包,凭着记忆选了几样最熟悉的药物,尝试着想丢入毒雾中。   “等一等!”   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喊,戚欢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着连退好几步,足足退到人群边沿。定睛一看,竟然是气急败坏的宁凛。   宁凛脸上纠结着压抑过后的扭曲与愤怒,目眦欲裂的瞪向夏渊:“好,好……你很好!”   夏渊面无表情道:“宁师弟何出此言。”   宁凛咬牙道:“你明知道九曲毒瘴有多危险,居然还叫欢欢去解决!”   “宁师兄你误会了!”戚欢欢一见气氛不对,赶忙道:“你有所不知,此毒与我颇有渊源,所以夏大哥才想找我来试一试,我是自愿的。再说身为武林盟人,危急关头哪能一味的躲在后面不作为,夏大哥和大家一直都在为解困而努力奔走,怎么能就我一个人置身事外呢!”   戚欢欢说的句句在理,众人无不认同,再看向宁凛时目光就责备了些。大义在前,连个小女子都知道这些道理,他却一味在私情上搅缠,未免太失人心。   戚欢欢挣了挣,脱离宁凛的束缚,又想去尝试,却被宁凛再次拽了回来。   “宁师兄!”戚欢欢不满了。   宁凛低着头,忽然冒出一串冷笑。“需要你来应对,这毒瘴当真已经发展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么……”   “宁师兄你在胡说什么,那么多人都已经……已经……”   宁凛忽然抬起头,目放冷光。“既然如此,为何欢欢你未中毒,比你内力更深厚的蔡领主和护卫却倒下了呢!”   “这……这大约是偶然……”   宁凛笑的邪乎,“是偶然,还是有心人安排的——必然?”   众人原本都浑浑噩噩,一听这话犹如被浇了一桶冷水,“你什么意思,快说清楚。”   “你们就没有怀疑过……我们当中有内奸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遛狗的时候偷腥吃了小地摊的烤面筋烤土豆烤蟹棒烤鱼豆腐……   今天胃大人上吐下泻的挂了【。   感谢半滴油亲的地雷(づ ̄3 ̄)づ╭   ☆、内斗   夏渊把手放在僵在原地的戚欢欢肩上,冷道:“宁师弟这是什么话,欢欢内力平平却没有中毒,难不成你要因此说欢欢是内奸?”   宁凛没想到被夏渊先发制人,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戚欢欢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盯着宁凛。   宁凛咬住牙,“一旦怀疑我们当中有内奸,那和天水教一样来自苗疆的欢欢一定会第一时间被怀疑,真正的内贼怎么会因为如此愚蠢的方式暴露自己,所以绝对不会是欢欢。”   夏渊拍拍戚欢欢的肩膀,,叹口气,命弟子将脸色苍白的戚欢欢送走。   听到宁凛如此说,旁边立刻就有人不满,“按你这样说,岂不是人人都可怀疑。”   夏渊道:“如今危险在即,宁师弟就不要再做这些自乱阵脚的猜测了,越是此时,大家越该齐心协力,共同面对难关。”   “呵,”宁凛发出一声短粗而沙哑的讥笑,“夏盟主这么着急把事情压下,难道不是心虚的结果?”   “宁凛你适合而止了!”吴领主忍不住道,“不要仗着自己如今是首席弟子就像疯狗一样乱咬人,方才是说戚小姐,现在又指夏盟主,你非要把武林盟搅得天翻地覆才罢休吗!”   吴领主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人们的异口同声的应和,盟众看向宁凛的眼神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宁凛忽然意识到,眼前这种整齐划一的泾渭分明,绝非简单的一个人一句话可以做到,那必须是经过漫长的前期累积与酝酿,直至被人带头挑明,才有现下的四面楚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要再装蒜了宁凛,这几次有关老盟主和夏盟主的遇刺,你都敢说与自己无关吗!”   “就是,大伙的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不过是碍于夏盟主的面子才一直不说,你却反而变本加厉了!”   “宁凛,事到如今你还想再诋毁谁!”   面对汹汹而来的指责,宁凛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在一言不发的夏渊身上。夏渊负手而立,脸上平静的几近漠然,仿佛注视着的不是人群,而是一堆与他无干的交错的躯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么夏渊!   宁凛忽然笑了,在众人不解而敌视的目光下,笑的肆意又疯狂。什么到此为止,什么顾全同门,一次又一次做出深明大义隐忍退让的嘴脸,到头来,你夏渊不过是个步步为营的小人!   宁凛笑的狂妄,“很好,所有人都自作聪明的认为是这样吗——我宁凛对夏渊再有不满,也不过是个人恩怨,我是武林盟教养下出来的人物,一路至今武林盟上下有目共睹,可是我们当中却有一个人,至今隐晦着不可告人的出身与姓名,混迹在武林盟兴风作浪长达十多年!”   没有人接话,宁凛也不需要别人来接话。   “我说的对不对——夏盟主?”   夏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中静静然。   “二十年前,秦老盟主还未继承大名,受奸人迫害,携秦小少爷逃亡至深山中的夏家村。”   “那又如何呢?”众人不解。   “哼,为了躲避仇家追捕,老盟主将小少爷交给村中一对夫妇收养,同时花钱买了农妇的孩子带在身边,以此偷天换日,瞒过仇人耳目。”   有人寻到了苗头:“你的意思是……秦又白不是老盟主亲生?”可那又如何,众人并不觉动容,一来秦又白到底没能继承盟主大体,二来人也离世许久,宁凛现在斤斤计较秦又白的身世,非但没有引起众人附和,反而惹来许多人不快。   “问题并不在秦又白,而是在我们的夏盟主。”宁凛转向夏渊,冷笑道:“三年后,老盟主终于平定众乱,去夏家村寻回真正的秦少爷,却得知夏家村遭到山贼洗劫,无一人生还。老盟主十分伤心,原以为这辈子都要子嗣凋零后继无人,谁知数年后,却有一个自称是夏氏夫妇孩子的少年,主动拿着父母的遗物求入武林盟。那个人——就是夏渊。”   吴领主愤怒道:“胡言乱语也该有个限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的事一定要比你想象的精彩,那深山里的夏家村,我也有幸光临过,还不巧听说了一个有趣的消息。当年山贼来临时,夏氏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全部都丧命于屠刀之下了!”   “可是夏盟主……夏盟主他明明……”   “啊啊,真正的秦少爷应该早已葬身马贼之手,那顶着夏氏夫妇名号前来的夏渊又是谁呢?武林盟对外招揽弟子,所有入门者的出身来历都要备案清楚,可是却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夏渊。老盟主误以为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对夏渊的身世含糊带过,也就造就了这可乘之隙,如果你们不信,我们现在就喊来老盟主,与夏渊当场滴血认亲!”   众人愣住了,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宁凛和夏渊之间游走,希冀着谁能告知一个准确的答案。夏渊轻轻叹一口气,“宁师弟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宁凛眯起双眼,“夏渊,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我们可都一头雾水。要论武林盟的内奸、与天水教勾搭的贼人,你夏渊才首当其冲该被怀疑!”   场内一片静寂,可是那个真正被宁凛话语所指的人,却始终没有露出半分该被称之为恐慌的表情。   “在宁师弟今天这番话之前,我想,没有人把我当做过武林盟的少爷,盟中兄弟一开始与我结交,也不是因于我身份特殊之故,你针对我身世的言论,一开始便没有意义。就是如今,我站在盟主的这个位置,难道是凭借着我的出身吗?”   吴领主率先喊道:“当然不是!自古英雄不问出路,我们拥护夏盟主,是因为大师兄确有统领之才,这么多年他处处为武林盟尽心竭力,这些大家都有目共睹。”   “是啊,并没有人在乎夏盟主的出身啊……”   “夏盟主可从未做过对不起武林盟的事,对所有人都宽柔大度,无可挑剔。”   宁凛冷笑不绝:“如果你们还觉得这位夏盟主与我们一道,那就来地窖看看吧!”   说罢宁凛带头飞身到地窖门口,被围困多日,所有人都凭着这存放在地窖里的食物过活。因为钥匙由夏渊亲自保管,每日的餐饮也由夏渊亲自分配,所以从没有人想要来过这里。   宁凛倒不需夏渊再拿钥匙,一剑劈开了地窖的封门。众人还没站稳,就感到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毒啊,地窖里的食物都染上了毒!”   夏渊眼睛微微晃动,却见宁凛转过身,冷道:“近日来的中毒之事,我一直都有疑虑,为什么天天在雾墙周围奔波的夏盟主没有中毒,深居在楼内的盟众却中了毒,这太没有道理了。内力深浅的说法不能服众,可这地窖里的玄机就未必了!”   “怎么回事,如果这地窖里透入了剧毒,那我们这些日吃下去的又是什么……”   “我们中毒是因为吃下了了染毒的食物?!”   宁凛剑指夏渊,“这个嘛,就叫我们好好问问掌握着地窖唯一钥匙的夏盟主吧。”   =============================================================   林中深地。   秦又白只觉得浑身上下散架了一样的疼痛,脑子里嗡鸣不断,许久才吃力的睁开眼。   “啊,你醒了!”屠安的头出现在秦又白的视野,周围的风声水流渐渐渗透入五感,秦又白努力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谢天谢地,醒了就好,你中了致幻迷药,而且是好大的分量,我还担心你会一直这样昏迷不醒呢。”屠安把他扶起来,又喂给他一瓶清丹露,秦又白这才感觉好受许多。   “这是哪……”   “还在林子里,我发现你的地方周围草木都沾满了剧毒,没办法只好把你抱到这块干净地来休息。你怎么会中致幻迷药,是谁对你下的手?”   “是天水教……”秦又白想到史巫奇最后离去的背影,虽然留给他的是地狱一般的噩梦,可到底也没有取走他的性命。秦又白忽然醒悟,“我、我昏过去了多久,他们带了剧毒要去对付武林盟,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哪都不能去!”屠安摆出医生的架势,把秦又白按回原地,“你以为中了致幻迷药是吃糖豆吗?这种迷药对精神会造成极大的损伤,至少要卧床数天才能缓过劲儿,虽然只是造就出虚假的梦魇,但形态意识堪比真实,弄不好你的记忆都会因此遭受长久损伤。”   屠安恶狠狠往秦又白嘴里塞了一枚药丸,继续道:“何况你中的剂量还如此之大,我赶来时可吓了一跳,生怕救不回来你。总之我不管那边有什么事,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得好好歇着。”   秦又白无奈的推拒,“屠先生你也说了,那致幻迷药所呈的不过是一个噩梦,是假的,既然如此……”   “如此也不可能叫你任性妄为。”   秦又白忽然说不下去了,嘴唇抖了抖,蓦地抓住屠安的手。“你、你刚才说什么,屠叔叔你再把你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屠安不知道秦又白忽然发生了什么,也没去计较他突然之间的称呼变化。“我说中了致幻迷药会对人产生极大的损伤……”   “不、下一句!”   “虽然只是造就出虚假的梦魇,但是堪比真实,弄不好你的记忆……”   秦又白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去,“假的……?”   “没错啊,致幻迷药给你带来的当然是虚幻,所以千万不要沉迷其中,因为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也不可能发生。”   秦又白像不认识屠安似的抬起头,痴道:“所以我在梦魇中见到的一切……都是凭空设想出来的?不曾存在?”   屠安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根本不曾存在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内容应该很多的,结果写出来也没有多少额。   今天一天的状态Buff都是买买买买买买买买……_(:з」∠)_   ☆、战与战   秦又白颤抖的将手埋入长发,整个人拼命缩成一团,不住的剧烈颤抖。   屠安不禁乱了手脚,“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又白不说,只是一味的抱住脑袋呜咽,似哭又似笑,只听得屠安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开口说话啊,你这孩子……唉。都告诉你了致幻迷药是假的,是骗人的,你何苦还要把自己沉浸在那种噩梦里呢?”   “屠叔叔……”秦又白没有抬头,只有埋首的膝盖间发出沙哑的声音,“如果一个人先后中过两次致幻迷药,那他看到的梦魇……会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屠安皱眉道,“这药的药性虽强,可局限也大,很容易叫人产生抗药性,所以一直未能被广泛使用。如果有人多次中这迷药,就极有可能会识破,这便依据个人的资质了。”   林中静谧一片,车夫与随从跟过来,却没有人敢轻易说话。屠安在等,很多时候静置就是最好的处理,纠缠的情感,骨血相连的恩怨,人们总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思考才能真正的冷静下来,所以很多时候只能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秦又白才迷蒙的抬起头,屠安蹲下身,温柔道:“感觉好点了?”   秦又白没有吭声,红肿的眼睛还残留着薄薄的水汽,只是这双眼里第一次盛满了无助、迷茫、还有许多真相揭露后的难掩哀戚。屠安没忍住,上手揉了揉秦又白凌乱的刘海,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眼前受伤的少年忽然叫他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疼惜来。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孩子。他也是跟你这般骄傲又要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会一门心思做到底,就算被别人中伤也绝不轻易气馁。每回受了伤后,也不肯轻易向别人倾诉坦白,只是自己窝到角落里默默舔伤。”   “不过……”   屠安没有再继续,地上的秦又白微微扬起眸子,光彩汇拢,一点一点打起神采。   “屠先生,我们走吧,武林盟现在正在面临危险。”秦又白摇晃了一下站起身,没有接受旁人的搀扶,走了两步,深深呼一口气,眼中茫然渐退,反而蕴生出一种暴雨落幕后的平静。   车夫赶紧驾车追上,屠安默默看着秦又白挺的绷直的背影,想起自己刚才欲言未尽的话——不过……那个人总能在心底清楚的明晰爱恨,从不让自己长久的沉溺于伤春悲秋,简单,直率,韧而复强。   这一回,屠安没有再拦阻秦又白,所有人都坐上马车,飞快的赶回武林盟。饶是他们彻夜不眠的疾行,到达武林盟还是花了几日时间。接近临州时,屠安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因为周遭林地的鸟兽仿佛在一夜间遭到灭绝,马车飞驰着穿林而过,却没有惊起任何鸟雀,更没有听到一丁点属于活物的响动。   结合秦又白之前所说的情况,屠安临时制了不少解毒药剂给车上的人服下,越是靠近城里,这种死寂的氛围就越强烈,临州城内空荡荡的大街上不见一人,家家闭户,好像外面有洪水猛兽一样避不敢见。   远远的,他们到了,还没见到武林盟占地广阔的驻地,就有刀剑打斗的声音激烈的传来。   只见武林盟的外围,十多个人战成一团,这里面有一部分是跟随史巫奇的天水教众,另一部分则是统一身着黑衣的高手,两方人马刀剑相向,正打的不可开交,地上满是残落的兵器和余毒。   秦又白认出来了,这些黑衣打手乃是武林盟盟主身边的影卫,各个武功高强,带头的正是小卓。只是天水教凭借毒蛊和圣虫之助,竟能与这些影卫勉强分庭抗礼,让战况持久的陷入胶着状态。   屠安随后赶来,一眼便惊呼:“九曲毒瘴!”   秦又白顺着屠安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团长达数百米的紫色雾墙高耸在武林盟当中,雾墙过境的地方满是残毒,亭台楼阁皆被严重腐蚀。整个雾墙呈弧圆状,如花圈一样将武林盟环绕一周,照剧毒腐蚀的痕迹来看,这雾墙正在往正龙庭方向缓缓聚拢。   武林盟外只见盟主的影卫,那其他人呢,莫不是还在里面?   秦又白刚想抬腿,就被屠安从后面抓个正着。“不能过去,那是九曲毒瘴,是真正的医神留下的九曲毒瘴!你只要沾上一点点就会化为血水,神仙难救!”   秦又白嘴唇咬得通红,怒而一转身,加入人群的打斗,刀尖直指战团中心的史巫奇。   史巫奇见到沧海明月刀亦是一惊,惊险躲过秦又白一击,皱眉道:“小芹菜,你居然这么快就摆脱了致幻迷药……”余光撇到远处的屠安,史巫奇眼神一晃,再对上秦又白时便多了几份了然:“小子,你运气可真够好的,每逢生命危险都能有贵人助你化险为夷。”   秦又白没空与他多说,“史巫奇!收起你这九曲毒瘴!”   “哼,可能么。”   “天水教已经不存在了!就算你把武林盟灭的片甲不留,天水教也不会回来了,你这样滥用毒雾会害死临州城多少无辜的人、犯下多少杀孽你知道吗!”   “那又如何呢,”史巫奇挥手洒出一捧黑云甲虫,挡住秦又白的又一轮攻势,“我史巫奇原本就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天水教,大约于这世上也无甚关联了。如今恩德相报,也不过是这辈子不想徒欠天水教一份情而已。”   “你胡说!你若真有心还情,为何一开始天水教被灭的时候却无动于衷,待天水教不存在后才拿武林盟上百条人命去偿还!”   “呵,随你怎么说。”   屠安被隔离在战圈外,看的不甚清楚,几次想靠近点去瞅史巫奇,但都被天水教人的凛凛剑光给逼了回来。那个叫史巫奇的人看起来好面熟,是他的错觉么,加之那个人还会操驭九曲毒瘴,难不成他会是……   “屠先生小心!”影卫一把推开屠安,堪堪避过两枚飞针。屠安知道自己在这儿只能活活成为大伙儿的累赘,可他就是怎么也放心不下,想多瞧史巫奇两眼。偏偏秦又白此时也陷入了围斗,两人相隔太远,与他一时半刻交流不得,屠安急的直跺脚。   史巫奇后仰翻空,圣蛛顺势喷出一道有力的毒液,把秦又白逼退两尺。   “小芹菜,我虽然不曾想到你能这么快脱离致幻迷药,但你如今赶来也是晚了,武林盟内注定无人生还,秦律也好,那位夏盟主也罢,最终都会化为一滩血水,死无全尸。”   “那么戚欢欢呢!你就不顾及戚欢欢的死活吗!”   史巫奇皱皱眉,“我说过我不认识什么戚欢欢,你别想用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分散我的注意。”   沧海明月刀划下清亮的光芒,秦又白一刀干脆利索的挑断了圣蛛的小腿,大声道:“你不认识戚欢欢,那你不知晓苗疆医神吗!戚欢欢可是医神的亲生女儿!你用却要用这九曲毒瘴害她性命?”   史巫奇一愣,任秦又白削去了自己飘起的发梢。   秦又白一击得手后气竭落地,继续扬声:“现在戚欢欢人就在武林盟内,如果你还惦念着手中的九曲毒瘴是医神之物,就快把这剧毒收起来,兴许还能避免大祸!”   史巫奇并没有出神多久,很快冷笑道:“听你在胡言乱语,如果你这么想让武林盟的人早点去送死的话,那我就成全你——”   史巫奇跳至圣蛛头顶,手指架在嘴唇前,虚空的做出吹笛的动作。蜂蛊一样的嗡鸣从漫山遍野传来,不过预想中的大批蛊虫并没有出现,秦又白忽然感到耳边一凉,只见武林盟方向的九曲毒瘴忽然发生剧烈震动,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往正龙庭方向紧缩!   “不!”秦又白双刀挥斩,雪色的刀光劈天裂地,圣蛛驮着史巫奇避无可避,只好腾出两只前腿试图阻拦,鲜血飞溅,毒血溅出三尺来高。   然而不管秦又白如何厮杀,都无法阻拦九曲毒瘴逼迫的脚步,秦又白急的两眼发红,一个不留神,背后惊险的擦过一排毒箭,原来远处的天水教人看到史巫奇受袭,开始对他包围射出淬毒的箭矢。   秦又白运起轻功身形如游,飞快的穿梭在毒物与箭雨当中,慌乱间,他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所藏的东西,有夏渊交付给他的避毒珠,还有……他从武林盟中带走的定魂珠!   秦又白心头猛然一亮,忽然间通透了。   天水教人还未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胸口被刀背重重一击,狠狠跌了出去。其他的天水教人这才发现秦又白不知何时摸到了他们这边,慌忙放弃弓箭迎击,不过手忙脚乱,很快就被秦又白打的退败连连。   秦又白捡起一只最大的弓箭,在影卫的掩护下,转身大喊。   “史巫奇——”   正在操驭九曲毒瘴的史巫奇缓缓睁开眼,就见秦又白站在高高的树杈上,臂间弯弓如满月,整个人在纷飞的战火下迎风而立,飒飒白衣宛如神祗清仙。   “——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只见满弓的箭头上,一枚硕大的珠宝正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异香扑鼻,连周遭毒烟雾霭都不能遮掩其分毫光华,这宝物不是旁的,正是史巫奇心心念念的定魂珠!   史巫奇动作一滞,然而不等他再有任何动作,秦又白紧指陡松,长箭脱弦,如银河破冰,如天光乍亮,带着定魂珠飞冲向武林盟方向的九曲毒瘴中!   眼见定魂珠就要冲入毒瘴,史巫奇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大手一捞,就在长箭接触九曲毒瘴的一刹那,瘴气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长箭所经过的前方,毒瘴开始飞快萎缩,眨眼退让出一条深邃狭长的破洞,带着定魂珠的箭矢就这样通坦无阻,流星一样从毒墙中瞬间穿越,毫无损伤。   然而不等毒瘴将这破洞封堵,狂风一样的刀气紧随而至,屠安瞪大了眼睛,竟是秦又白紧跟在那只箭矢之后,整个人拧身似月练,一同穿过毒墙的破洞进入了武林盟!   “秦公子!”屠安在外大喊,秦又白的身影消失在九曲毒瘴中后,破洞终于彻底恢复,再次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威武毒墙。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定魂珠的露面,激射的箭矢,箭矢后紧跟的秦又白,种种行动一气呵成,等众人回过神来,秦又白已借势冲入武林盟内,而紫色的毒瘴依旧拦阻在所有人面前。   武林盟内,血流漂杵,厚毒弥漫。吴领主带领的盟众与宁凛的手下正激烈交手,还有一部分因为事态陡变而丧失了信念的人,正挥舞着刀枪绝望的想冲出越发紧收的致命毒瘴。   数轮激烈的打斗过后,夏渊与宁凛二人终于脱离了乱战的人群,一前一后来到落星湖畔。   落地后,夏渊默默抹了一把肩头,入手是暗暗的腥红,一道狭长的伤口从他的肩头一直划到了腰骨,染透了冬日里厚厚的衣衫。   “原来刀上有毒。”   “哼,你当真认为我宁凛是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么,”宁凛擦去嘴角血渍,得意的抬起下巴,“我知道,我的剑你一定能躲过,所以这毒,必须要下在你不能躲也无法躲的地方——比如秦律的刀,比如秦又白的刀。”   方才鏖战正酣时,秦律突然率人出现,及时控制并带走了一部分失控的盟众,亦把长刀指向了夏渊。   夏渊对秦律深怀愧疚,但并不意味着他要在此时此刻交出自己的性命,即便是赎罪,也不可在这武林盟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情形急转直下,夏渊以一敌二,不论是狠绝无情的宁凛还是一言不发的秦律都对他招招逼命,偏偏蛊毒却在这个时候爆发,叫夏渊露出了一瞬间的破绽。   宁凛故意放下了速度,秦律紧绷着脸,死死封住自己所有内心与表情,举着长刀一步一步逼近夏渊。面对这个欺瞒了自己十多年的人,秦律自问对夏渊无从亏待,处处袒护,事事上心,甚至不止一次故意冷淡了与秦又白的关系,可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渊儿,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师父的刀,夏渊无颜回避,从我踏入武林盟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有了今日的觉悟。我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师父也有权将其收回。”   秦律的刀尖颤了颤,痛苦的闭上眼,下一刻锋刃横扫向夏渊。   夏渊却蓦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在秦律之后,宁凛亦举起了长剑,可是剑尖所指的却不是跪在地上的夏渊,而是站立着的秦律。   血光过头,秦律的长刀划开了夏渊的肩头,夏渊的双手亦推开了秦律,在宁凛腹上狠狠印了一掌。   变局,亦是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线上两边同时发生的事情,对比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舍弃武林盟,全章给小白刷好感(* ̄3 ̄*)   屠安:别过去!那是真正的九曲毒瘴!∑(っ °口°;)っ   小白:不怕!我有主角光环=皿=!   ☆、因果轮回   二人对峙,再出手,又是血红横飞。   兴许是外面的天水教人再也等不及,九曲毒瘴在一阵剧动后忽然加快了紧缩的脚步,两人交手还没几十个回合,毒瘴就跃过了大半个落星湖,气势汹汹的向他们所在的对岸扑来。空气越来越凝重,他们动武之下难免呼吸急促,更是把扩散在空气中的剧毒吸入口中。   夏渊使劲咳出一口污血,抬头看着宁凛。论武艺,他远在宁凛之上,但因为蛊毒的牵制而显得束手束脚,所以才在一开始就落入下风。宁凛中了夏渊一掌后同样狼狈不堪,如今又遭剧毒侵蚀,看情形竟好似比夏渊还要狼狈几分。   “你……”夏渊微微拧住眉头,“你居然没有事先服过解药。”   “呵,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九曲毒瘴的解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能将你夏渊拉下那个位置,就算要我赔上性命做赌注也在所不惜!”   “就因为戚欢欢么。”   “因为你的假仁假义,因为你那下贱的出身!”宁凛拄剑而立,吃力的喘着气,“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站在这个位置,蝼蚁就该有蝼蚁的姿态,一辈子低贱的窝在土中!”   话未说完,宁凛眼前一花,急忙挽剑回防。夏渊澎湃的掌意轻易而举的将剑气穿透,又一次把他击飞出去。夏渊快速点了自己几处大穴,不予回应宁凛,也不打算在此久留,然而他刚一转身,背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夏渊衣袖一抖,浩浩内力向后退震,七八个锋利的暗器应声落地。   “纳命来!”湖岸边突然窜出几道人影,竟是宁凛手下的心腹主力舍弃了正龙庭那边的吴领主等人,集中攻击夏渊,打算趁着毒雾弥漫把夏渊斩杀在此。夏渊掌心蕴力,无可匹敌的气劲搅起湖上的九曲毒瘴,在自己和这些杀手之间竖起生死屏障。   两个人杀手躲避不及,硬生生撞上了毒瘴,顷刻间化为血水,连一声挣扎都来不及发出。毒瘴一阵波涌后很快又恢复原状,刺客们被这剧毒震慑,依然紧紧盯视夏渊,却不敢再轻易冲上来。夏渊压抑的咳嗽了两下,纵身跳入了落星湖。   “他、他想水遁!别叫他跑了!”   刺客接二连三的跃入水中,宁凛原也想追上去,可是接连受了夏渊两掌,五脏六腑皆已错位,光是能站立就已十分勉强。就在这时,落星湖中忽然传出惊天动地的爆炸,万丈水涛拔地而起,累叠出一座与毒墙相仿的壮阔的晶莹水墙。磅礴的内力自湖底汹涌奔腾,犹如千军万马过境,形成瀑布大雨疯狂的洗刷着湖岸。   大块大块的水浪中,方才入湖的刺客们接连摔到岸边,或重创或昏迷,仅余两人还能勉强站起。夏渊最后一个从水幕中脱出,浑身湿透,可饶是澎湃的湖浪也洗刷不掉他浑身浓重的血污。   “夏、渊!”宁凛目裂恨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气,凝聚全身力量向着夏渊刺出致命一击。夏渊被血水迷糊了双眼,只看到剑光盈目,寒气降临。   危机时刻,湖岸又起波澜,却是浓厚的九曲毒瘴蓦地破出大洞,一只长箭流星闪逝,如昙花一现穿过战场。箭矢之后,却见刀光凛凛胜冰,一人白衣染雾旋拧着冲入战场,在这片被死神笼罩的土地上第一次拉扯出鲜亮的生机。   惊愕中,这闯入者稳稳落地,衣衫和发梢都因为穿过九曲毒瘴而被腐蚀不少,但神采清肃,丝毫不掩其夺目光华。来人抬起头,齿间紧咬着乌亮的避毒珠,没人想到这危难来临时闯入武林盟的,竟是去而复返的秦又白!   秦又白的睫毛颤了颤,纵然暗示过自己无数次,但是真正见到盟内如此惨状还是叫他心神大恸。秦又白飞快的辨认出眼前的情形,一刀劈掉残存的两名刺客,来到夏渊跟前。   夏渊的眼眸破碎而慌乱,紧紧抓住秦又白被腐蚀的焦黑的袖摆,似乎想道尽千言万语,可是此情此情总有千头万绪却又无一句可言。   “你……你怎么……”   秦又白不想夏渊伤的如此之重,急忙为他探脉,却被夏渊颤巍巍的挡开了。   “湖……告诉他们……湖下可行……”夏渊嘴角不住的流出黑血,手上却死死拉住秦又白,“瘴气没有腐蚀……到湖底……叫师父他们从湖底……逃出去……”   “你们谁也别想逃——”宁凛又一次旋剑而至,秦又白一手按住夏渊,沧海明月刀交织出绚烂的光影,在宁凛身上炸开三朵鲜血刀花。   见秦又白在,夏渊一直强挺的意志顿时消散,黑暗涌上视野,摇摇欲坠的真气开始逸散。秦又白赶紧回身捧起夏渊,银牙猛一紧咬,细碎的崩裂声在口齿间炸裂。   冰凉的双唇贴合在一起,如梦似幻,以硝烟为辅,以血毒为垫,秦又白就这样狠狠印上了夏渊的嘴唇。这应该是一个吻,却无心缠绵,无诉情爱,像极了古老而神圣的信仰与仪式。交吻中,碎成渣砾的避毒珠被推入夏渊口中,夏渊已神识不清,只是顺从的咽了下去。   “我还有事要问你,在你亲口给我解释清楚之前,不许你就这么死掉。”   一吻送毕,秦又白放下重伤的夏渊,发足去追赶逃逸的宁凛。秦又白的出现一下子改变了两方的战况,宁凛拖着伤体拼命逃跑,秦又白在后面紧追不舍。   两人一路战一路退,期间不断有杀手上来帮忙,都被秦又白果决的处理掉。   宁凛浴血长笑,“呵,秦蔡……如果你知道你只是被当做一个死人的替身,你还会这么拼命吗……”   秦又白眼也不眨的断掉宁凛的手筋,进入武林盟来所遭受的种种算计与陷害一并涌上心头,父亲的垂危,夏渊的隐忍,还有自己一次次被用来借刀杀人的愤怒都在这一刻无声的爆发。   察觉到眼前的人拒不容情,宁凛也起了杀心,用脚撮起地上的土泥踢到秦又白脸上。秦又白刀气一凛,土泥被纷纷震开,蕴了内力的刀柄狠狠捅到宁凛的喉头,宁凛喷出一口淤血,失去平衡滚落进台阶下的树丛。   树丛约有半人高,秦又白暗道不好,这里可是叫人隐遁的绝佳好地,厚厚的落叶隐蔽了宁凛的血迹,秦又白屏住内息,生怕打草惊蛇,飞快的树丛中穿梭寻找。当他匆匆转过一只老木,眼前的视野一下空阔开,秦又白却愣在原地,注视着眼前一副让他意想不到的画面。   林中空地上,宁凛单膝跪地,半身鲜红的宛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不知何时到来的戚欢欢就站在宁凛的面前,硕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在脸颊上滚落,手中的长剑正抵着宁凛的心脏。戚欢欢一松手,手心攥着的信笺飘落在地,转头看向了惊讶的秦又白。   “这里交给我,还请秦公子……快去救夏大哥吧。不仅宁师兄要害他,连义父也想要他性命……你快去吧。”   秦又白完全不知有这么一茬,立刻调头撤退。落落树林里空余下戚欢欢与宁凛二人,冬雪的季节里,树皮干裂着,枝干光秃秃丑陋的要命,无法遮掩住林叶上对错难分的人心。   “宁师兄,你还会喜欢我吗。”   宁凛已是油尽灯枯,疲累的抬了下眼,不语。   冷风萧瑟,九曲毒瘴从远方慢慢逼近,反倒为这一刻留存下珍贵的宁寂。   戚欢欢的话秦又白来不及多思考,他不能想象为何父亲会与夏渊生怨,就算私下里两人意见不合生出龃龉,也不该在武林盟生死存亡的时刻拿出来探讨——无论父亲还是夏渊,都不该是如此轻率的人啊。   秦又白很快回到湖边,湖岸边夏渊半支着身子,似还有迷蒙,不过此时身后却多了一个人,秦又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人手举长刀,赫然是老盟主秦律!   “爹!”   沧海明月刀应声飞至,秦律的手本就握得不稳,沉重的长刀被秦又白飞掷过来的双刀击飞出去,最后双双插入泥地。   秦律见到远远赶来的秦又白,惊喜与担忧交叠,宛如凝固了的脸上终于产生丝丝裂纹,情绪崩裂,后退一步,仿佛一瞬间卸去了全身的力气。   秦又白心惊胆战的挡在夏渊面前,不过叫他唯一欣慰的是,方才秦律长刀所指的并不是夏渊的要害,貌似只是针对手足关节,想要略略下刀施惩。   “爹,你在做什么,这一切都是宁师兄的阴谋,你可千万不要中了敌人的挑拨离间。”   秦律极尽哀伤的望向秦又白,苍老的眼中尽是厚重难言的凝重情愫,只瞧得秦又白浑身不自在。然而他最终只是沉默的摇摇头,身世的诡变,他与夏渊的恩怨,却是只字没有对秦又白提起。   秦又白得不到解释,只能硬着头皮按自己的猜测道:“不管夏盟主做了什么,他不都是您唯一的儿子吗?父子不计隔夜仇啊。”   秦又白无心的话语落入秦律耳中却入天雷惊落,秦律又倒退半步,颓然坐倒在地,皱纹渐起的双手盖住眼睛,语言不清的哭笑。   “儿子?哈哈哈……儿子……报应啊,这真是老天的报应!”   今日无尽的祸端,无一不缘起他当年一念之间的私心。如果没有贪图一时平安,私心作祟的提出狸猫换太子,那么真正的儿子就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至少可以顺利长大成人,断不会早早葬身荒郊野村,更不会引出日后这种种风波。   他又怎能怨怼夏渊的欺瞒,因为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正是他秦律自己!   晚年丧子,后继无人,到底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他偏颇袒护,用情不公,汲汲钻营血脉亲疏,到头来一无所得,只落得孤家寡人,形单影只。   他错了,大约从一开始就错了,茫茫人生数十载,转身回望,竟是一盘自己亲手酿就的错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非人”亲的地雷呦︿( ̄︶ ̄)︿   夏渊:……我掉线了么,为何台词这么少!   ☆、落幕   秦又白着急的注视着老泪纵横的父亲,不知他哀于何处,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慰藉。不过秦律手中的凶器已弃,大抵不会再出什么危险了。   雾气潇潇,湖岸边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人。   秦又白小心翼翼将父亲扶起,又收回插在地上的武器,如今武林盟的危机尚未解除,父亲又是这个模样,自己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夏渊清醒后视线便一直粘在秦又白身上,似有什么话要说,但看见近处的秦律却欲言又止。   确定秦律无事后,秦又白又将夏渊扶起,很快有人声传来,满身狼狈的吴领主带着十多个奋战出来的盟众姗姗来迟。   “盟主!老盟主!你们都平安无事吧!”   吴领主这才发现秦又白也在,匆忙的抱了抱拳。秦又白大致扫了一下在场的人数,道:“吴领主,武林盟很快就要被九曲毒瘴气彻底占据了,刚才夏盟主探得落星湖湖底尚未被毒瘴彻底污染,你清点一下盟中剩下的人头,带着大家和两位盟主先从湖底离开。再请给我两个人手,随我一起去捉拿宁师兄,清缴剩余的刺客。”   吴领主请示的望了夏渊一眼,夏渊点点头,“全都听秦公子差遣……”   “是……!”   “但是……宁凛那边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秦又白惊讶。   夏渊擦了擦嘴上的血渍,“这毒瘴是以正龙庭为中心进行包围,此时此刻树林那边……只怕已经被毒气吞噬了,你们不要再去白白送了性命……”   秦又白喉头一窒,忽然想起树林那边不仅有重伤逃逸的宁凛,还有手刃宁凛的戚欢欢。如果毒瘴已然吞噬了那里,戚欢欢岂不是也……   夏渊见到秦又白脸色大变,疑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秦又白慌乱的收回视线,帮着吴领主等人把秦律扶起,“我还是再去看一看,还有定魂珠也必须要收回。”最初的那只箭矢早不知道射到了哪里,可如果没有上面的定魂珠,就是众人顺利逃出去也仍旧要面对史巫奇那一关。   “秦公子你一个人……”   “你们先走。”   夏渊的瞳孔一震,秦又白持刀而立的背影在眼前重重清晰,黑暗上涌,记忆的碎片弥漫,穿过无数光阴直直抵达今生永不愿回想的那一夜。   天水教中的那晚,也是同样的推拒,同样义无反顾的持刀背影,秦又白将他推到地牢深处,自己一夫当关拦住汹涌而来的尸群。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秦又白,自此分别后阴阳两隔,生死不见,成为此生最刻骨铭心的憾恨。   而如今,秦又白再一次孤身出面,再一次推开夏渊,选择一个人去面对生死危机。   待夏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踉跄着扑到了秦又白身上,死死的将秦又白从后面抱住。秦又白未及反应,就狠狠跌入了这个潮湿而温暖的怀抱,紧接着被人反转过身,额头上烙下深深的一吻。   “别走……我求求你又白……千万别走……”   卑微的话语颤栗的找不到方向,却迟了一生一世,那一去,秦又白再没有回来,那一去,也在夏渊心底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而今相同的一幕再次上演,他决不会也决不可能放手、任那个人第二次离开了!   盟众们正在手忙脚乱的组织离开,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边,偶尔几个人看过来,都只露微微惊讶,并无太大反应。秦又白愣神许久,直到浓厚的血气钻入他的鼻孔,他才堪堪回过神。   “夏渊,你……”   “我错了,若那时没有放你一个人……就不会发生之后的种种惨事……我错了又白……”   秦又白四肢发凉,夏渊口口声声所说,分明是自己前世在天水教的惨烈殒命。他一力的想要将这段记忆遗忘,就是怀疑有致幻迷药的作祟,却仍不敢轻易把这段往事轻易提及,如今却被夏渊血淋淋的剖开,再用泣血的懊悔一一填充。   “对不起又白……对不起……”   秦又白眨了眨眼,一滴滴水珠砸上自己浓密的睫毛,溅的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突然就不想问了,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真相都瞬间失去了重量。言辞各异的描述,众口不一的态度,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都在这一刻的拥搂与落泪中淡薄了原本的意义。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怎样,凡事求而不得,困锁住的仍旧是自己。   秦又白顿了顿,伸手到夏渊后背,抓住一片血迹未干的湿黏,是真实。   他突然想起,致幻迷药让人们看到的是自己心底最为抗拒害怕的噩梦,而他今生今世最惧怕的,却是眼前这个人的背叛与抛弃。不是父亲的疼惜,也不是武林盟兄弟的认可,更不是武学登顶名耀天下,而仅仅是被他所抛弃。   像是映衬他所想般,夏渊冰凉的牙齿又一次碰到了他的额头。   “我爱你……又白。”   爱别离,求不得。一个人一辈子究竟要有多少年,才能经得起这般无尽的磨难与消折。当你终于颓然的放下尖锐的执着,看到的兴许又会是另一幅人间心景。秦又白的手心松了松,让身子放松下来,最终安静的接受了这个吻。   剩下的人很快都撤离了,吴领主是最后一个,满目担忧的望了望站在原地的秦又白与夏渊,最后也跳入了水中。   “你还好么,”秦又白注意到夏渊的脸色极差,被重伤后又多次中毒,现在的脸色灰白的宛若死人。夏渊吞下几枚护心丹,摇摇头,拉着秦又白往正龙庭里面赶。   最初射入九曲毒瘴的那一箭,秦又白没来的及注意,夏渊却实打实记在了心里。秦又白架着夏渊,按照夏渊所指来到久违的正龙庭,正龙庭经历过一场打斗后狼藉满室,桌椅倾倒的到处都是,连个下脚之处都没有。   “在那里……”夏渊指向正龙庭盟主宝座后的翡翠流烟屏风,只见屏风的右上角龟裂满满,半只箭矢的屁股露在外面,正是秦又白射出那一只。   秦又白匆忙中回头,却见正龙庭外的台阶上爬上了熟悉的紫影。九曲毒瘴已经逼近到了这里,而他们二人亦无升天之路!   “夏渊,快过来!”秦又白冲夏渊伸出手,又用刀气将门震上,可是无孔不入的毒瘴还是飞快的从缝隙涌进来。夏渊面对着大门,捂了捂胸口,没有回头道:“我还能再撑两下,你快去取定魂珠!”   秦又白狠狠咬牙,轻功运作攀上高高的屏风,可是那只箭矢却入石三分,深深的卡在紧里面,秦又白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拔出。   危急关头,秦又白感到了一股强悍而熟悉的蓬勃内力。夏渊周身荡起无形的气霭,桌椅碎屑齐齐飞出,浩瀚如海的内力竟与疯狂涌入的九曲毒瘴剧烈碰撞、形成抗衡!夏渊大喝一声,十成功力蕴于双掌,打算故技重施,再用落星湖畔的那一招为秦又白争取片刻时间。   “夏渊!”秦又白凄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渊有此心意,秦又白又怎会看不出,只是如今夏渊累伤在身,这一击下去气空力竭根本就是玉石俱焚!   听到秦又白的叫喊,夏渊心神大震,手中功力顿时卸去三重。下一瞬,九曲毒瘴倾头盖来,夏渊的双掌亦推了出去。   武林盟内咆哮出巨响如雷鸣地滚,地面受不住的激烈颤动,土石纷纷崩塌,屹立在武林盟中象征威仪与权力的正龙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终于轰然倒塌。   烟尘毒雾里,一团模糊的人影如离弦的箭跳出倒塌的楼台,几个翻跃后狠狠摔在了地上,正是死里逃生的夏渊与秦又白。夏渊将秦又白死死揽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承接住落地的挫力,秦又白亦是灰头土脸,不过紧握的手心里正藏着那枚定魂珠。   劫后余生,秦又白只觉得自己从上到下好像死过了一次,他揉了揉眼睛,勉强从夏渊怀里支起身。   “夏渊,你还……”秦又白手一打滑,竟摁到一团厚厚的污血,夏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早已昏死过去。秦又白一愣,忙撕开夏渊的衣服,才发现他背后那道巨大的深可见骨的伤痕,这么长时间,他就是顶着这样的重伤与宁凛周旋,与九曲毒瘴相对拼,又在最后倒塌的关头抱着自己逃离险境。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武林盟主,一个真正的无药可救的傻子。   秦又白眼圈红了红,默默摁住夏渊的心口,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真气断断续续输入进去。楼阁倒塌,烟尘退散,紫色的九曲毒瘴却没有再次凝结,而是一点点如潮水般退离了。   乌云渐渐淡薄,秦又白鼻尖微微一凉,茫然的抬起眼,雪白而清新的颗粒打着旋儿落上他的手背、夏渊的衣衫,还有武林盟喧嚣过后的断壁残垣。   下雪了。   阴霾消迷,经历了浩劫的武林盟终于重新迎来宁寂,纯净污垢的鲜雪亦纷纷扬扬降临大地。   秦又白脱力的趴在夏渊身上,皑皑白雪很快就会覆盖这里发生的一切,生与死,情与爱,只留给人们最单纯唯一的白,以及武林盟永不复回的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环节终于结束,可以进入收尾了T皿T   有人想看【哗——】吗?就是炕上的那啥那啥   ☆、夏家村的真相   秦又白醒来是在第二天,屠安正在他的屋子里煎药,药香缭绕,这里是临州城内的万景楼。   见他坐起,屠安神色渐喜:“醒了啊,来,先把这碗安神汤喝了。”   秦又白愣愣的接过汤,巡视了一周,突然急道:“夏渊呢!我爹呢!还有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别着急别着急,”屠安忙安慰他,“武林盟的人都在这家店里养伤,秦律也在,只要逃出的人都活下来了。只有夏渊伤的比较重,人还在昏迷不醒,不过好在你及时让他服下避毒珠,剧毒没有侵蚀五脏六腑,这才算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秦又白胃里一阵痉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那我去看看他。”   “不用不用,”屠安哭笑不得的摆摆手,“我就料到你会如此,所以才专门叫店家准备了这间最大的客房,也方便我同时照顾你们两人,你看——”只见屠安拉开身后的棉纱帘,帘后居然多藏着一个小间,小间的床上正躺着夏渊。   秦又白惊喜的扑过去,摸了摸夏渊昏睡中微微发热的脸,这才终于松下心。因为后背受伤,夏渊只能侧趴在榻上,弱点与弊陋皆暴露在人前,自他成为武林盟盟主,何曾显现过如此弱态。秦又白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忍不住离得夏渊又近了些。   “对了,屠先生可曾见到定魂珠?当时我应该握在手中的。”   “珠子在秦律那里,他现在正在与史巫奇面对面相谈。”   “爹他……!?我、我是说老盟主……”秦又白想起改口,“老盟主一个人去找的史巫奇吗?”   屠安笑了,“我晓得他收你为义子,所以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客气。放心,他们是商谈,不是斗殴,当时在外围我就有所猜测,果不其然,那史巫奇就是医神失散多年的儿子。”   一切与猜测的一样,秦又白却反而更加焦心:“……那你们可有找到戚欢欢?”在他原本的设想中,定魂珠和戚欢欢是能牵制住史巫奇的关键两翼,缺一不可,而且比起定魂珠那样的死物,一个活生生的妹妹一定会更有说服力。   提到戚欢欢,屠安的眼神暗了下去。“毒瘴散去后,我曾亲自率人进入武林盟旧址搜寻存活的人,我们在树林里找到了宁凛的尸体,并没有戚欢欢。当时史巫奇的情绪有些激动,所以我们只能先撤离,不过之后我又派人去搜过,翻遍了整个武林盟仍旧没有找到她。”   秦又白忖思道:“没有尸体,那便是还活着了……当时我和夏渊逃入正龙庭,庭里并没有其他人,所以应该也不在废墟之下。戚欢欢一定还活着,屠叔叔你快去告诉他们!”   “放心,你能想到的秦律一定也想到了,他肯定要比我们能周旋。”   秦又白点点头,他从不怀疑父亲的实力,如今夏渊重伤,自己又没有说话的分量,所有事都只能推给父亲一个人处理。   “对了,老盟主有没有说……嗯,和夏盟主有关的事?”   屠安一挑眉,“夏渊的事?没有啊,只是把你俩丢到我这里来救治,其他的就没有多说了。”   秦又白不解的皱起眉,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当时父亲剑指夏渊,两人必然闹了极大的矛盾,怎么现在又一点后续都没有了。屠安与他闲聊了几句,又去给其他盟众换药,秦又白便一个人靠坐在夏渊的榻上,愣愣的想问题。   忽然,肩膀被搭上一件温暖的披风,秦又白回过头,床上的夏渊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正支着胳膊想为他把披风套好。秦又白没有制止夏渊的动作,而是别扭的往后靠了靠,叫夏渊的动作更顺利些。   “都伤成这样子了,夏盟主居然还有力气做好人。”   夏渊默默将披风塞好,似花费了不少力气,只是默默喘几口气。   “又白,有一件事,我一直瞒了你和师父许多年。你刚才问屠先生,是想知道在武林盟内发生了何事是吗?师父恨极了我,那种情形下又不容辩驳,所以……”   秦又白缩了缩肩膀,让身子更暖和些,默默听夏渊说话。夏渊垂下眼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详尽的打开自己身上的隐秘。   “你可记得多年前有一次,我滞留在姚府地牢多日,为一个犯人频频失态。”   “记得。”那次夏渊罕见的醉酒不说,还对着牢里肮脏的人犯又又哭又笑,只瞧得秦又白一头雾水。   “那是……我的父亲,我的生身父亲。”   秦又白一僵,不禁脱口道:“你不是我爹的儿子吗?”   夏渊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又白果然听到了什么传闻吗?”   “算、算是吧,当时急着给父亲治病,我就去听了屠叔叔的墙角,结果却意外听到陈管家和他的对话,说你与我真实的身份刚好调换,你才该是真正的盟主继承人……”   秦又白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消匿无音的时候,夏渊扣上了他冰凉的手背。   “如果可以的话,身世的事我并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是谎言,我夏渊的的确确是来路不明的野种,而你又白,则是货真价实的天命少爷。”   秦又白皱起好看的细眉,“你弄糊涂我了。”   “抱歉……所有事情,还是要从我的出身说起。我的生身父亲,原是江州大户的一介奴隶,却杀主越位,常年被官府追杀。父亲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年轻时便以坑蒙拐骗度日,后来一次在青楼轻薄了母亲,便有了我。”   “你母亲……”   “她是青楼的老鸨,青楼被封后,她想借着肚中的孩子赖上父亲,结果却得知父亲只是个一穷二白的混混。从那时开始,他们之间的扭打辱骂就从来就没有断绝过。我是他们彼此都痛恨的存在,父亲时常数月不回家,母亲只想责骂我,我是靠着邻里的接济勉强长大的。”   秦又白喉头动了动,忍下了打断的冲动。   “我的成长一开始便与旁人不同,扭曲,阴暗,连我都知道自己无药可救。我急切的想摆脱这噩梦一样的生活,所以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家,到处流浪。后来一次巧合,我来到了夏家村。”   秦又白屏住呼吸,他知道夏渊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不过当时的夏家村,只剩一堆大火烧过的断壁残垣,原来这个可怜的村落遭到了马贼的洗劫,全村上下无一活口。我当时身无分文的到处乞讨,就在村落的废墟上住了几个月,偶尔运气好,还能从屋墙下面扒出不少可以吃的米粒。”   “后来没过,我听到一个消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武林盟盟主居然贵步临贱地,要到夏家村找寻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住在附近的人告诉师父,他要找的夏氏夫妇早已在马贼洗劫中下落不明,连带着孩子也一起消失了。师父很伤心,却始终不肯相信,久久都不愿离去。”   “那个时候的我……大约是疯了……彻底的疯了,我忽然想到,为何我不能冒名顶替这位早夭的少爷,成为武林盟主的儿子呢。于是我连夜用手掘开村子的废墟,因为住了不短的时间,我对那里万分熟悉,很快就按照师父的描述,从地道里找到了三具已经成为苍苍白骨的尸骸,正是夏氏夫妇和他们的孩子。”   秦又白面露不忍,“所以真正的‘秦又白’……早就已经死了吗。”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就连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夏渊勾起苍白的微笑,“结果啊,我从那些尸骸下面找到了一张几乎腐烂成末的草纸,上面有夏氏夫妇所写的字,并记载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当年师父为了躲避敌家追杀,花重金提出偷梁换柱更换了两家的孩子,可父母爱子之心何其深刻,就在师父临行的前一夜,夏氏夫妇又偷偷的将婴孩更换回来,且没有让师父知道。”   “师父走后,夏氏夫妇始终惴惴不安,毕竟他们收了师父的钱财却又偷偷变卦,说到底总是心里怀愧。后来村子遭逢贼匪之灾,临死前,这对夫妇更是懊悔不迭,倘若当时真的任自己的孩子由师父抱走,至少还能存活下去,也不至于今日一家三口皆命丧于此。得知这个秘密后我便留了心眼,将其深埋于心,转而拿了夏氏夫妇的遗物去投奔师父,顺理成章的进入了武林盟。”   “这样说的话……”   夏渊说了这么多话,终于耗尽力气。“所以一切都没有变,又白,你才是师父的亲生血肉。抬头三尺有神明,无论我们如何苦心孤诣的筹谋,都抵不过一句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我也好,师父也罢,还有那夏氏夫妇,到头来都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中尝到了恶果,妄图以私遂改变命运,最后却反被命运翻手捉弄,实在是天大的讽刺。”   “我始终是对不起你的,又白……对不起。”   秦又白勉强吞下这么多因果,感觉有些消化不了,他是个不善弯弯绕绕的人,一向直来直往,所以永远做不到夏渊那般筹谋在握。整个故事里,似乎只有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有做,浑浑噩噩由生到死,被动的经历着种种爱恨。   外面世事天翻地覆,他却一直处在懵懂之中,为自己幼稚而简单的理想而努力。   “不行,我还是搞不懂……”秦又白揉乱自己的刘海,苦恼道:“但是有一点:现在的我不太在意出身与地位了,血脉什么的也不大要紧了。比起谁是谁的儿子,我觉得有时候顺其自然就好,一个人的出身或许有千万种,但是那并不能决定我们会成为谁,重要的还是阅历的积累以及自己的努力,我只想做到无愧于人,也无愧于情。”   夏渊眼中泛起温柔的波光,轻轻握住秦又白的手。   我就是爱慕这样的你,一辈子的憧憬,无法企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把文章进度改成【完结】,是不是就不能再添加番外了0_0?   还有什么伏笔和支线没有交代,想不起来了……(┳_┳)   ☆、大结局   三天之后,武林盟里所发生的一切终于公之于众,不出意外引起了武林的轩然大波,群雄为此激愤,屡屡提出踏平白首山的倡议,最终都因无人牵头而不得实施。   那一晚,秦律与史巫奇闭门私谈,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商议了什么,只是那一晚之后,史巫奇等人毫发无伤的离开了临州,同时还带走了神秘的定魂珠,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秦又白有种强烈的预感,史巫奇的消失很可能与戚欢欢的下落有关。再后来,天水教的名字彻底从人间蒸发,武林上下似从未有这个教派存在过。   经此一役,武林盟亦是元气大伤,不过人员上损失的却不多,因为盟主颇有预见的驱散了不少盟人,而大部分盟众也滞留在外地未返,故而成为不幸中的万幸。正龙庭崩塌,武林盟百年象征不再,门派的声誉亦同时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因这之故,待武林盟众人陆陆续续从各地赶回,夏渊自言领导有失,提出退让盟主之位。   得到的结果当然是一致的挽留,可是夏渊去意已决,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任。那一日鏖战在武林盟的人事后都三缄其口,如若被问起缘由,都只是摇头叹息,期盼着夏渊能带领武林盟重振雄威。奇怪的是老盟主始终对此没有表态,既没有意思挽留夏渊,也没有提出另立新主,叫人猜不透心思。   经那一场恶战,倒是“秦蔡”名声大噪,被众多武林人士逐渐知晓,他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救助武林盟的事也令盟众们刮目相看,一时传为美谈,如今秦又白再在武林盟中出现,人们对他的态度都亲昵不少。   “秦公子既是武林盟人,今后便多在盟内走动走动吧,你本领能力样样出色,这回又立了大功,没准儿很快就能跟大师兄一样,有问鼎盟主宝座的那一天呢。”   秦又白勉强一笑,“多谢这位师兄抬爱,不过武林盟人才济济,而我资历浅薄,恐怕暂时无能担起这个重任。我现在习惯了自由身,打算借这次机会好好到外头游历游历,既是学习又是磨练,还望师兄成全。”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太可惜了……不过,我还是祝师弟早日得成归来吧。”   “谢谢师兄。”   “唉,连你也走了,只怕武林盟这回是真的落寞了。”   “师兄何出此言?”   “你不知道吗,老盟主要跟屠先生去苗疆了。其实他原本就打算回苗疆退隐,只是先后出了那么多事,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听闻这次老盟主离开时会带走大批的弟兄,相当于武林盟一半的人数都要南迁,毕竟大师兄退位后无人能继,中原驻地肯定不复往日的风光了。”   “是么……”秦又白没有再说什么,很快来到了秦律的房间。因为此次浩劫,武林盟百废待兴,所有事务累起来繁琐的叫人崩溃,只能由秦律一个人定夺。整整一个上午,房间里人员进出不断,秦又白自知插不上话,就默默站在门外,一等就等到了晌午头。   约莫着到了午饭的时间,秦又白从楼下端来一大碗热乎乎的牛肉汤面,推开了秦律的门。秦律一见到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纸笔,紧绷了多日的脸第一次绽开笑容。   “你来了啊。”   “嗯,我瞧爹到现在还没有进餐,所以拿了点汤面过来,爹快趁热吃吧。”   秦律也不客气,将面拌了拌,挑出里面最大的那块卤牛肉递到秦又白嘴边。秦又白愣了愣,可是秦律的动作一气呵成,不似刻意,秦又白只得低下头,乖乖吃了父亲夹过来的牛肉。   等到秦又白吃完,秦律才夹了一片小的送入自己嘴里,“我早就听老陈说,万景楼的牛肉是临州城最好吃的,以前也没放在心上,现在尝尝确实不虚此名,没想到只因为从前的一个不在意就错过了这么多年。”   “这万景楼就在临州又不会跑,爹若想吃,以后有的是机会。”   “没机会了,”秦律嘴角泛起苦笑,“很多人很多事,一旦错过就意味着永不复回,我也是在彻底失去之后才能真正体悟这些。这碗牛肉汤面……我多想叫又白尝尝。就连夏渊,我也从未带他一起来吃过。”   秦又白心头溢出一股难言的酸涩,“嗯……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不说这个了,”秦律甩开情绪,“我听说你要离开武林盟,一个人去北方远行?”   “也不定去什么地方,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多长长见识,好好历练自己的武功与心性。”   “外出历练是好事,年轻人就该多走动,出去自在闯荡。只不过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老是到处打抱不平,江湖险恶,总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莫要叫自己吃了亏。”秦律说着,大手搭上了秦又白的肩膀,一遍遍交代着长辈的叮嘱与琐碎。“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苗疆找我,受到了委屈千万别藏着掖着,爹虽然老了,可护自己的孩子还是能行的!”   秦又白点了点头,轻轻搂住父亲的肩膀,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武林盟接下来的事务被分为了两拨,一半人由陈管家带领,留在临州重建武林盟故地,一半人随秦律南下,去往苗疆。九曲毒瘴在武林盟的驻地留下了百米长的焦黑毒痕,除非将驻地的土地全部翻新,否则这遗毒将永远无法去除。   一日之攻,却要花费数月甚至数年才能彻底弥补,即便秦律不率人远走,江湖中也知武林盟难再复昔日荣光。个人皆有个人的归属,送秦律等人离开后,秦又白也不打算久留,草草收拾了行李,又在空荡荡的武林盟旧址转了一圈,最后来到落败荒凉的落星湖畔。   那一日,他穿过九曲毒瘴便是落于此处,顺理成章介入宁凛与夏渊的争斗。   而如今,物是人非。   秦又白将背在身后的裹布一抖,现出清亮晶莹的沧海明月刀,走笔起画,最后一次在这片故土上舞刀。此时天晴积雪,大地一片莹白,茂密的树杈上顶满白帽儿似的雪团,簇拥在一处,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清刀轮转,其人潋滟。   半塌的假山之后,夏渊默默凝注呼吸,贪婪的遥望着湖边舞刀的秦又白,似想把这人的一举一动都印入脑海,可偏偏又不敢再近一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玷污了眼前的人与景。   陈管家走过来,瞧了瞧湖对岸惊为天人的秦又白,又瞧了瞧这边默默蹲墙角的夏盟主,顿时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来。   “夏盟……哦不,夏少爷既然喜欢看秦公子舞刀,何不当面观摩称赞,怎得每次都偷偷摸摸躲这么远,实在有失身份啊。”   夏渊摇摇头,“我便是这样的身份,我只配在这里偷看。”   陈管家不明其理,倒也不多追问,只好陪着夏渊一起安静的蹲墙角。没一会儿,秦又白就停了下来,捡起地上的行囊包裹,若有所思的望了假山这边一眼,走掉了。   直到秦又白彻底离开,夏渊才缓缓走出,脸上的表情悲喜难抑,纠结的令人心酸。   陈管家轻咳了一声,道:“听闻秦公子此次要北上远行,没个一年半载的怕是回不来的,夏少爷既然辞了盟主之职,就没想过陪秦公子做伴儿同行吗?”   夏渊垂下眼,“他不会愿意见到我的。”   “哦。”陈管家摸摸下巴,“在下曾经听闻,北原之地荒蛮远僻,水食短缺,极容易患染疾病,那边的百姓总是不过而立就早早病亡,实在令人心痛。”   夏渊默默抿住嘴。   “环境恶劣也就罢了,听闻北原一带一直由越境悍匪所掌控,其匪各个凶悍异常,可手刃黑熊,脚踏火泉,无恶不作,滋扰民生。秦公子此去,多半会为救助百姓而与这帮恶徒对上,到时候一定又是段惩恶扬善的佳话啊。”   夏渊的脸色有些变了。   陈管家尤嫌不足,继续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在下还听闻,那帮悍匪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平时又有高官庇护,因而虽有无数侠客投身于此皆无法将其端下,反而还会丢了自己性命。秦公子光明磊落,不着心计,若是真对上这帮悍匪,也不知最后胜负如何。唉,真叫人担忧啊……”   夏渊不等他说完就动了,“陈管家,武林盟重修的事就拜托你全权负责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两桩要紧的江湖旧怨未了,怠慢不得,这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也不给陈管家推脱的机会,鹞子似的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轻功使的特别利落。   “咳……”陈管家哭笑不得的搭起凉棚远望,“亏得我还准备了那么多话,都不需要在下说完呐。”   晴雪未眠,临州城的城门在冬末的清晨缓缓开启。   秦又白一骑白马快驹,踏雪纷飞,轻刀飒沓。   在他之后,夏渊驾着另一匹快马紧紧跟随,如影随形,直至海角天涯。   大约这是一场从未断绝过的追逐,循环往复,绵延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完结了完结了!蛋蛋人生的第一篇完结原创文【自滚地三圈   我凑好鸡冻好鸡冻!谢谢组织!谢谢小天使们!谢谢留言众!谢谢点击党!   这篇文磕磕绊绊终于完结了!【你要重复几遍【。   虽然这是一篇生涩瑕疵的处女文,但是对蛋蛋而言意义非凡。蛋蛋从这篇文里学到了很多,体悟了很多,也第一次了解了读者们的想法   学无止境,下一次,我一定会为大家带来更加成熟精彩的作品\(≧▽≦)/   PS:番外在这两天更新,是给大家的福利炕上【哗——】,各位亲不要错过了呦(づ ̄3 ̄)づ   ☆、番外   青城是山西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县,虽已是开春季节,可是气候干冷尤胜往年,家家户户都挤在暖烘烘的炉灶边,一边跺脚一边聊着今日所发生的琐事。 云天客栈是青城县唯一的一家客栈,老板杜二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待人实诚,在县里口碑极好,因此他家的客栈总是过往行人旅客的首选,住上个一宿两宿,第二天带着热乎乎的干粮好上路。 这日一入夜便刮起了大风,杜二眼见着天上又要落雪,便私心作祟,将客栈打烊的时间一延再延,不出意外招揽到许多临时投宿的客人。 就在杜二心满意足要关门的时候,街口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杜二抬头一看,驾马的是一位身形清瘦的少年,长长的黑发飘逸在寒风中,瞧的杜二的心尖儿也跟着荡了一荡。少年颈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纱巾,衬起清秀精致的脸蛋,宛如江南水岸的新出杨柳,精韧又好看。 杜二忙热情的迎上去,“小公子,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呐?” 秦又白扫了两眼空荡荡的街道,只怕这会儿再没有第二家能接客的店了,于是点点头。“要一间上房,再弄些宵夜来。” “哎——好嘞,要我说小公子您运气可真好,今儿我这小店人满,就只剩下这最后一间了,刚好被您给捡上,再晚来的可就得睡外头喽。” 秦又白一愣,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外面,外头寒风呼啸,店小二正在为大门插闩。 “小公子,怎么啦?” “没什么,等下把吃的直接送我房间,再来一桶热水。” “好嘞——” 北方的春季总比冬月还要料峭许多,一入夜就冷的如同冰窖,就是这样静悄悄的大街上,没多久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骑马而来的,头上扣着宽大的兜帽,全身上下都裹在厚厚的斗篷中,骏马喷出两团白腾腾的雾气,在原地跺了跺蹄子。男人牵着马来到云天客栈的正门,大门已然关闭了,正在收拾板凳的店小二瞅到外头迟来的旅客,好心的探出头。 “嘿,客官您来晚了,咱小店都住满了,要不,您再去别家瞅瞅?” 夏渊扬起目光,客栈的一排排小窗映出里面满室的温暖,只是不知道到底哪一扇窗后面,有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人。 店小二从兜帽的阴影中勉强辨认出这人英挺的轮廓,同情道:“里面是真没住的地方了,倒是马厩后面还有两个烧水的柴房,也挺暖和的,不过那都是平时流浪汉挤住的地方……” “那就柴房吧。” 不等小二把话说完,夏渊就把一只银锭就丢到了小二手心,自己牵马去了柴房。小二搔搔头,觉得不大合适,便去厨房热了两只烧饼和一碗粗粥,想着多少给客人些吃食。推开后院的门,夏渊已经取下了兜帽,负手站在院中,默默地仰视着客栈中的一张窗子,那扇窗子后恍惚透出橙色的烛光,可以想象此时此刻里面是怎样一副温柔幻景。 小二把东西递过去,道:“客官,厨房里只剩下这两个烧饼了,您将就着吃点吧,吃饱了等下睡觉就不会觉得太冷。” 夏渊没有推辞,两口把烧饼吃的干净,突然,头顶的那扇窗户从内被猛地推开,紧接着一团衣物哗啦啦丢了出来。夏渊顺手一接,耳根微微发红,这衣物入手尚温,柔软却不单薄,而且就形状来看,仿佛是个男子的亵裤。 小二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这、这大半夜的哪位客人在往外丢衣服?” “我知道是哪一间,我去当面把这衣服还回去吧。” “啊?好,我去给您开门。” 夏渊深深嗅了嗅这衣物,踏着忐忑的步伐拾阶而上,最后停在秦又白的房间前。潮湿的热气从门缝里团团涌出,打在夏渊还未回温的手上,恍如深夜里无形的诱惑。 夏渊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秦又白没有吭声,倒是屋中桌椅发出生硬的响动,勉强算是应答。夏渊犹豫了半晌,终于推开屋门。这客房不大,空气里逸散着薄薄的雾气,一只一人高的木桶竖在门的旁侧,桶下躺着零零星星的水渍,表明主人刚刚在此沐浴。 夏渊关上门,刚往里走了一步,就扎扎实实的僵在了原地。 只见卧床上,秦又白正裹着一条灰色的毛毯擦揉长发,绒绒的毯子半遮半掩的环在秦又白腰间,挑逗似的现出他大段大段雪白的肢体,耀的夏渊有些挪不开眼。秦又白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将湿漉漉的黑发一把一把捋顺,见到夏渊进来也不意外,只是微微不耐的将长发甩到脑后,再把毛巾随意一握。 “把剪刀给我。” “啊?”夏渊许久才迟钝的回神,眼睛尴尬的盯向地面,“你要剪刀做什么?” 秦又白不想再重复,可是身上一丝不挂更不想下床,“把桌上竹篮里的剪刀给我,我这后面的发梢打结了,烦的很,快叫我剪掉。” 夏渊松了口气,却没有去拿剪刀,反而试探着道:“……如此胡乱一剪,下次束发的时候就更麻烦了,你若不介意,就叫我帮你解一解试试,若实在不行再剪掉也不迟。” 秦又白模糊的哼了一声,背过身默默披好毯子,夏渊知道秦又白这是同意了,忙放下手中的杂物,细细为他梳理长发。 “啧,你手好凉!” “抱歉。”夏渊赶紧在手上包一层毛巾,这才继续为他顺发。 秦又白的头发打结的并不厉害,大约是刚才洗的时候动作太快,才有了中段一小团一小团的活结。夏渊全神贯注,轻柔的将手中乌亮的发丝一根一根分开,抽离,然后顺成一缕缕后梳平。遇到实在难解的,他便轻轻摁住秦又白的发根,以手背摒力,手指捻搓,将结团缓缓挫开。 解头梳发功夫需要极细腻的功夫,累眼也累神,夏渊的动作上不敢有一丝怠慢,一直到木桶里的热水彻底冷却,他才轻舒口气,松下秦又白的满头青丝。 夏渊刚想起身,秦又白却忽然往他怀里一沉,温热的身体预料不到的落入夏渊怀中。夏渊惊了一下,只见秦又白倚靠在他怀里,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竟是被夏渊伺候着梳头,舒服的不知不觉睡着了。 美人在怀,夏渊却只能哭笑不得,也是,近日来气候返寒,秦又白为了在路上少做停歇,只好一个劲儿拼命赶路,每天这么晚入睡,也难怪他会累着。夏渊心疼的将人在床上放好,秦又白光滑的躯体自他手臂间脱离,引起夏渊一阵不合时宜的颤栗,而下方的某一处也令人尴尬的站立起来。 夏渊正想脱身,手肘处却落上一丝重量。只见秦又白眼睛微微露了一丝缝隙,咕哝不清道:“冷……” 夏渊闻言,只好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为他盖上,可秦又白却仿佛不大满意,胡乱扯开身上的衣被就去拽夏渊的胳膊。夏渊被他拉的微微倾身,方到此时,秦又白才终于皱起细眉,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你顶到我了。” 说罢动了动腿,夏渊那拼命隐藏的擎天一柱正不偏不倚抵在秦又白的大腿根。 夏渊这辈子经历过生死拼杀,经历过阴谋诡诈,但没有一次像眼下这进退两难的情形般——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一辈子都躲着不上来。秦又白微一挑眉,嘴角挤出淡淡的揶揄。 “大师兄很少有这种失态啊,虽然此处并没有旁人,不过……”秦又白将夏渊拉到面前,另一只手主动握住了夏渊脆弱的命根,“我很想知道,我到底能叫你失态到何种地步。” “别,”夏渊反抓住秦又白,眸子深的如同混沌不清的漩涡,深呼吸道:“又白,你不要玩火。” 秦又白“偏不”的扬起下巴,少爷性子犯起,干脆两手并用,对着夏渊上下撸动起来。夏渊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赶紧用手撑着床柱,用尽全身力气抵御秦又白双手卖力的讨好,心里却酸喜不得,不一会儿就被逼的浑身难受不已。 秦又白从未伺候过别人,第一次做这种事全然不得其法,只弄得自己满头大汗,最后手中鼓胀的性器却没有半点要缴械的意思。秦又白撸的手都酸了,不禁气呼呼的撂担子,“喂夏渊,你是不是不举啊,为什么我折腾半天你都没反应,啊……你该不会是在骗我,你必须对着女人——” 夏渊一把将秦又白压下,沙哑的声音宛如魔性附体。“我说了又白,你这是在玩火。” 秦又白微微失神于眼前强势的人,但很快莞尔一笑,摸上夏渊的脸颊:“我玩都玩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夏渊脑中最后一根弦“嗡”的拉长,不带任何停滞吻上了秦又白的嘴。 夏渊的吻如同狂风暴雨,一瞬间铺盖过秦又白的四肢百骸,只是那吻浓重的几近虔诚,每一次落下都连带着深深的吮吸与舔舐,自膝盖至腿根,自脖颈至小腹,很快就如梅花落红,在秦又白光洁如玉的身体上盛开起无数朱晕。 夏渊的硬齿细细咬磨秦又白红肿的乳头,酥麻的电流传遍全身,激得秦又白一个挺身蜷缩起来,溺水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气,眼角亦含了水汽朦胧。秦又白哪里经受过这等刺激,分身很快就微微抬头,轻而易举落入夏渊粗糙的掌心,被沙沙的刮磨。 夏渊微微撑开秦又白的大腿,继而啃咬对方鲜红欲滴的乳尖,上下两端夹击,秦又白早已虚软的无立自持,只觉得自己身处云端地府,忽而轻飘飘如飞羽,忽而沉重如落石,颠簸中终于到达某个临界点,哗然虚无。 夏渊手中的玉器弹腾了一下,断断续续喷出小股白液,秦又白全身笼罩上一股暧昧的色彩,口角溢着旖旎的银液,眼睛茫然无焦距。这副诱人无比的模样落入夏渊眼中,无异于待宰羔羊,夏渊反复念诵几遍心法,压下想要强暴此人的冲动,转而用手指探向那封闭依旧的蜜穴。 秦又白的身体青涩的无法想象,夏渊耐心的用手指在小小的穴口附近摩挲、逗留,调戏似的一遍遍爱抚那细嫩的小肉。秦又白很快便受不住这挠心挠肺的瘙痒,呻吟着拉开两腿,让私密处的风光完完全全呈现到夏渊眼前。 首先探入的是一指,然后两指,虽然沾有滑腻的爱液,但是后庭被入侵的酸胀感还是叫秦又白不舒服的皱起眉头。夏渊伸出舌头,温柔的含住眼前刚刚发泄过的疲软性器,秦又白溢出两声压抑的呻吟,难耐的弓起雪白的脚背。 “快点……快点……” 一直拓展到最后一刻,夏渊摁住秦又白的两膝,一口气进入了。强大的推力顶的秦又白猛一往上,刚刚破口的喊叫转眼碎成呻吟,浑身不住的痉挛。然而不等他品尝其间滋味,夏渊的分身又猛一抽出,巨大的空虚感当头砸下,叫秦又白瞬间落下了眼泪。如此循环罔替,酥麻代替了肿痛,呻吟逸散成哭腔,秦又白的声音叫着叫着便不对味儿了。 欲望如火,凶凶燃烧着沉沦情爱的二人。夏渊摁住秦又白试图合拢的大腿,一次又一次用凶猛将他的后庭洞穿。秦又白起初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嘴里还能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然而很快便被顶弄的招架不住,哭着退缩求饶。夏渊的每一次深入,都仿佛要穿破他的小腹,每一次抽出都翻折着带出花穴最深处的嫩肉,极致的快感,疯癫的进出,硬生生打破他对情爱最后一点点的矜持,永世沉沦。 秦又白很快便被这疯狂的快感所俘虏,顺服的交代出自己最私密的领地,昏昏沉沉的不知方向集合。突然一个大力的顶弄,巨大的快感瞬间拍散六神,秦又白的花穴本能的狠狠收缩,蜷曲的细腿终于无力的滑了下去。夏渊亦被这湿软的紧缩咬的失了神,低吼一声,将所有隐忍尽数倾泻在秦又白体内。 灼热的液体充斥在两人之间,应证着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夏渊搂住昏晕过去的秦又白狠狠亲吻,只觉得身与心都得到了救赎。最爱的人也认可了自己,就是今后有千难万阻,也再无可怕了。 所以,今夜还是不要结束了吧。 夏渊就着两人的连接处不变,扶着浑身发软的秦又白跪坐到自己两腿上,继续今晚的未竟大业。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在炕戏上爆字数了Orz装了那么久的小清新,终于还是暴露了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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